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一共有二十七名美人有些已经过了二十岁生辰,但他依旧毫不留情地杀死了。
我日日夜夜都在做着噩梦,那些美人的头颅都在我面前飞来飞去,再后来,我梦到自己站在血泊中,那些美人拉着我的腿,要将我拖进无底的深渊。
我每每从梦中惊醒,满头都是冷汗。
在这日复一日的惊恐中,那些我曾经亲手寻来的一个又一个美人逐渐消失,院落空了一个又一个,我不敢接近那些地方,我害怕剩下的美人看见我会问,为什么姐妹们都不见了。
整日里,我都忧心忡忡,但我最害怕的,却是看到琴宿死去的样子。
当年我已经对不起他,如今,却还要拿走他的性命,一思及此,我就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当夜,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梦里我看见了琴宿的眼睛,他的眼眸一如往日,年幼,绝美,却带着一股子清冷,他始终看着我,那眼珠慢慢变成了血的颜色。
末了,他问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随后,他的身躯逐渐被鲜血淹没。
醒来以后,我浑身无法控制地开始战栗,我开始思考,我真的能够承受他死去这个结果吗?
答案是否定的,我想我甚至可能会被无法停歇的噩梦逼疯。
我偷偷地去琴宿的院落里看过他一次。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见他了,因为我当真问心有愧,我怕他犀利的眼神刺得我无所遁形,所以只敢躲在树丛后看他。
他一直在房内,手里拿着一个卷轴,似乎是在阅读。
他的脸上还覆盖着黑布,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我又凑近了些,这才发现他的手脚都被镣铐拴在墙壁上。
我知道,灵相其实从未放松过对琴宿的警惕,他这些年逃跑过很多次,但他根本不知道有多少重兵日夜监视着他,即便他表现得再乖觉,也不会放松一点,因为灵相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多疑的人。
我始终不能安心,于是我召开心腹,秘密下令,让他们赶快去将琴宿放走,给他准备足够的盘缠。让他跑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心腹问我,要不要告诉他是我做的?
我摇了摇头。
但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心腹一去不回,回来的人是灵相。
他笑得阴冷:“王兄,你的心腹不听话,偷偷来放走你的美人,被我就地正法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灵相继续笑嘻嘻地说:“王兄,我知道你待琴宿和别人不一样,所以琴宿,就留给你自己杀吧。”
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和琴宿和解的样子。
如果能回到那个树林有多好,锅里有热气腾腾的野菜野味,我死皮赖脸地去偷吃,他被我闹得没办法,只能给我盛一碗,我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忙里忙外。
我回过神来,对着灵相说:“我不会杀他的,相反的,我还会放他离开。”
灵相笑起来:“所以你打算忤逆父王吗?”
“父王并没有下令让我杀死这些美人,”我说,“我们怎么能单因一个未被证实的消息就杀死我们的子民?”
灵相却直接打断我的话:“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王兄,你想不想知道父王给我留下了什么遗言?”
我还未说话,他就拿出一封信,轻蔑地递在了我手里。
我将信将疑地打开,上面竟然印着巨大的属于父王的印记,逼得我不得不相信,信中,父王将全部的预言都告诉了灵相,但他并不知道杀死的准确时间,所以要灵相一定要找到消息。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些美人是要杀死的,但却反复叮嘱他,说我宅心仁厚,日后必定会有所心软,放走挚爱的美人,所以让灵相密切留意,全数杀死,一个不留。
我只觉得双脚发软,再也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灵相袭近一步,贴着我的耳朵说道:“那么,你现在决定怎么做?我至亲的……王兄。”
“我想见一见他。”
我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天已经很暖了。
宫里的人已经一一卸下厚厚的外套,有些爱美的,已经偷偷着了姹紫嫣红的裙袄。
我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他院落的门,庭院深深,两旁的假山花草都是精心布置的,颇有诗意,引进的泉水叮咚,时不时就会从瓦砾上滴落,取的是美人如水的寓意。
但是景色再美,又怎么美得过琴宿。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以后也未必见得到。
他本应该在山林间自由放肆,却生生被我困在这个院落里这么多年。
我走到他面前,他看起来比过去更美了,脸庞如玉,双眸如晶,简直如同降落凡间的神祗。
他看到我,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似乎视我如草木。
我鼻头一酸,立刻跪在了他的面前。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是我对不住你。”
我对他说了好多话,我将预言告诉他,我还说我无数次想要放他走,但终究没有做到……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无力。
我所说的一切,其实不过是借口,掩饰自己的卑鄙无耻。
而琴宿自始至终,如同看着一个丑角一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我想,他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原谅我,不,即使去了阴曹地府,恐怕他也不会原谅我。
我突然笑起来:“也好,琴宿,既然你不会原谅我,那么,不如更加恨我一点儿吧,或许这样你也能记住我……”
他仿佛在看着一个可怜人一样。
是啊,我就是那个可怜的人。
“我会亲手杀死你。”
现实就像冰冷刺骨的无界海水一般,海风狠狠拍打着我的脸颊。
而琴宿被蒙着双眼,就这样跪在无界海边。
或许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刻了,他甚至没有反抗。
灵相,给了我一把最为锋利的斧子,听说它削铁如泥,用它斩断人的头颅也是轻而易举,手起刀落,人头就会落入无界海。
我抚摸着斧头的身躯,轻声问道:“琴宿,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恨我已入骨,又如何会有话对我说。
我早知道的,只是忍不住还想再问一遍。
我问他:“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救我吗?”
而琴宿,用几不可见的动作,微微点了点头。
一瞬间,泪水决堤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伴随着女孩身上特有的暖香冲了过来,将琴宿一把护住。
那是一个穿了一身紫色衣裙的女孩。
她说:“自我介绍我就不做了,反正我叫周书君,说了你也不明白,但这个人你们不能杀……或者说,杀了也没有什么用。”
“为何?”
周书君说道:“没有为何,反正我必须带他走。”
我笑了:“你单枪匹马而来,怎么带走他?”
周书君斩钉截铁道:“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想杀他。”
我笑不出来了,的确,他说的是事实,从刚才开始,我始终在拖延时间,因为我根本下不了手。
小时候我连一只麻雀都不曾扼杀,现在却让我杀死一个大活人。
我怎么可能做到?
我将手中的斧头扔在了地上:“放他走。”
灵相对我大吼一声:“王兄,你是忘记了父王的遗愿吗?”
我摇摇头:“我没忘,但我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所有亲兵,将灵相给我押住!”
但奇怪的是,我身边这些亲兵,居然没有一个动作。
他们都一脸肃穆地看着灵相。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王兄,”灵相摸出一块兵令玉牌,“没有这个东西,谁又会听你的呢?你还是那么天真。”
形式在一瞬间逆转了。
我苦笑道:“你是要反我吗?”
灵相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说道:“父王说得对,你天性懦弱,是成不了大事的,往日里,我念你是哥哥,总记着你的好,什么都给你。但是啊,如今的你,越来越叫我失望了。算了吧,灵国,还是交给我吧,你说好不好啊……王兄?”
我直直地看着他。
我的亲弟弟,从小抓着我,叫我带他出去玩的弟弟,如今,令亲兵团团围住我,要我交出王位。
他的眉眼还是过去那个可爱的弟弟,但说的话却狠毒如斯:“你说我是先杀了琴宿,还是先杀了你呢?”
“跳海了!琴宿跳海了!”
我听到声音,就看见地上已没有了琴宿的踪迹,他和那个女孩一同消失在了无界海。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下了无界海还能回来的。
我知道……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自我了断。
“怎么办,无界海里的东西只能往下沉,根本上不去。”
周书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却都无法往上游去,只能任凭两个人不断往下掉。
“其实以前我也有过这个体验,但那时候是你把我接住了,而现在……我却救不了你。”周书君看着在自己怀里一点儿一点儿停止呼吸的琴宿,眼泪不断涌出来。
“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琴宿的表情因为溺水而越来越痛苦,他已经不是河伯,也没有神力,自然不可能在水中生存。
“你为什么这么蠢?你再坚持一下,我们说不定就可以逃跑的。”
琴宿摇摇头,他说不出话来,周书君根本猜不出他的意思。
或许他不想让灵央为难,又或许,他早就想要停止这可悲的一生。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救你的……冰夷,我不会放弃的。”周书君紧紧地抱住了怀中那个渐渐失去了体温的身体。
灵历一百六十八年,灵央卒,灵相继位,他得到了天之干和地之戚,试图号令天下,却被六国群起而攻之,灾祸连年。
灵历一百六十八年,灵国式微,被唐国吞并。(本篇完,下一篇:《镜尘缘·阳春白雪》,第一次救冰夷失败的周书君,在等待冰夷第二次轮回转生的时候,得到了神器伏羲琴问世的消息,开启了第三件神器的寻找之旅。)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一座阁楼上,刘雪梦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说起来春节的时候她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是醒来却发现只是一场梦,但是那梦境却又令她感觉到无比的真实,那名叫冰夷的男子的确很诡异,还有那名叫周书君的女子,唐婉瑜总感觉他们就如同鬼魅一般。
那天唐婉瑜醒来之后,曾经想过要去周书君家探上一探,但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她家住在那里,她明明是记得的,而且在梦里她也去过一次,但是醒来后却忘记了,她心里有种感觉,有些事情被她遗忘了,而这些事情可能和冰夷以及周书君的身份有关。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唐婉瑜喃喃自语。
河伯府邸,白泽看着对面的周书君,而周书君则低着头仿佛做错事情的小孩一般,事实上她的确做错事了。
“委实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来用它的。”白泽淡淡的说道,他和周书君面前的桌子上,一本线装古书放在上面,但是已经被火烧的残破不堪。
“都说了对不起了。”周书君满脸委屈的说道,“而且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这是她从那些闺密那里学到的新技能,一个女孩如果做错了事情,尤其是被那些冷冰冰的男生责怪的时候,就要撒娇卖萌装可怜,这样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本书叫做《洛书》,你应该听说过关于它的故事吧。”白泽没有理会周书君的新技能,看着残破不堪的书籍说道,“传说有神龟出于洛书之中,甲壳上带有黑色圆点,分别是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中央为五。”
“一个乌龟居然还是数学天才。”周书君吐槽了一句,因为白泽说的那个公式她是知道的,放在九方格中可以是横竖对角三个数相加均为十五。
“《洛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被用来占卜,大禹治水时,洛阳西洛宁县洛河中浮出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白泽淡淡说道,“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就是指《河图》和《洛书》,因为它们具有占卜的能力,所以也是阴阳五行家发展的重要来源,在阴阳家中,《河图》、《洛书》的地位等同于《道德经》的地位。”
“得了吧大哥。”周书君开口道,“我的历史又不是很差,《道德经》是道家的典籍,阴阳家的典籍好像是《河图》、《洛书》、《五德终始》、《阴符经》这几本。”
“道家在春秋时期完全成立,在战国时期分裂为天、人二宗,天宗追求天人极限,人宗追求人与自然,随后天宗之中分裂剑走偏锋过度追求天人极限的一派,他们研究《河图》、《洛书》,擅长占卜,并有了属于自家独特的心得――《五德终始》,他们被称之为阴阳五行家,简称阴阳家,至于《阴符经》,那是和《道德经》齐名的书籍,也是道家的典籍,被称为道家双璧。”白泽不厌其烦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涨姿势了。”周书君敷衍的回应了一句,显然她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自己今天还能不能好好活着。
“《洛书》虽然被毁,但也并非无法修复。”白泽说了一句,周书君的眼睛忽然亮了,既然白泽这样说了,那就说明自己罪不至死了,最多帮他修复这本破书就可以了。
“白泽良的故事你应该听说过。”继续说道,“传说马良喜欢画画,但是家穷没有画笔,一位神仙送给了他一支神笔,可以把画出的东西变为真的。”
“大哥,这种神话传说你也信,这根本就不科学好吗。二次元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变成三次元。”周书君无语般的说道。
白泽白了她一眼。
“好。”周书君咬了咬牙说道,“你告诉我那支笔在哪里,我去帮你拿回来。”
“只是拿回来还是不够的。”白泽端起面前湛碧色的茶饮了一口说道,“你还必须得找到看过这本书的人,让他用那支笔重新将这本书写出来。”
“你不是看过么?”周书君问。
“我只是看过一部分。”白泽淡淡的说道。
周书君紧握双拳,白泽这家伙简直就和冰夷一样欺人太甚,帮你找到神笔不说还要帮你找个人把《洛书》默写出来,关键是本姑娘怎么知道谁会默写,这可是大禹那时期的书籍了。
等等,王婷忽然愣住了,想到大禹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洛书》的主人是谁呀,大禹!大禹是谁呀,那不就是瑶姬姐姐的男朋友么?
“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那样我就放心了。”白泽慢慢品着茶。
周书君看着白泽那悠然自得的表情,恨不得端起面前的茶泼在他脸上,不过她还是保持了理智,冷静,千万要冷静,自己打不过白泽,这笔账先记着,到时候找回冰夷后再一起还给他。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周书君委托了白矖帮她打听神笔的下落。
阁楼中,夜深人静的时候,洋楼里一片漆黑,窗帘紧闭,毫无动静,里面的人想必已经睡熟了。但即便是没有睡熟,潜入其中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屋顶是这里最薄弱的一环,可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就算是一根针落在屋顶上,都会里面的人听到。不过做为一名资深的小偷,偷遍天下无敌手,又怎么会发出声响呢?而且他也不是一般的小偷,他是个妖物,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法术,就可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