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蛋一行疾驰赶路等远远望见大明京师城门的时候却还是晚了,城门一关次日破晓之前便是天大的事都不能再次开启。任凭牛蛋在城下喊破了喉咙,城上的京营守军都无动于衷,实在被他喊的烦了便扬言威胁,“休要再聒噪,否则便将你们当做乱党给剿了!”
被一口气噎了回来,牛蛋悻悻带着一行人于城外关厢中寻找可投宿之地,但耽误了大将军的日期,却是寝食难安。京师各门外的关厢原本在去岁与今岁两战中分别毁于鞑子和流贼之手,百姓们早就逃散一空,但时人毕竟重乡情,眼见着夏季将过便又纷纷返乡,一时之间倒也恢复了昔日关厢繁盛十之三四。
百姓们不知明军如何征伐,亦不知朝堂权臣蝇营狗苟,从孙承宗到李信,再到洪承畴,这些名将重臣们却是一个个如数家珍,尤其是那被口口相传人为抹上了一丝悲剧色彩的李征西,可不知何时这些名单之中又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内阁大学士,前内阁首辅刘宇亮,相传他为了解锦州之危,救援李信,仅率五千敢死之士便毅然赴死。
京师城门虽关了,但这关厢内的酒铺茶摊却并没有随着天色的暗淡而关张收摊,往来各地的小贩亦多有往来,或吃上碗茶以解暑渴,抑或是干脆于酒铺中要上二两酱肉,一壶老酒吃喝闲谈。
牛蛋领着一行人穿梭其间甚至有几分失神,恍惚间大有回到了当初太平盛世的境况,商贾往来,百姓安逸,可这一切已经过去的太久远了,甚至已经在他的记忆力丢的快一干二净了。不过十几个人的奇装异服立即引来路人百姓的侧目与好奇目光,三卫军军服是李信亲自设计的,上衣下裤,锃亮的铜扣,五指宽的牛皮腰带,大马靴,火绳枪,这一样样行头组合在一起,处处透着特异。况且还有乌力罕等几个蒙古人,所过之处大伙纷纷躲避,生怕冲撞了这些人。
即便如此,路人的闲言之语也还是落到了牛蛋一行人的耳朵里,似乎百姓们对三卫军的看法还是充满了同情,倒是民心所在,心里头还颇有几分得意,可是这位三卫军的队官却不知,所为民心民意,在朝廷重臣争权夺利的斗争中,就是个屁。
“喂,你们几个,可是哪一国的使节?穿着如何这般奇特?”
终于还是有胆大之人于远处遥遥喊话发问,其间不无几分酒醉之意。牛蛋这才知道自己被京师百姓误会了,当即便正色回答道:“俺们非是哪国的使节,而是征西前将军山西镇总兵官李大将军麾下亲兵!”
此言一出当即便引起了一片嗡嗡之声,那醉酒之人发问之后不知有多少双耳朵支愣着等他们解答疑问,谁曾想到这位领头人竟然语出惊人。
“官爷,您口中的征西前景将军山西镇总兵官可是那正在辽西困守孤城的李信?”
牛蛋正色拱手:“正是俺大将军名讳!”
得到了确认之后,关厢内却是沸腾了,百姓们奔走相告,“快去瞧啊,李征西的亲兵在此,说不定李征西也来了……”
“真假?莫不是李征西败逃而回?”
“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难道就不能是李征西赶跑了鞑子,凯旋而回?”
这话说出来,连那本人都难以相信,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市井传言还是酒肆之中说书人的演义,都将李信在绝地的情形描绘的惟妙惟肖,便好像曾亲临所见一般,李信的悲剧结局在京师百姓的心目中早就已经生根,如此说也是徒然长脸的违心之语。
牛蛋很快就后悔了刚才承认自己乃是三卫军李信亲兵的言行,他那一言无异于红毛番鬼的十二磅大炮,威力大到难以想象。闻言而来的百姓几乎是眨眼间就将其围的水泄不通,寸步难进。
百姓们好奇之下不断相问,看到众人如此热烈,牛蛋大感骄傲,回答自是不厌其烦。这一状况,终于引起了维持治安的衙门皂隶所警觉,派人来将百姓驱散。
一时间气氛便由热烈转而化作一片鬼哭狼嚎,百姓四散奔逃,摊贩打翻了摊子,炭火、锅子、碗筷散落一地。亦不过是瞬息之间,关厢街道上便已经半个百姓人影都不剩了,只留下了满地的狼藉。
牛蛋大为愤怒,这些狗官鹰犬如此待百姓,顿时便激起了他胸中的共鸣,当初随难民逃难之时不也是如此被人牛马猪狗一样的驱逐吗?
上百衙役皂隶将牛蛋这一行装束古怪的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关厢百姓逐渐返乡之后,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为了维持起见治安也是伤透了脑筋,由于战乱的影响,其间每每便有抢劫杀人之罪案发生,甚至还多有流窜盗贼深入抢上一把。因此司府衙门亦是每到夜间,便如有临大敌。
衙役们眼看着将这十几个装束古怪的闹事之人围了起来,却见这些人不但拥有战马而且手中俱是火器刀兵在手,很显然他们所着衣装并非大明甲兵军服,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人不是奸细,便是盗匪贼寇。
衙役们凭借自身人多,倒是没有半分惧意,甚至有几分窃喜,若是果真将这几个盗匪贼寇生擒,当可领上一大笔赏金吧。
“来呀,将这些盗匪给老子拿下!”
衙役之首也不问青红皂白,便下令将牛蛋一行人拿下。
牛蛋刚想辩解,却听一道凄厉的呐喊,划破了夜空。
“救我,我是永平守将,这些人是鞑子奸细!”竟是那永平守将高平仁挣脱了束缚,拿去口中所堵之物,出言求救。衙役们本来就已经先入为主,待听到有人如此求救,自是如临大敌。
有人听说是鞑子当即便有几分惊惧,意图禀报五城兵马司,由他们派兵来绞杀,但这种意见很快便遭遇到否决,毕竟这是老天平白落下的一份大功啊,若是轻易就送了出去岂不可惜。
就是凭借这种侥幸心理,衙役皂隶们一拥而上,欲凭借人多势众而将牛蛋等人生擒活捉,抑或是当场格毙,根本就没给牛蛋留下解释的机会。牛蛋出言解释,亦是没人听他的说辞。
“鞑子见习还啰嗦个甚,若想活命就赶快下马受降,否则叫你们个个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面对这种言语威胁,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三卫军与蒙古骑兵如何会放在眼中,别看他们只有十几个人,若是奋力一击击败这百十衙役皂隶当还是易如反掌,轻而易举。乌力罕一拳头将高平仁打晕了,又抽出腰间弯刀,便要与那些自不量力的衙役皂隶们拼命,却被牛蛋所制止。
“乌力罕不可造次,这是大明京师,莫要为大将军惹来祸事!”
牛蛋只是忠厚却并不傻,他敢在永平城放火烧了城门,却也知道这等行为在天子脚下是万万行不得的,否则到时候即便大将军身上长了一百张嘴怕是也解释不清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却不知何处射来一箭,正中那衙役之首的脖颈咽喉,眼看是活不成了,局面亦如被点燃了的火药桶,一触而发。蒙古人毕竟不是牛蛋的麾下,眼见着生死一线之间岂能束手就擒,当即便动起手来,紧跟着连牛蛋麾下的军卒都跟着抽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眼见此情此景,牛蛋咬牙切齿,热血上涌却是道了一声,“也罢,随俺杀出重围去!”眼看着一场冲突,血流成河不可避免,却忽闻马蹄交错,甲兵牛皮靴嚯嚯顿地之声,由远及近。
衙役们毕竟是乌合之众,一看这些鞑子奸细出刀子动真格的,尤其是见了血以后,早就没了抢功的念头,他们脑子里还存在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逃了出去,保住性命。
随着衙役皂隶们一哄而散,真正的大明甲兵便围了上来,这些人虽然战斗力也不甚强,甚至可能是些连战场都没上过,亦没见过血的后备兵,但终究是比那些衙役皂隶强上了百倍千倍。
牛蛋放眼望去,只见火把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心中暗道:“今日怕是跑不了了!”
不过他还是存着一丝的希望,毕竟明军比那些吸血的衙役皂隶要好上不少,只要肯听他解释,误会便可解除。但事情偏偏与愿相违,增援而来的甲兵亦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牛蛋甚至连甲兵的军校都没见到,这些人就一拥而上……
夜深了,紫禁城中大明天子朱由检挑灯批阅公文奏章,忽有宦官小心翼翼的进了殿中,“万岁,据说城北关厢外抓了些纵马的盗匪奸细。”
自鞑子破关围城,后来连流贼都在京师耀武扬威一番之后,这京师内外的治安便已经逐日恶化,尤其是城外逐渐又恢复人气的关厢,对此朱由检亦是见怪不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审问清了,若是没有它情,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