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皎洁。
子衿站在城南的那处宅子外,抬头看着空中的一轮弯月,脚下的步子一动也不动的。姬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去:“你在看什么?”
“月亮。”子衿笑了笑,“是不是觉得今晚的格外的美。”
闻言,姬屿左右瞅了一圈,才道:“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啊。”
“我以为你也会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的美了。”子衿收回目光,看向了阴森森的宅子,步伐从容。
姬屿突然就觉得子衿有些莫名其妙的。
其实在他认知中,他觉得子衿对付这么一个魔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若是从前的子衿,的确问题不大,但今非昔比。
子衿刚一踏进宅子,就明显的感觉了,这处地方与往日的不同。
怨气和死气是越发重了。
刚前进一步,子衿便有些受不了的往后退了几步,按耐住了心中翻滚的血气。
姬屿刚恰就在子衿的后面,他伸出手拦住了子衿的腰间:“你怎么了?”
“没事。”子衿摇摇头,将涌上喉咙间的血又重新吞咽了回去。
“你这几天怪怪的。”姬屿说道,“我们还要进去吗?”
“或者我们等一下沉笛上神。”姬屿提议道。
“不,我们进去吧。”子衿伸手扶住门框,一步一步的往里面走去,可是每走一步,她脸上的血色就要削弱一分,等他们完全走到第一日来的树林时,子衿几乎都要成为一个纸人了。
就算姬屿在不知事,也明白了如今事态严重。
而且这里月光已经完全被树林给遮住了。
四周也渐渐起了雾气。
他一把拉过子衿的手,将人背了起来,就往外奔。
可是不管他如何跑,似乎都跑不出这个宅子。
“有些像鬼打墙。”子衿趴在姬屿的背上说道,将白嫩的手腕伸到了姬屿的面前,“我的血,可以破除这些邪祟的东西。”
听见这话,姬屿的眼神一亮,可蓦然就响起了前些日子,子衿在衙门受伤后,那伤口怎么都止不住的模样,当即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道:“还有其他办法的。”
“除非天亮,否则你是走不出去的,趁姜赤还没有回来,赶快。”子衿催促道,“我不会有事的,你该相信我。”
“可是……”
“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如果你不动手,那我就自己来。”
姬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变幻出了一把匕首,轻轻地往子衿的指尖上一划,豆大的血珠从指腹中渗出来,滴落到地上。
原本笼罩在四周的雾气渐渐散去,一条敞亮的路,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前面就是大门。
只要出去,就安全了。
子衿将手指蜷曲了起来:“快走。”
姬屿用尽力气往门口奔去,可是已经只差临门一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天而降。
将两人的去路全部挡住了。
子衿拍了拍姬屿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姬屿自然也明白对手的强悍,他将人慢慢的放下来,拿出了武器,严阵以待。
“墨殿下,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了。”
“的确,这次姜殿下,怎么肯面对我了?”子衿暗中扯着姬屿的衣裳,维持着身子的平衡。
“突然觉得墨殿下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姜赤微微笑着,“不过这次,可算是墨殿下输了。”
“姜殿下怎么就这么自信,是我输了?”子衿云淡风轻的一笑,“还是说,姜殿下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连上神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上神?墨殿下是在说笑吗?”
“沉笛上神,我记得你们交过手的。”子衿微微笑起来,“在修仙界。”
姜赤对于这个名字,似乎一点感触都没有,平静不能在平静,似乎觉得沉笛上神,根本不足为患一般。
子衿心下微凉。
姬屿有些疑惑的看了子衿一眼,似乎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子衿微微靠近姬屿:“一会儿我会拖住姜赤,你立马去找长歌,我担心他会出事。”
“可是你……”
“你觉得我需要你担心吗?”子衿笑着,眉间透出一股自傲来。
姬屿听了,便点点头,也算是同意了子衿的意思。
子衿从袖中抽出了长歌白练来,若是姬屿仔细些,定会发现,那条白练,就像是人间最普通的白绫一般,身上再无半分缭绕的仙气。
她上前一步,将姬屿挡在了身后:“既然姜殿下,这么有信心,不妨一战。”
“正有此意。”姜赤也上前了一步,黑雾渐起。
子衿伸手蓦然往后面一撞,姬屿会意,立马就起费神而去,姜赤不屑地冷哼一声,一股黑雾顿时化为长鞭就朝姬屿的后背袭去,子衿见了,几乎想都没想,跟着姬屿飞到半空中,用手中的白练抵挡住了姜赤的一击。
姜赤挑眉冷笑:“几日不见,墨殿下的法力可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几日未见,我还未恭喜姜殿下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子衿冷笑。
“哎,其实一开始,姜某是没有打算要了墨殿下的命的,毕竟我也是墨殿下扶持起来的,对着墨殿下,姜某也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的。”姜赤笑着,“可惜墨殿下冥顽不灵,偏要与姜某作对。”
“成王败寇,又何须多言。”
“墨殿下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般淡漠的样子,好像无欲无求似的,就衬的我们有多丑陋。”姜赤冷笑着,那黑雾在他的手中凝结成了剑,他一步一步的朝着子衿走了过来。
“其实我们谁又能比谁能高贵了?反正都是被神遗弃的子民。”
子衿看着姜赤泛着寒光的剑尖,微微一笑:“其实我很好奇,你当初是怎么从沉笛上神的手中逃脱的。”
“故技重施吗?”子衿笑道,“可是沉笛是上神,你那些把戏,对他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姜赤听了,眼中带出了几分讶然:“墨殿下的心思可真敏锐,可惜你没有机会知道了。”
“你和沉笛勾结,是在那场大战之后,还是更早。”子衿微微笑道,“其实原先,我一直都有些想不通的,当年的你可是淡漠的很,就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一般,可是自打我从人间回南荒,你就开始在暗中蠢蠢欲动的,还有,其他几位的少主,太过简单了,我几乎没有耗费什么人手,就将他们给解决了,当时我以为是他们实力太差,可是后面我想了想,能从南荒脱颖而出的少主,实力又怎么会差了,你说对不对?”
“本来我是没有想过你们之间会有联系的,可是巧合太多了。”
“你当年能逃一次,的确是因为我们实力相当,可是你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入了水鸣和纪灯的眼,还煽动他们攻打修仙界,为什么当日修仙界一战,你竟然可以三番几次的从沉笛手下逃走,要知道当年凌霄和幽篁,都能沉笛那厮,给封印住,何况只是南荒的一个少主。”
“还有人间,明明沉笛有很多次可以找到你并且杀掉你的机会,可他似乎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你。”
“哦对了,最后一点,就是他们第一次开这里的时候,我瞧着他的模样,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啊!”
其实姜赤脸上的那般轻松写意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神色:“墨殿下,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还有哪里吗?”
“就是一些零碎的东西,你竟然能将他们联系起来!”
子衿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似乎丝毫不意外。
可姜赤不知道,子衿能将这些串联起来,是因为当日她回南荒时,遇见深白,他说的一句话。
当年沉笛能和沈无衣暗中有联系,那么今时今日,又为何不能与姜赤有联系。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是真的。
子衿自嘲的笑着,抬眼看向了姜赤:“你真可悲。”
“你说什么!”姜赤嘶哑着嗓子问道。
“沉笛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子衿淡淡道。
“如果你真的和他有联系的话,一旦事成,他是绝对不会留你。”子衿道,“他不会容许自己的污点,存留于世的。”
说完,子衿将手中的白练一收,用她微薄魔力,将姜赤身上的一缕黑雾引了过来,对准心口,狠狠地就扎了进去。
姜赤诧异的睁大了眼,他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子衿会选择自尽。
可是她为什么会用自己身上的黑雾……姜赤狠狠地拧了眉,走近了子衿的身边。
他从来都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可是如今她的这一出戏,他却是真的看不懂。
难道她知道她打不过自己吗?
为了避免受辱,所以宁愿自尽?
可是沉笛让他,将她的命留下的啊!
姜赤不悦的蹲下了身,伸手将子衿心口的黑雾引了出来,缠在了手指上,他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意,不由得觉得寒从心底升腾而起。
可是他才刚刚起身,就感觉心口蓦然一痛,紧接着四肢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意。
那是所有魔物的克星。
姜赤低头看着横贯了自己心口的剑,诧异的转头,下一刻,就瞪大了眸子。
在他的身后。
漫天的黑雾。
月华清浅。
有个皎若明月的男子,一脸冷淡的,手持着剑,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口,搅碎了他的元神。
这个男子啊,曾是他的神明啊!
是他,一生的救赎呵!
为什么?
姜赤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想要张嘴问一句,可是刺骨的痛意的却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
那人,狠心绝情至此。
他看着他,微笑的抽出了长剑。
还是那般不染尘埃的模样,是谪落九天的神明。
他看着自己的身子,慢慢的在风中化为了一粒粒的尘埃。
夜风过,似也吹散了重重雾霾。
露出了皎洁的月光。
那轮月……
他盯着,眼神渐渐涣散,可似乎又带着几分刻骨的眷念来。
云层渐渐遮了月华,眼前已经是一片昏暗。
曾经的记忆,宛若画卷般,极速在眼前飞走。
这一生爱恨,终是落下了序幕。
最后,风止,月落。
是满目的梨花色。
那一年,神魔止战。
九重天是从未有过的安宁,纤尘不染的梨花林中,有个皎皎如清月的男子,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如是说。
这落拓的几十万载,终是如烟云飘散,掩埋在岁月的尘埃中。
可是他始终记得那句。
“你愿意,跟我走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