崔翎觉得鼻尖一酸,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去岁腊月她离开家去西北的时候,二嫂还出来送她,那时候的二嫂虽然也是一副暮气沉沉的模样,但容颜娇丽,精神也很好。
才不过五个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
她连忙扭过头去,轻轻地擦了擦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滴,然后整了整神色,“二嫂,屋子里那么黑,我叫人将窗帘拉开啊。”
一边说着,一边就对着木槿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高悬在窗户上方的幕帘被拉下,明亮的光线射入屋中。
梁氏连忙闭上眼,过了好久才终于又重新适应了白日光,她虚弱地摇了摇头,“最近我老是睡不好,有一点点天光都不行,所以才让荷香将那窗户蒙上的。”
她终于瞅见崔翎高高隆起的腹部,脸上也露出惊喜神色,“五弟妹,你这是有了?”
崔翎笑着点了点头,“嗯,大夫说,是双胎,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她心里还记挂着刚才和五郎的对话,便不想在孩子的问题上多和二嫂提起,连忙将话题岔开。
“木槿,快盛一碗灵芝银耳羹过来给二嫂。”
木槿动作迅捷地将羹递给了崔翎。
崔翎坐在梁氏的床头,小心翼翼地喂她,“其实,原本想回来后好好做一顿辣菜的给二嫂吃的,但杜嬷嬷说你今日身子不大舒坦,所以我就煮了点清淡的,来,尝尝!”
她亲自喂给二嫂,一边又笑着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刘师傅有没有时常给你送点香辣猪蹄过来啊?”
梁氏笑着点了点头,“嗯,有。”
她的笑容忽然变得苦涩,“不过后来我得了一场风寒,之后就一直都不大好,太医说身子虚病,还是食清淡为主,不给吃辣的。”
崔翎便立刻接口道,“二嫂既然知道这道理,那就赶紧地好起来。我可还有一箱子的看家本事没有使出来呢,这府里,就你最吃得重辣,有很多菜我还想跟你一块儿试呢。”
她凑近二嫂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还记得咱们的辣菜酒楼吗?”
二嫂的眼神明了又灭,“记得,自然是记得的。”
她轻声叹了口气,“不过五弟妹你看,我现在的身子,就好比油尽灯枯,恐怕熬不了多久了,那酒楼的事,也只是有心无力罢了。”
崔翎连忙撅了撅嘴,“二嫂可别唬我,来时我可是跟杜嬷嬷打听过了,王老太医也给你看过,他老人家神医圣手,可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她继续喂羹,“只不过是一点寻常风寒,没有及时治疗罢了,这天都已经春暖花开,再过些时候就要入夏了,哪里还能不好?”
事实上,梁氏的病,心理的问题占了大多数。
只要她重新存了生的意念,那么要好起来,也是很快的事。
毕竟,她可是坚持了五年的晨练,是府里唯一一个真正称得上耍得了真枪的女汉子,身体素质好,底子厚,可不比寻常的弱质女流。
崔翎想着,便忙将话题往二嫂感兴趣的方向引,“辣菜酒楼的事儿,我跟祖母和大哥大嫂都透了口风,他们都很支持呢。”
她压低声音说道,“祖母还说,她嫁妆里有一个东街临街的铺子,前些日子刚好收了回来,是热闹所在,刚好就给了咱们。”
老太君的嫁妆是她自己的私产,不属于公中。
所以她拿出自己的铺子来,算是她私底下入了一股,这将来的收益啊,便也不归府中。
果然,梁氏对酒楼的事还是感兴趣的,“我早就想着,若是当真要开辣菜馆,还是得让祖母做主才好,咱们毕竟是年轻的媳妇,有些事体自个出面不好。”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虽然这生意不算公中的,但大嫂还有三弟妹四弟妹那,也还是要知会一声,大伙儿都入点股,这才是妯娌之间亲密友爱的意思。”
否则,若只她和崔翎吃独食,虽然能多分几个钱,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大嫂三弟妹和四弟妹都是大门大户出身,不像自己这样缺钱,就是三五万的银子放在她们面前,她们也不大在乎。
但有些事,不是钱的事儿,在乎的是心意。
崔翎见二嫂神色松弛了下来,心里也舒了口气。
二嫂既然对酒楼的事还感兴趣,就说明她并非生无所恋,否则都快要死了,还在乎什么酒楼?
但这也侧面说明,二嫂被逼至这番境地,还是她娘家人的事儿占了多数。
崔翎决定要想法子弄明白,梁家到底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将人往这份上逼。
但现在,却还是要先将二嫂的生念调动出来。
简而言之,她的任务,就是要给二嫂画一个大饼,越大越好,越诱人效果就越好。
她附和着点头,“没错,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大家开酒楼,不过只是个玩乐,顺便赚点私房钱,若是因此妨碍了妯娌之间的感情,那就没意思了。”
这是一个方面的原因。
另一方面,其实是因为不管大嫂还是三嫂四嫂,娘家的背景都十分强,假若有她们撑腰,那这个新奇的辣菜馆要在群官云集的盛京城生存下来,就等于多了一重保障。
崔翎笑着将在西北时的趣事一说,那些将士们有多么喜欢她的辣菜,连柔然的国舅爷也爱不释手,为了要吃到美食,不顾身份和脸皮,一路跟着前来。
她信心满满,“这么一来,我就觉得,只要咱们的辣菜馆一开张,客人自然源源滚滚地来。到时候,若是不赚个钵满盆满,都不好意思。”
梁氏显然对辣菜馆这件事已经进行过深思熟虑,她的想法如同涨潮时候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来。
她早就觉得这件事可行。
虽然起初是因为发愁手里没有钱,想要有个赚零花的机会,但等她真将这个当了一回事后,却又发现,开个酒楼也是门挺讲究的学问,她还蛮感兴趣的。
倘若不是那时,崔翎忽得被姜皇后调去了西北,也许一鼓作气,这酒楼这会儿也开成了呢。
现在,她的身体这样孱弱,她也不晓得还能不能支撑下去,支撑多久……
崔翎一直都在注视着梁氏的表情,看她的眼神时而精神抖擞,时而却黯淡无光,便晓得二嫂心中定是在作激烈的斗争。
她决定再生一把火,好叫二嫂早点做出振奋自己的意愿。
这样想着,她便又说道,“我听祖母说,二嫂从前可是盛京城有名的才女,不只琴棋书画了得,最要紧的是学得一手好珠算,连账房先生都比不过你呢!”
她便睁着一双带着期盼的眼,攀上梁氏的手臂,“咱们说起来总是名门世家的少奶奶,不好抛头露面做生意,可将事业交给外头的人打理,我又总是有点嘀咕。不过若有二嫂管着帐那就好了,我能放心!”
梁氏干枯的脸上终于露出明媚的笑容,“祖母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说。”
她还是十分自豪的,“不过,不要笑你二嫂自吹自擂,论数术,当初我祖父和父亲那么多学生里,就没有一个人能胜过我。”
可惜,嫁到了镇国将军府后,当着锦衣玉食的少奶奶,也没有什么拿起算盘的机会。
崔翎继续说道,“二嫂,所以你可别再说什么身子不好的话了,您哪,就是上回受了风寒,一直没有调养过好,从今儿起,我每日都给你送羹汤,好好给你滋补滋补。”
她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态,“咱们的酒楼若是真的开张了,可还需要二嫂好好把关的呢,您可得快点好起来才行!”
梁氏眼神中总算重新燃烧了斗志,她浅浅笑了起来,“你呀,这么看得起我!”
虽然没有直接承诺什么,但看她神色之间,像是好了许多。
这一番闲聊之间,不知不觉,梁氏的碗底就已经空了。
崔翎很高兴,便又问她,“还有一些,二嫂再来点吧,这灵芝银耳羹哪,对心悸失眠最是有效,用过之后,晚上可以睡个好觉,明儿起来就有精神了呢。”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又兴奋得说道,“啊,对 ,我忽然又想到了,可以泡个合欢皮夜交藤茶,这个喝了也有助于睡眠。”
立时,便叫过荷香,细细地吩咐了这茶水该如何冲泡,又该如何饮用。
梁氏看在眼里,感激在心中。
她晓得五弟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赶紧好起来的。
这种温情叫她战胜了心里厌世的死意,忽然有一种不忍涌上心头。
她心里想的是,若是自己当真死了,那么五弟妹的酒楼就算开起来,也没有人替她管账。
五弟妹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不像是个精细的人儿,若是被人骗了该如何是好?
梁氏这样想着,便忙点头说道,“五弟妹做的灵芝银耳羹真不错,既还有呢,就再给我盛一碗吧!”
她顿了顿,又对着荷香吩咐到,“明日你去回禀了郡主,就说请她帮忙给我再请一位太医来瞧瞧,看看能不能开点方子,也好早点叫我好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