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烟雨胡同十八号,蓬莱间诊所。
雪在一个小时之前才停,窗外的世界一片银白,老房子都像是用白蜡覆盖的玩具小屋。
周书君抱着一摞毛衣下楼的时候,江城雪和白泽正在院子里堆雪人,宓妃也在。
“你自己堆自己的好不好?别老在我这指手画脚。”江城雪对白泽一阵嫌弃。
“我老人家是看不下去罢了,想跟我学这门手艺的人多了去了!”白泽在廊下抱着肩膀说。
他这话不假,周书君小时候每次下雪,总会拉着白泽堆雪人。别看他白泽平日里游手好闲,但要是论起放风筝、堆雪人这种玩乐的东西,他可是要比普通人的天赋高多了,几乎已经到了艺术的层面。有一年北京大雪,白泽生生在自家花园里搞了个十二生肖雪人系列,后来还找围观的小孩子们收钱。
“你行你上啊!”江城雪甩了他一个雪球,被白泽机警地躲过去了。
“那我老人家就来教教你怎么做人把!”
白泽撸起袖子走到雪地里,寻摸了一圈,看到廊下笑吟吟的宓妃时来了灵感。
“我就堆一个宓妃小姐给你看看!”
“吹牛!”江城雪不屑一顾。
“暂停!先把衣服换上!”周书君走过去说。
周书君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件红色毛衣,前胸的图案是一只拉雪橇的驯鹿,颇具圣诞气息。
“能更土一点么?”江城雪噘嘴。“这是我们的圣诞礼物么?”
“赶紧换好,客厅里集合拍全家福。”
“多谢周小姐,没想到还有我的份。”宓妃看上去倒是挺喜欢这件礼物的。
“不客气,谁让你赶上了呢。”
周书君表情有些尴尬,赶紧迈开大步走回房间里,手里剩下的那件毛衣是冰夷的。
卧室里没有人,客厅也没有人,第一诊室的房门敞开一条缝。
周书君习惯性地推门就进,却发现冰夷也不在这里。桌上还焚着一炉晨香,显然是离开不久的样子。
大清早的又跑到哪去了?!看来这两个月在外面野惯了啊!周书君正在心里念叨,忽然发现香炉边有面镜子似的东西在闪闪发光。
等她走过去的时候,那“镜子”上的光泽却消失了,她细看才发现是之前的三块蓬莱玉牌碎片,此时拼在一起了而已。
这三块碎片周书君曾经替冰夷保管过,但从未见他们发出过刚才那样的光芒。虽然它们的材质都是通体晶莹的青玉,但表面上都铭刻着凹陷的密文。
“怪了!”
周书君端详了一会,再也没有任何反应,又把玉牌放回桌上,转身离去。但当她走到门口时,不经意地又向那块玉牌看去,突然呆住了。
她刹那间觉得自己仿佛从那块玉牌上看到一个人影,一个陌生却又透着熟悉的身影,仿佛正在向她招手。
周书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影,一步步缓缓走到近前,仗着胆子把玉牌再次拿起来。
此时玉牌忽然再度发出光芒,那道光在玉牌的中心出现,仿佛投入石子的湖水般向周边漫去。光芒所到之处,玉牌上原有的文字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平整光洁的玉牌。
在那面镜子中,周书君却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镜中人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但却是一位锦衣云鬓的古装美人,眉目间流露着哀伤之意。
周书君呆住了,即便是镜中女孩和她穿着一样的衣服,她也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自己!
那眼神中的凄凉悲楚是自己一生从未有过的,宛如一汪冬日败落的寒潭死水,让人心有戚戚。
“怎么了?”
冰夷一贯冰冷的声音让周书君忽然分神,再往镜子里看的时候,镜中人已经消失了,而手里的东西又变成了那块布满密文的玉牌。
“没事。”周书君有些失魂落魄。
“你看到了什么?”冰夷接过玉牌,仔细地查看着,结果并无异样。
“都说了没事。”
周书君脸色惨白,勉强笑了笑,低着头向外走,走出两步又回来了。
“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满脸是油?”
冰夷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油渍。
“修车。”
“怪不得!”周书君把毛衣扔给冰夷,“一会要出门么?先换上衣服,拍张照片再走。”
“我不穿这种衣服。”冰夷冷冷地说。
“你走之前答应了我的!”周书君毫不让步。
“我只答应你赶回来过圣诞节,没答应你这种无理的要求。”冰夷把红毛衣扔回给周书君。
“这就是我的圣诞节!”周书君决绝地把毛衣塞回冰夷手里。
“我不穿!”
“乖,穿了姐姐给你卖糖吃!”
“你在侮辱我!”
“不是侮辱,是爱护。”
“你。。。。。。”
冰夷正要继续反抗,窗外忽然飞来一个雪白的人头!他下意识地闪开,但周书君却没有他那么迅速的反应,被那颗“人头”砸了个满脸。
人头是雪做的,对比起来还是周书君的头更硬一点。所以两头相撞之后,雪头碎掉,真正的人头通红通红的。
窗外,江城雪手拿球棒,站在白泽的无头雪人边,表情几乎绝望。
“我看你们俩是活腻味了!”周书君把毛衣摔在冰夷脸上,一纵身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冰夷听着院子里的惨叫,默默关上窗户,无奈地看着那件土红色的毛衣。
一张完美的全家福需要几个元素,其中最重要的是画面上的人最好脸上不要挂彩,可此时竟然有两个人鼻青脸肿地站在镜头里。
“说茄子!”周书君面对镜头,手上却使劲捏着江城雪和白泽的肩膀。
两个可怜兮兮的家伙迫于林大小姐的淫威,不得已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当然,周小姐还不至于凶残到要对自己的白泽下手,那个乌眼青只是源于误伤。
“冰夷,笑一下!”周书君吼了一嗓子,“我这定时呢,马上就要拍了!”勉强套上那件红毛衣的冰夷僵硬地歪了歪嘴。
“大哥你吓鬼呢!”周书君暴躁了,“算了!你还是别笑了!”
“周小姐,你也笑一笑嘛!”宓妃在一边低声说。
就在周书君楞住的片刻,快门响了。众人一哄而散,留下一张奇怪的照片,到最后只有宓妃一个人脸上还有笑容。
“我去开车,你们在门口等我。”冰夷脱下红毛衣,仿佛一刻也不想穿在身上似的。
“这张不算数,多拍一张再走!”周书君在后面喊,“这么着急要去哪啊?”
“礼佛。”
冰夷摆了摆手,走向车库。
北京的交通虽然是出了名的差,但也有一些规律可循。比如像这种大雪之后的日子,路上的车比平时都要少很多。大家最近几年也学乖了,知道这种路面条件,恶劣的天气里车一定会很难开,所以很多人都选择把车停在家里,坐地铁或则公交。以至于越是天气恶劣的时候,北京的交通反而会越好。
大雪之后的雍和宫门前,人烟稀少。
今天是工作日,也不是什么佛诞之类的纪念日,再加上天寒地冻,来礼佛朝拜的人就少了许多。
奔驰老爷车一个急刹停在门前,车里的碰撞声和抱怨声透过车窗的缝隙传出来。
“哥哥!你才多久没开车,技术有点潮啊!”江城雪在后座摸着额头抱怨。
江城雪、周书君还有白泽三哥挤在后座上,冰夷开车宓妃是客人,所以坐在副驾驶座。
冰夷默不作声,盯着车轮前的那只三花小猫。小猫喵喵叫了两声,纵身跳上庙宇的院墙,轻巧地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帮我先通报一声。”
周书君听冰夷低声说着什么,仿佛是在跟那只猫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语。
庙里是不能进车的,他们只能在这里下来。
偌大的殿宇铺满了雪,一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僧人在扫雪。到了这种场合就连平时大大咧咧的周书君也收敛了不少,一脸严肃地跟在大家后面。
穿过层层大殿,一行人到了整个雍和宫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一一关帝殿。
小院的月牙门敞开着,院落里外的雪也无人打扫,比其他院子显得都要清静。隔着院墙,周书君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酒香。
屋檐下,一个浓眉大眼,法相*的僧人正守着一只巨大的酒碗,用竹片搅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浆,抬头恰好看见了冰夷一行无人。
“糟糕!这么多人怎么够分!”他声若洪钟地说。
洛桑嘉措大喇嘛,雍和宫关帝殿的看守,冰夷和周书君的老熟人。
用冰夷的话说,这位上师是个妙人。虽说藏传佛教的喇嘛和普通僧人守的戒律不同,但禁酒作为五戒还是要遵守的。一般人传说喇嘛喝酒,也是因为在做法事的时候,要供养神佛举行的仪式,一般也只是在唇边抹一点罢了。而且雍和宫是当年的皇家寺院,如今又是北京最重要的宗教场所之一,僧人中敢于当众饮酒的也就这么一位。
而且洛桑嘉措大喇嘛不只是喝酒,基本上酒色财气四个字全都占了。上师颇具当今最受最捧的互联网精神,在网上还有不少女朋友,当然是以“广结佛缘”为目的结交的。每天的生活无非是见见网友,数数公德箱里的钞票,喝到酩酊大醉,然后睡到自然醒,生活得无比惬意。
“办事糊涂!”喇嘛对脚边的小猫呵斥,“早说来这么多人,就不把压箱底的存货拿出来了!”
小猫“喵呜”了一声,看上去有些不满,跳上了墙头。
“接着。”
喇嘛从茶盘里挑了块熏鱼,扔给猫咪,笑吟吟地看着它走掉,转头对冰夷骚眉弄眼地点了点头。
“大师!还记得我不?”周书君从冰夷身后伸了个头,冲喇嘛挤眼。
“记得!当然记得!周小姐是有佛缘的女菩萨,我怎么能忘记?”喇嘛眉开眼笑,嘴咧得能看见后槽牙。“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加我微信么?怎么后来没回音了?”
“嗯……”周书君含糊其辞,“之前换手机了……”
“好吧,这次一定要加我哟!”喇嘛一脸贱笑地看向宓妃,“这位女菩萨是?”
“敢情到你这都是女菩萨啊。”周书君忍不住吐槽,“菩萨这职称也太不值钱了。”
“大师叫我宓妃就好。”宓妃不以为意,“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回头加我微信细聊。”喇嘛朗声笑着,“坐下聊!坐下聊!”
“这家伙无耻的样子很有我的风范!”白泽揶揄道,“他要是有根性,我就是佛祖!”
“佛门广大,还容不下一个癫僧?”冰夷淡淡地说。
“你们仨也来坐吧!”喇嘛没好气地瞥了三个男人一眼,招呼着两位女士入座去了。
“今天到我这,就四个字一一不醉不归!”
等到正午时分,屋檐下只剩了冰夷和洛桑嘉措大喇嘛两个人。
周书君和江城雪都是闲不住性子,也喝不惯这么烈的酒,两人结伴去外面买奶茶去了。宓妃说在北京住了那么久,从没看过雍和宫的正殿,让白泽带她去转转。
等到他们都离开,喇嘛终于放下了酒碗,古铜色的脸庞露出严肃的神色。
“我听说全城的天兵现在都在找你,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天气冷,想喝点烈酒。”冰夷把最后的酒倒进自己碗里,“这还是我上次送给你的酒膏把?”
“嗯。”喇嘛瓮声瓮气地说,“整整一年啦,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杯。”
“很好。”冰夷端起酒碗。
“你先等等。”喇嘛拦住他,“不会只是想找我喝酒把?”
“当然不是。”冰夷从杯里掏出用白绢裹好的玉碑,递给喇嘛,“帮我看看。”
喇嘛满脸狐疑地看着他,没有接。
“怎么?怕跟我扯上关系?”
“屁话!”喇嘛狠吐了口痰,“就凭我俩坐在一个桌上喝酒这件事,就够我在天兵那边喝一壶的啦!我要是真怕天兵找麻烦,你们现在早就被他们包围了!”
“那你怕什么?”
“我怕我帮了你的忙,却把你送进火坑。”喇嘛像小孩似的抢过冰夷的酒碗,倒了一半在自己碗里。
“我早就在火坑里了。”冰夷认真地说。
“这不一样!”喇嘛脸色严峻,“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蓬莱,但你始终都还有回头的机会。而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我不用问也知道,你已经快要走到真正触碰那东西的地步了。”
“这不是好事么?”冰夷反问。
“也得分怎么看。”喇嘛说,“你之前一直都有回旋的余地,但这一步真的要走下去,可就没有任何机会回头了!”
“生死我命,不必担心。”
“我可不想让自己少一个好酒友。”喇嘛瞪着眼睛,“我还想多跟你喝几年酒呢!”
“我是个医生,我的病人总会付出最珍贵的东西来找我治病;但是也有人宁愿死去,也不想失去那个东西。”冰夷问,“你说这是为什么?”
“贪念。”喇嘛怅然道。
“贪念?贪念一物也是贪,贪念生死也是贪。没有什么不同。”
“那你说是为什么?”
“是执念,执念很复杂,也很难说清。”冰夷指了指天空,“我想上面那一位其实也并不明白这一点。生存或是毁灭,在每个人那里都是一个巨大的命题,而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人这种生灵……或者说,只要有灵魂的存在,就会有不同的执念。”
“你的执念就是找到蓬莱么?”喇嘛问。
“只是一部分,但的确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冰夷面容一如往常那样优雅而平静,“为了这个执念,我早就已经堵上所有的东西了。”
洛桑嘉措大喇嘛沉默了一会,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你们修佛的人总说的五眼是什么意思?”
“五眼是五种境界,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喇嘛娓娓道来,“肉眼便是人眼,是凡夫俗子的双眼。天眼中又分地居天,空居天和禅定天三个境界,能见肉眼不能见之物,可以修行而得。而慧眼为罗汉所证,能见十二因缘、生死流转,离五蕴、出三界。法眼却又要高上一层,为菩萨所具,虽居三界却又超越生死。佛眼吗,就不必说了,无事不知,无事不闻。”
“你这双眼睛又是哪一种?”冰夷问。
“认识这么久,还是被你问到这个问题了呀。”
喇嘛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院中雪地里,脱下靴子,赤脚站在冰雪之中,仰头望着苍茫天际间飞翔的鸽子。
“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佛门弟子,在此处修持,不过是避人间灾厄。这世间多苦,最苦的不过是看穿二字。”
“佛也看穿。”
“佛有佛心,看穿了才是大自在。我欲念未净,看穿只是徒增困苦。”喇嘛苦笑,“这双眼镜非佛非法,只是一双鬼眼。”
“那就用这双鬼眼,帮我看看你手里的东西吧。”冰夷说,“里面的玄机,也只有你能参透了。”
“不用看了。”喇嘛摇了摇头,“你拿出那件东西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过了。我最开始不想接,只不过是要阻止你继续追下去。”
“你看到了什么?”
“穿越生死之门,直至彼岸。”喇嘛语速很慢,“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彼岸?什么彼岸?哪里?”
喇嘛仿佛没有听到冰夷的话,赤着脚坐在雪地里,不言不语。
冰夷沉默了一会,把最后的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出院门。
“谢谢。”
身后的喇嘛已经入定,如青铜铸造的佛像一般*。
二环路上的车辆依然稀少,但奔驰老爷车的速度却很慢。
冰夷是个很讲规则的人,喝酒之后绝不开车,所以回程的路由白泽来开。本来江城雪是要来开车的,但有了上次香港横冲直撞的经历,周书君再也不敢让他掌握方向盘了。白泽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开起车来却十分谨慎,甚至是过于谨慎了。
“白泽,你已经违反交通规则了!”周书君提醒他。
“我没有超速啊?”白泽有些慌乱。
“你当然没超速!但是你已经低于二环路的最低限速啦!”周书君摇下车窗,“你没听到后面的车都在按喇叭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君君。”白泽深沉地说。
周书君无奈地靠回椅背上,心说早知道还不如坐地铁回去呢。
冰夷自从见过喇嘛之后,就没再跟大家说过一句话,一直倚在后座的窗边,也不知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今天可是平安夜啊!大哥你这么死气沉沉一脸万圣节的表情是要闹哪样?!
“白泽,放点音乐呗。”周书君想调节一下车里的气氛。
“不要跟司机说话!”白泽紧张地说。
“我来吧。”
宓妃打开了音响,结果恰好是一首哀婉悲戚的小提琴协奏曲,把车里的气氛搞得更压抑了。
“还是关了吧……”
周书君长叹了一声,有一种这个平安夜要过成还魂夜的不良预感,赶紧让白泽到下个出口把自己放下来。那个地方有个大商场,正好可以买一些今天晚餐用得着的东西。
“我也想在这儿下。”冰夷忽然说。
周书君深感意外,要知道冰夷出门逛街比霾都北京的晴天还少见!跟他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他主动要去逛一次商场。
“你们年轻人好好玩,我带他们俩回去了。”白泽在车里冲周书君招手。
“谁能先到家还不一定呢……”江城雪趴在车窗边冲周书君远远地挥手,一脸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目送周书君和冰夷走进商场。
虽说圣诞节是个洋节,但早就被中国人民本土化了。商场门口站着一排做活动的姑娘,在给顾客们发苹果。也只有中国人把苹果和平安两个完全不相干的词联系在一起。
周书君倒是很开心,免费的苹果不拿白不拿,还帮另外三个人也都领了一个。如果换在平时,冰夷肯定会出言嘲笑,可是今天却很反常,竟然一声不吭地跟在周书君身后,连不屑的眼神都没一个。
“冰先生,你没生病吧?”周书君瞪着一双大眼睛,伸手去摸冰夷的额头。
冰夷微微一侧身,闪开了周书君的手。
“我从不生病。”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是么?”冰夷忽然问,“我今天很反常么?”
“你问出这种话的时候,就已经不正常了。”周书君表情十分认真。
“为什么?”
“换了平时的你,刚才就该这么说——”周书君板起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周小姐,请不要把你沾满细菌的手接触到我的皮肤。”
“我平时是这个样子的么?”冰夷有些诧异。
“模仿是一个演员的基本功,我以我祖师爷斯塔尼斯拉夫斯基他老人家的名誉发誓,你就是那个样子!”
“好吧……”冰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理解你这种心情,作为女孩子,每个月都有心烦意乱的几天,男人其实也是。”周书君说,“人都是这样的,人都有想不通的时候。”
“想不通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周书君没想到冰夷会问她这种问题,在她心中这个男人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有对策,而她自己才是那个经常自乱阵脚的人。
“那就让心情好起来喽!”周书君耸了耸肩,“心情好了,思路就清晰了。”
“怎么能让自己的心情变好呢?”冰夷表情严肃地问,好像拿周书君的话当真了。
“买买买!”周书君露出小虎牙。
“可是钱包空了,你的心情会好么?”冰夷皱眉,“这是图一时之快。”
“用我白泽的钱买买买!”
“原来如此……”冰夷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一个可以下手的猎物。
“大哥,我不是让你去打劫!”周书君无奈地掏出自己的钱包,“要不这样,我送你件衣服好不好?你这一身行头也该变变了,跟从蜡像馆里的蜡像跑出来了似的。”
冰夷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没有了机会,被周书君强行拉进旁边一家店里。
“欢迎光临。”导购迎了上来,“两位需要点什么?”
“帮我给这位先生选几套冬装,越潮越好!”周书君远远看到一件皮衣,“那件不错,我先去看看什么料子。”
“先生,您女朋友真是贴心啊。”导购笑着对冰夷说。
“我们还不是……”
冰夷正要解释,周书君已经飞速拎着那件皮衣跑回来了。
“先试这件,其他的一会再选。”
“小姐眼光真好,这件是从韩国进口的新款!”导购羡慕地说,“您男朋友本来就这么帅,穿上这件衣服肯定完爆韩国长腿欧巴。”
这话说得周书君心里美滋滋的,不等冰夷抗议就把他推进试衣间。
接下来,就是冰夷的个人时装秀时间。
如果论身材和容貌,冰夷足以压得住一众最当红的小鲜肉,只不过表情总是冷得有些吓人。他平时的风格算是走英伦绅士路线,精致的三件套西装,手工皮鞋,领带总是系得很规整,虽然优雅,但总是看上去让人不可接近。
我们的周小姐则是一个时尚小达人,光微信里就关注了不下十个时尚类公众号,稍稍动点心思就给冰夷挑出了好几个造型的搭配。但等看到冰夷第一身韩流造型的时候,周书君终于还是笑喷了。
“有什么不对么?”冰夷眉头一皱。
“挺好,挺好。”周书君捂嘴,“就是有点不习惯。”
“为什么你还在笑?”冰夷眉头皱得更紧了。
“再换一套看看。”周书君又把他推回试衣间,隔着门说,“现在心情好一点了没?”
“仿佛没有什么改观。”冰夷在里面换着衣服。
“还能愁死不成?”周书君试图开解,“前些日子股市大跌,好多人把全部身家都陪进去了,天台上都挤不下了。可是最后有多少人真跳了呢?大家不都是那么挺过来了嘛!有些人呀,不死到临头是想不通为什么活着的。”
“死到临头……”
冰夷倒吸了一口气,仿佛被周书君的话惊醒了。
“你说的有道理。”
周书君在试衣间外摆弄着手机,还以为冰夷真的听懂自己的话了。
“想通了就好了,出来让我看看这套摇滚风的怎么样?”
试衣间里半天没有动静。
“冰夷?”周书君试图把耳朵贴在门上,“不至于吧,害羞了?”
过了一会,冰夷依然没有出来。周书君叫了好几声,也没有人答应。周书君轻轻一推,门开了,好像刚才就没有锁。
后窗开着,冰夷人已经不见了。
周书君脑门上青筋直蹦,心中忽然浮现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冲到后窗边就向楼下寻找。
那是商场的后巷,很狭窄,堆放着还没来得及运走的垃圾,可依然没有冰夷的踪迹。
导购看周书君风风火火地往外跑,赶紧上去拦住。
“小姐,衣服不试了么?”
周书君不由分说冲了出去,一路从扶梯跑下楼,转到大楼的侧面。
小巷里没有任何踪迹,雪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周书君急得赶紧拿出手机,给冰夷拨了个电话。
“喂。”电话另一端的冰夷听起来很平静,身边仿佛还有风声。
“你跑哪里去了?”
“抬头。”
周书君有点蒙,过了几秒钟,终于发现了他。
冰夷独自站在大厦顶层的天台边缘,身前就是几十米的高空。他的黑衣在寒风中飘摆,仿佛乌云滚动的边际。
“你搞什么幺蛾子?”周书君在电话里大喊。
“你的话让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哪句话?想通了啥?”
冰夷取出用白绢包裹的玉碑,用手掂了掂,右脚向前迈出……
“你找死啊!”周书君吓得脸色发白,“喂!冰夷!你等等!”
“等什么?”冰夷把悬空的脚收了回来。
“你……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聊聊嘛!”周书君手足无措,“你不是这种轻易放弃的人啊!”
“我没有放弃。”
“那你为什么要自杀?!”周书君快要哭了,“就算你要自杀,也不用跳楼吧!这么死多难看啊!摔成一摊血刺呼啦的,一点都不优雅啦!”
“我没有要自杀……”冰夷有点无奈,“但我一定要有必死的决心。”
“大哥,你到底要搞哪样吗?!”
“有些人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为什么而活,这就是你点醒我的话。”
“这跟你要自杀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么?”
“穿越生死之路,方能到达彼岸。”冰夷淡淡的说。
“啊?”周书君彻底蒙了,“你说的都是什么?冰夷,别吓我了!你老老实实下来,咱们回去,衣服也不买了,好不好?”
“我不奢求你懂。”冰夷挂断了电话。
“冰夷!冰夷!”周书君抓着电话,向天台上的他大喊,可惜声音太小,冰夷听不到。
冰夷挂断了周书君再一次的呼叫,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看着楼下跳脚大叫的周书君,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微笑。
他掂了掂手中的玉碑,再次向前迈出了步子,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双脚在一刹那离开了天台。
无论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多么孤独、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也总会有一个人、一件事,可以值得他为之付出一切。那个人、那件事,可以让一个灵魂留在这个世间徘徊游荡、无休止地追寻,那就是执念。就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周书君看到了他的笑容,宛若消融冰雪的春风。她呆住了,甚至来不及去大声求救。她看到冰夷的身体急速坠落,而就当那个男人即将触碰地面的时候,一道强光在他手中的玉碑上绽放,好像正午的太阳。
那道光瞬间遮住了周书君的眼睛,让她避之不及。再度睁眼时,一道白线从眼前飘过,而冰夷却消失了。
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块玉碑,和她清晨所见的一样,光洁平整。
周书君呆呆地走过去,拿起那面镜子。这一回她没有再看到那个身着古装的自己,但里面的景象却再次让她震惊。
就像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口外面,一条狭长的小路无尽地延伸到远方。路上走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头也不回的前行。
那个影像在渐渐消失,镜子上的文字开始慢慢浮现。
“冰夷!冰夷!”
周书君冲镜子里的身影呼唤,但最终玉镜上的影像彻底消失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高级公寓里,天兵杨戬推开了起居室的门。
黑发红裙的少女和面容疲倦的老人坐在壁炉边,正期待着他的消息。
“有动静了?”孙局长问。
“是。”杨戬的声音粗涩,“他已经启动了那块玉碑。”
“也是够拼的……”孙局长啧啧两声。
少女忽然从火炉边站起来,转身盯着杨戬。即使是杨戬这样心如钢铁的天兵,被这样一双空洞的黑色眸子盯着,也会感到头顶处传来的巨大威压。
“该走了吗?”孙局长问少女。
“你认为呢,天兵?”少女问杨戬。
“我不知道。”杨戬面无表情的回答。
“天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少女有些愤怒了,很少有人敢这样和她对话。“没关系,杨戬,把你心里想的东西说出来就好了。”
杨戬看了看孙局长,又看了看愤怒的少女,眼神没有一丝变化,依旧还是那样坚硬。
“我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错,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天兵,你很有胆量。”少女一步步向杨戬逼近,仿佛天空中的阴影侵蚀着太阳。
孙局长叹息一声,起身挡在杨戬身前,小声对少女说:“这是个死脑筋的家伙,可是这种有种的家伙也不多了。”
“让开。”少女下达了命令。
孙局长无奈地闪开了,让少女从自己身前走过去,走到杨戬面前。
“如果在以前,我会立刻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怕。”
“我知道。”少女冷冷的说,“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我能做到。如果你也能轻易左右所有人的生死,如果你的手中也握着权利,你就会明白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杨戬茫然了,他并不是个通达透彻的人,相反这个世界上很多道理他只能去记住,但很少能理解。
或者说,在他漫长的天兵生涯里,他从未被要求要理解。
“那我们现在出发么?”孙局长在一边打了个哈欠,好像要睡着了。
“等一等吧。”少女面无表情地回到壁炉边,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让雪再下一会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