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琰随着黄胜去了郑亲王府,满清勋贵的府邸自然不比大明朝的藩王亲贵,说是王府其实也不比关内大户人家的宅子大多少。没有雕栏画栋,也没有奢华的装饰,府门抬头的匾额上写的则是弯弯曲曲的鎏金满文。
一路上米琰暗暗咂舌,黄胜这商社的人在盛京城中果然不一般,凡是巡城的军卒见了都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到了郑亲王府就更不简单了,府中的总管居然都亲自迎了出来。
黄胜与那王府中的总管交涉,米琰则与身边的一名执事窃窃私语。
“商社在盛京里不简单啊!”这是赞叹也是在询问。
那执事则满脸得意之色,悄悄与那米琰耳语着,“不是咱们不简单,是这些鞑子权贵们都惦记着从咱们商社里捞钱呢!咱们大执事每年为那郑亲王赚的银子不少于这个数!”
随着话音落地,执事伸出了四根手指。米琰猜不出这笔银子是四万还是四十万,不过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商社之所以能在盛京之内行走自如,还是靠了这银子的面子。
片刻之后,郑亲王府的总管引着黄胜等一干人等入府,此行共有六人,进了一进院以后,总管的跟班一伸手就拦住了黄胜身后的诸位,包括米琰在内。
黄胜一指米琰冲那总管笑道:“准备觐见郑王的就是这位先生!”
那总管吃惊的上下打量了米琰几眼,似乎想象不出如此年轻的人居然身负如此重担。
又穿了两进院子,来到一处院落,在正房外停下。
“黄大执事您可快着点,近几日主子心烦的很,长话短说吧……”
黄胜再三谢过,又将一锭银子塞进了那总管的袖子里,总管的脸上立时就笑开了花,轻手轻脚退到了门外。
很快有小宦官唱了名姓,里面传出来声音,示意让来人进去。黄胜冲米琰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房。
进了正房米琰便觉得一阵清凉自房中传来,最先入眼的是一面红木屏风,绕过屏风是正堂,两个人随着小宦官又穿了一道门,才来到里屋。屋里正中的铜盆里码放着满满的大冰块,怪不得一进屋就满是清凉,一身的热汗也顿时都消退了。再看里屋南侧靠窗的炕上躺着一个敦实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大光头金钱鼠尾,应该就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了。
米琰耸动了一下鼻子头,屋里缭绕的烟雾好像麝香,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但是看着炕上躺的敦实老头,却能从此人身上觉察出浓厚的傲气与不屑。比起大明朝的亲贵们,在礼节上还是有很大的差距,未开化就是未开化,就算是什么奴酋龙种也不过如此。
心中满是不屑,但米琰却不敢丝毫表露出来,这一回身负重任,成与不成就都在这个敦实王爷身上了。仔细观察,米琰才发现这济尔哈朗的表情似乎很是陶醉,反应慢了半拍,直到此刻才出言令小宦官为黄胜与他看座。
“说吧,求见本王所为何事?”
济尔哈朗一点汉话都不会,说的是满语,米琰虽然满语不利索,但多少能听懂一些。与米琰不同,黄胜来回关内与盛京,作为行商来说熟练的掌握满语是必有之事。
到了眼下这般情形,也没有必要噎着藏着,黄胜直言相告。
“在下今日特地求见王爷,是因为有人托了在下,想见一见王爷,其中涉及王爷切身之利害!”
一阵鼻音自炕上躺着的济尔哈朗鼻子里吐了出来,“一介商贾,除了给本王赚银子,还有什么能关系到本王的切身厉害?”
此时此刻,米琰也不再隐瞒,上千两步,躬身施礼道:“在下米琰,乃是大明山西镇总兵李信特使!”随即黄胜又用满语翻译了一遍。
米琰说话时紧紧盯着济尔哈朗,他能感觉出此人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肌肉突然僵硬了一下,眼睛似乎也瞪了起来。至于米琰说自己是李信的特使,而不是如先前一样说自己是奉了大明天子圣旨来和谈的。唯有如此,才能尽最大可能使得济尔哈朗减少对他动机的怀疑。
“胆子不小,就不怕本网将你捉了,千刀万剐吗?”
米琰从容笑道:“郑王不会,因为米琰此来是给郑王雪中送炭来了!”
济尔哈朗还是一副不屑的模样,纵声大笑,霍然在炕上坐了起来,盯着那米琰。
“倒是说说,看你如何雪中送碳,说不好,可就没那么容易走出这王府了!”
“难道郑王就不想登顶那九五之尊么?”
米琰一边说一边手指棚顶,可谁都不认为他指的真就是棚顶,济尔哈朗脸色陡然间一变,疾声问道:“何谓九五之尊,你说明白了!”
“在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贵国大汗驾崩,我家大将军已经知道了,不但大将军知道了,远在山海关外的多尔衮也知道了,恐怕此刻他正在赶回盛京的路上呢。当然,还有他麾下的两白旗万余精锐骑兵!”
米琰话音未落,济尔哈朗的目光中已经露出了一丝杀意,但是在听说多尔衮两白旗骑兵消息的时候,这一丝杀气又淡了下去。
“莫要胡言乱语,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之言而已,信不信再信口雌黄本王可以现在就剐了你!”
黄胜似乎只起到一个翻译的作用,除此之外半句都不多言。米琰也不需要他帮腔,对于济尔哈朗的色厉内荏也都能音乐感受得到。当然,他也没有就此而轻视了眼前的济尔哈朗,据他所知清廷的内部争斗也极为剧烈,能够到现在还身居高位的岂有简单人物,此前已经在多尔衮身上吃过一回亏,自然不能在吃第二回亏。
但是济尔哈朗并不打算轻易吐口这也是个麻烦,米琰所说的一切,此人都指斥为一派胡言。
“不管郑王相信与否,多尔衮的两白旗精锐骑兵已经在路上了,若是没有大将军在锦州,星夜便可至盛京!”
米琰也豁出去了,他继续深入说下去。
“想必郑王也能明白多尔衮大军抵达盛京后的结果,别说登顶九五,恐怕就连自保也成了非分之想!”
济尔哈朗还是不松口,但语气却软了下来。
“你如何证明所言为真,没有半句虚假?”
“眼下郑王只能选择相信在下,并且在下欺骗郑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郑王眨眼间就能剐了在下啊!”
米琰不给济尔哈朗考虑的机会朗声继续直言道:“眼下摆在郑王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什么都不做,放任多尔衮返回盛京;二是先下手为强,发动兵变以武力登基;三是……”
“住口,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信不信本王现在就能剐了你!”
米琰不为所动继续将第三点说完。
“三是与永福宫庄妃合力,立他两岁的儿子福临为皇帝!”
济尔哈朗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米琰所言一字一句都戳中了要害,也句句都切中了事实,就连永福宫庄妃在四下联络两黄旗诸将策划立福临为皇帝这等隐秘之事都知道了,还能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李信想要得到什么?”
济尔哈朗不接米琰的话茬,却直接问李信如此做为,想得到些什么、他深知汉人无利不起早这句话任之四海而皆准,李信若是没有所图,何必多此一举?
米琰微微一笑,“很简单,明清恢复此战之前的边界,同时承认大将军在漠南草原取得的已有权益!”
“如此说,你不是代表明朝紫禁城那位天子与本王做交易喽?”济尔哈朗继续追问。
米琰不答反问:“郑王认为呢?”济尔哈朗回应以一阵大笑。
“你这三条路,说了等于没说啊,或者说说你们大将军的计划,打算如何关系本王的切身利益?”
米琰看似不厌其烦的解释,黄胜也不厌其烦的翻译着:“选择第一条路,多尔衮顺利回到盛京,各旗精锐在外,自然会让其轻取了皇位,所谓成王败寇,而郑王自然只能是后者。选择第二条路,郑王有一半的可能登顶皇位,也有可能败给支持永福宫的两黄旗。选择第三条路,郑王与永福宫合作,两方合流胜算在九成之上,最终郑王或可以摄政王的名义大权在握!”
“如此说,第一条路本王是万万宣布得的,第二条路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倒是第三条路好像一马平川,难道你是在暗示本王该选这第三条路吗?”
米琰不动声色道:“自然要郑王自下决断,在下不过是将厉害一一剖析清楚而已!”
谁料到郑亲王突然冷笑了起来。
“都剖析清楚了?未必吧!”
没等米琰回答,济尔哈朗又追问道:“什么事都是本王做的,想要本王火中取栗,你那个大将军李信干嘛去了?”
“大将军自是可在锦州挡住多尔衮为郑王争取时间!”
济尔哈朗豁然从炕上下地站了起来,又是一阵冷笑:“好谋划,好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