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夏夜从未如此漆黑过,天然的黑幕却给了别阔儿以及麾下敖汉部勇士们机会,得以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向西狂飙,圪儿海以东到处都是乌珠穆沁部的游骑,只有在这漆黑如墨的晚间行军才不会暴露行踪。
别阔儿最初的打算本是趁着乌珠穆沁部分散兵力,消灭一些小股骑兵,但很快却发现,目下的形式可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之前在东阳河决战的乌珠穆沁部骑兵不过是先头部队而已,仅仅隔了一夜便有大批的步骑紧随其后,源源不断的向西开进,粗略数来,当也在三四万上下。
这让别阔儿惊骇莫名,乌珠穆沁部何时有如许多的丁口了?经过多年的战争消耗,倾尽部落之所有能凑齐两万之数恐怕便已经是极限了。为了弄清楚这一大股人马的来历,别阔儿等待时机准备抓几个游骑活口详细审问一番。
奈何这些游骑都极为狡猾,四处侦查之时,都是以三人为一组,各自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一旦有警其他总会有一人安然脱身报讯。今夜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也正给了敖汉部机会,别阔儿盯着一组由南部北返的游骑很久了,他们一直在密林的边缘游弋,监视动向,对方的主将显然也是对这篇密林极为不放心
不过这一组游骑倒谨慎的很,从不轻易的靠近密林,直到深夜降临,如墨漆黑不见五指的情况也使得他们心生警惕,同时也许是巨大的不安使得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结伴北归。
别阔儿等了整整一天,便是在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同在黑暗之中行动不便,但是三名游骑结队而行,边给了敖汉部勇士们一网打尽而不暴露行踪的机会。
一声鸣镝刺破了浓黑的夜空,惊得疾驰战马都有了几分不安,几名游骑立刻便意识到了危险,但却为时已晚。敖汉部的勇士们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长长的绳索于黑暗中频频投掷了过来,很快便有第一个倒霉蛋被套落马下。
黑暗中暴起了阵阵兴奋的欢呼之声,剩下的两名游骑大感不妙,更是仓惶疾驰,一东一西分路逃窜。向东一路正撞上密集的敖汉部堵截骑兵,不及片刻便被砍落马下,臂膀受创随血流不止,却一时间也死不了。
相对两位同伴而言,向西一路的游骑最是幸运,由前来堵截的敖汉部骑兵之间的缝隙中透阵而过,纵马疾驰。与之迎面而来的敖汉部骑兵眼睁睁看着游骑打马而去,奈何背道而驰想再转过向来恐怕早就追之晚矣。一时间,所有人顿觉莫名惊骇,一旦此人逃脱,他们的行踪暴露,必然会遭致对方派出人马来清剿,总不能就此遁入密林一路向南只顾逃命去吧。
别阔儿情急之下抽出了马背弓匣中的长弓,与马战骑射的短弓不同,这是一种近一人高的长弓,由上好的牛角,筋绳和鱼鳔制成,射程之远非蒙古骑弓所能比拟。
这支长弓曾本很多人所嘲笑,认为这种步兵长弓在蒙古骑射中一无是处,但别阔儿就是喜欢长弓,每次出行都带在马上,不想这一回却当真派上了用场。
别阔儿抽出长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三支长箭带着尖利的破空之声射向了漆黑如墨的夜色中,那个隐隐运动的黑影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竟然三箭都射空了,敖汉部的勇士们已经拨转马头,打马追了上去,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言放弃。
别阔儿深吸一口气,再次由箭囊中抽出长箭,右臂用力将筋弦拉到极至,骤然间松手,长箭离线而去……黑影的轮廓已经越来越不清晰,却仍旧在隐隐向前运动,这让别阔儿大感无力,这一箭射出去,他短时间内很难再以相同的臂力和精度拉开此弓,更何况战马飞驰,眨眼间便可能出去十数步,很快就能脱离长弓的射程范围。
却听黑暗中暴起了兴奋的呼声,“中了,射中了!”
闻言,别阔儿陡然又精神起来,纵马奔去,只见那游骑已经被一箭穿胸,眼看着只有蹬腿出气,显然已经是活不成了,只有他胯下的蒙古马往远处而去。
早就有数名最有经验的骑手去捉那无主乱跑的战马,没了主人的战马奔不出多远,很快便被人带了回来。别阔儿抹了一把额头热汗,这一“战”惊心动魄,竟丝毫不亚于千人大战。
经过一番审讯,两个游骑被打死一个,吓瘫一个,最终得到的消息却再一次让别阔儿有如堕冰窟之感。
游骑讨饶的声音在别阔儿脑中越来越不清晰,他的心思早就转到了目前的局势之上,可念头在脑中转了几个圈子,竟然发现自己对此竟无可行对策,热汗冷汗一齐冒了出来。
这只军队竟然是科尔沁等部落与喀尔喀四大部的联军,而这支联军的统帅则是努尔哈赤的侄子,镶黄旗固山额真,皇太极的得力干将拜因图,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努尔哈赤第七子多罗贝勒,阿巴泰;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
如此强大的阵容已经远远超出了别阔儿所能承受的极限,从他降生到草原上的十八个年头里,头十年一直在父辈的庇护下成长,而当失去父辈庇护之后,独自挑起敖汉部大梁时,又值漠南蒙古一片混乱,互相攻伐。敖汉部于夹缝中艰难的存活至今,靠的并不是征战沙场,而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别阔儿接触过最大的战斗恐怕也仅仅是先前东阳河一战。
如今清廷出动了皇族权贵作为统帅,又征发了漠南蒙古中最早投降了清廷的一批蒙古部落,以及漠北蒙古四大部落的战兵。规模之浩大,恐怕也是十几年来蒙古草原的头一遭了。
别阔儿难以理解,区区漠南蒙古之间的混战怎么能惊动了清廷,并让清廷的皇帝如此重视呢?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明军总兵李信了!
清廷如临大敌的模样,也让别阔儿吃惊不已,难道一个明朝的总兵竟能比那些总督,经略还要有能耐吗?据说明朝的两大总督孙承宗和洪承畴一个坐镇辽东,一个坐镇宣府,也没让清廷如此重拳出击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很多敖汉部的人提议,立即赶回下水海大营,然后带着部众西去避难。别阔儿却断然拒绝,在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以后,他已经有了决断。
敖汉部不能再如以往一般如夹缝中左右逢源而生存,眼下便是一个大大的机会,明朝总兵军力强盛才会使得清廷如临大敌,反过来思考,即便大军三四万,又权贵如云,明军便未必不能一战。
与其逃命,不如赌上一把,将赌注都押在明朝总兵身上,大不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夜行军,天将放亮,东方的鱼肚白也逐渐被草原太阳染上了一层红黄之色。联军已经由一字长蛇转换为左中右三军,并行前进。随着草原上的晨风,李信耳间似乎隐隐传来了远处的呐喊与厮杀之声。
当是距离战场越来越近了,只不知这一夜过去,那日苏所率的联军残部又如何了。探马疾驰而回,“前方十里,乌珠穆沁部万人大军正与联军对峙!”
得报之后,李信略松一口气,只要那日苏还坚挺在圪儿海畔,此番战斗便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那日苏还剩下多少人马?”
“回大将军,不足三千之数。”
这个数字让李信有点意外,一万对三千,以蒙古人之骠勇,不应该打成对峙的局面啊。
“走,前面高坡上去看看!”
李信带着亲兵卫队离开中军,亲往草原高坡,盏茶功夫,马队便登上了坡顶,远处圪儿海由于此前的大雨已经涨出了老大一片水面,于清晨中散发出了蒙蒙雾气,笼罩在整个海子周围。
双方大军于雾气中排兵布阵,拉开了架势,乌珠穆沁部便像一头鹰隼,虎视着孱弱的联军残兵,但却仅仅偶有几支奇兵突出互相接战,打成一团,但总归是双方都似乎保持了极大的克制。
李信眉头紧缩,陆九一直紧随左右。
“乌珠穆沁部好大的胃口,这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草原上丁口珍贵,爱惜人力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但这种打法却不是草原人的风格,总有一种直觉在告诉李信,指挥对方大军的一定是汉人。
李信深吸一口气,不管对方主将是什么人,此战都只能必胜,他已经决定对乌珠穆沁部的万余人侧翼发起强攻,配合那日苏部,然后一举将其击溃。
“传令,大军突进!”
传令军卒令旗挥舞,三卫军中军得到军令之后轰然而动,两翼蒙古步骑联军也跟着开始缓缓推进。
联军的出现果然使得乌珠穆沁部发生了变化,一部骑兵疾驰飞奔,直奔联军侧翼。一幕幕被高坡之上的李信看在眼中,这种分兵的做法极为不智,李信决定不予理会,联军两翼的蒙古军会给他们有力的反击,关键所在是中军对其主力的冲击。
与此同时,别阔儿没命的狂奔,亦堪堪赶到战场边缘,他放弃了隐藏行踪一路上飞驰直奔下水海营地,为的就是给明军总兵报警,但还是迟了一步,在圪儿海正撞见了李信所率领的联军与乌珠穆沁部陷入决战之中。
目睹此情此景的别阔儿欲哭无泪,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联军即将败亡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