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窝,并没有什么异常。
“你敢骗我,我就吃了你!”
他挑了挑眉毛:“试试看。”
试试看就试试看!今天的晚餐看来就是你了!
第十五次被他打倒在地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而他却依然淡定地站在那里衣摆依然在风中飘舞。
“你很不错,但是这还不够。”他冷冷地说。
“不够打倒你么?”
“不够打倒天道。”
“你要打倒天道?!”我惊呆了。
“你应该听过那个巨舟的故事。早晚有一天,它会重新给你自由。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治好你的病。”
“我没有病!”我愤怒了,这个人像是个骗子。如果那个故事是真的,那为什么我们遭遇天兵的时候它不出现?
“你的心,太坚硬了。”他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再一次愣住了,我没想到他说的病是指我的心……我当然要变得坚硬,我是世界上最后的索伦传人,我要活下去!
“这没什么不好,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我鄙夷地转过脸去,他这种人是不会懂我们是如何生存的。
我和我的族群一直都在为了一口食物挣扎,还要躲避天兵的追捕。我们连飞翔都不被允许,哪怕那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但坚硬的心,只能孤独。”他淡淡地说,“孤独的人注定要走向疯狂。”
孤独两个字像匕首一样刺穿了我的心脏。孤独,孤独是比蛇、比天兵更可怕的东西。可是我是最后的索伦传人!我已经没有了我的族群,也再也没有给我讲故事的老人。我连人类的语言都不懂,而且山下的人们都认为我是怪物,他们都想要杀了我!如果知道了我的存在,天兵也想要杀了我!
多少个夜里,我望着天上的星辰,我很想念那些对我并不好的同族们。起码有他们在身边的时候,我从没有品尝过孤独的滋味。
我从地上爬起来,背对着白袍郎中,缩在角落里低声问:“你能治好我么?”
“能。”他对我说,“前提是你要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
“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坛酒。”
“那也可以。”他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渴了。”
那天晚上我把那坛尘封多年的老酒抱了出来,吹掉了上面的灰尘,放在他面前。
他打开坛子上的泥封,闻了闻,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皱眉,“这酒坏了?”
“并没有。”他捧起坛子,仰起头一口气喝干了,抹了抹嘴,“这酒不错。”
“你怎么全都喝了!”我生气地把坛子抢了过来。
“你收了我的酒,现在该给我治病了。”
“你的病需要慢慢治疗,不能急于一时。”他摇着头说,“你要跟我下山,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害怕了?”
“我不怕。”我想起了村民们的嘴脸,凶狠地说,“该害怕的是他们!”
“从今天起你要记住,”他平静地说,“没有谁应该害怕,就像你不该害怕天道,人类也不该害怕你。”
“我……”我想了很久,“我不懂。”
“跟我走,你会懂的。”他淡淡地说,“只要你不再感到孤独,你就可以离开我。”
第二天清晨,我跟着他的脚步走出了山洞,从此告别了一个人的生活。我们在山下的村子里买了两匹马,作为脚力。他在路上说我还需要有一个人类的名字。
“离开过去,离开现在,未来你也要离开我。”他骑在马上说。
从那天起,我们一路向东,直到大海。到达海边的时候,又一路向西,直到沙漠。马累死了就再换两匹,鞋子磨破了就再换一双,就这样走了很多年。
我问他你在找什么,他说他要找到一艘船的遗迹。从他口中我终于知道了那艘巨舟的名字,蓬莱。他说他要找到蓬莱,要给我们真正的自由。
我其实对蓬莱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是无处可去。在这段路上他教会我说人类的语言,教给我他的医术,让我认识了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家伙。
“还觉得孤独么?”他总是这样问我,“不孤独了就可以离开我了。”
“还不是时候。”我摇了摇头,“另外。
他面无表情地催马前进,我跟在他的后面。他这个人很冷,很少会说称赞鼓励的话。但我知道,他的沉默也是一种赞同。他其实和我一样,和那些朋友们都一样,我们都是孤独的人。孤独的人总要寻找同类,找到同类就不孤独了。
电闪雷鸣的塔顶上,风雨飘摇的城市映在索伦兰特眼中的影子有些模糊。他的面目像一尊教堂塔顶的石像,坚硬无情。
“你想牺牲自己?”红裙少女轻蔑地说,“果然愚昧的人喜爱愚昧!背离我道者,必杀己身。我就是为审判你们来到这个世上,你还想审判我么?”
“正有此意!”
索伦兰特拎起红裙少女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脸前,表情在闪电中更加凶狠。
“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账要算了。”
“可你做不到。”红裙少女冷笑着,“这个寄生体虽不完美,也不是你能杀死的。可下面赶来的天兵已经足够干掉你了。”
索伦兰特猛地低头向下看,高塔中层的屋顶上此时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天兵,黑色风衣和黑夜融为了一色。他们像铁一样沉默着,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当然没那么简单。”
红裙少女见他低头轻轻一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除了人心,你最怕的就是蓬莱吧?”
红裙少女被索伦兰特这句话震动了,她即使在被挟持的过程中也一直保持着冷静,但听到蓬莱二字,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低贱的种族,竟然也敢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她暴怒地吼着,风暴随她的愤怒在塔顶聚集。
索伦兰特觉得很可笑,这个被天道附身的孩子,终究露出了孩子的一面。
“那块玉碑上记载了你的习惯和弱点,所以你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击沉那艘船,找到那块玉碑。”索伦兰特在狂风中大笑着说,“能杀伤天道的和能杀伤蓬莱的一样,都只有狱雷这一件武器。”
“那又怎样?你们拥有狱雷么?”
“我的确是没有,但不巧的是你们有很多。”
索伦兰特忽然把红裙少女抱了起来,走向平台的边缘。下面就是几百米的高空,从这里跳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你要做什么!”红裙少女挣扎着想要逃脱,“我现在命令你,马上放下我!”
“别急嘛,我高贵的神明。”索伦兰特面带嘲笑地说,“跟我一起飞翔吧……”
红裙少女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了,马上变成了恐惧!她终于知道了索伦兰特的计划!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狱雷的机制!每个城市,每座山峦,每片海洋中都有事先埋藏好的狱雷。这些狱雷的出发机制是为妖物降下天劫!
而北京最主要的狱雷埋藏点就在这里,三百八十米高的北京电视塔!
这一切都是他已经计划好了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而是选择和自己的寄生体同归于尽!如果被狱雷击中,就连本体都会受到重创!
“用你最强大的武器来摧毁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索伦兰特在狂风中大笑。
“不要!不要起飞!你这样做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好处!”红裙少女恐惧地看着这个视死如归的少年,“我们还可以谈谈!你不是想过要和我谈谈么?”
“谈谈?”索伦兰特向平台外的高空迈出了第一步,“你去和天上的群星谈吧!那都是我的同族。”
“不要!”
少女这一声叫喊不是对索伦兰特,而是对塔底的天兵,可惜他们并不懂她的意思。
“如果你愿意和天兵们分享你的秘密,我当然对你无可奈何。该是为你的高傲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此时的索伦兰特已经闭上了眼睛。
乌云之上,群星黯淡无光,仿若老人垂泪的双眼。
天空中乌云狂卷,形成一股飓风般的形状,空气流动产生的尖锐声响好似凄鸣,那是狱雷已经开始发动的迹象。
“快去阻止狱雷击发!”红裙少女绝望地冲塔下的天兵们咆哮。
天兵们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而是齐刷刷地转过头去。在他们目光投射的方向,红裙少女仿佛看到了希望。
一个冰冷的男人斩破了风雨的阻隔,踏着天兵倒地的身体前进。他神色优雅而冷漠,手中只有一把短小的手术刀,而刀锋所到之处的天兵仿佛群鸦般溃散。
他来了,那个叫白泽的人。
白泽冲散了天兵的队形,直奔塔顶的云梯,攀登的速度快过猿猴!一口气冲上了塔尖平台。
白泽睁开眼睛,愕然地看着他那张依旧平静的脸。那张脸历经岁月仿佛从未改变,还是一袭白袍的书生模样。只不过黄铜烟管换成了细长的纸烟,那身白袍换成了西装。
“我说过不要找我!你为什么要来!你有很重要的理由要活下去,而我不用!我早就应该死了,现在我只是让我的生命更有意义!”索伦兰特大声吼着,“现在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以为天道很好绑架么?错过了这一次,可能我们都得死!而且死得毫无价值!”
“你的死活我并不关心。”白泽安静地听完,冷冷地说,“可这是我的战争,不需要你来付出生命。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
“如果我不再感到孤独,随时都可以离开。”
“孤独么?”
少年无力地摇头。
“安静地离开吧。”白泽面无表情地说,“你只是我的一个病人,现在治疗结束了,你和我的战争没有关系了。”
风雨无情地敲打着铁塔,轰鸣的雷声在不断重复着,白泽的话就像他手里的刀子一样无情。
过了那么久,难道自己和其他的病人一样?依然还是他口中无足轻重的存在么?他有一个伟大的理想,那个理想的确能让人放弃身边的一切。
索伦兰特被噎住了,抱着天道的手臂渐渐软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公里之外的大厦楼顶,黑暗中绽放了一簇危险而短暂的火光。
“走开!”
索伦兰特听到白泽低声呵斥了一句,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愣在原地。而白泽却像闪电般伸出手把他向后猛拉,把他和那个少女都拽到了自己身边,用后背挡住了他们。
雨夜里响起了一声低低的闷响,像是重物击打石头的声音。
索伦兰特终于醒悟过来,他看见白泽的胸口缓缓流出了红色的鲜血,那是一个弹孔……
就在他们愣住的时候,更多的子弹从那个方向射过来,命中了白泽的身体。而他却一动不动,挡在子弹和阿离中间。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那栋大厦楼顶上,手握*的杨戬对手下其他狙击手们大喊。第一枪是他开的,瞄准的目标是索伦兰特,而后面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
他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挡在少年身前,自己挨下了所有的子弹。这个男人从出现在他的世界开始,就一直都让人费解。
血流在了平台上的积水里,白泽的身体缓缓下滑,虚弱地靠在避雷针上。
“你撒谎!你不是说我的死活跟你没有关系么?!”被震惊的索伦兰特大吼着。
“你了真是……”白泽沉重地喘息了一会,轻轻地说,“真是蠢透了!”
滚烫的眼泪从少年的脸上滑落,和雨水混在一起,这句话很久都没有听人说起了。他仿佛看见了腾格泰被篝火映红的笑脸,看到了那个默默喝完一坛醋的白袍郎中,耳边回响着他们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可真是蠢透了……”
“兰特,有些人,有些事,是你即便付出生命也要保护的。”
“还觉得孤独么?不孤独了,就可以离开我了……”
大家其实都一样,都是蠢货啊!
“快放我下去,你们逃不掉了!”红裙少女命令道。
她一直旁观着这两个人的争吵,但却一直都不能理解。她不懂为什么这个医生说了那样的话,还会来救这个孩子。也不懂这个孩子为什么要为了医生牺牲自己。的确,人心是她最难以猜透的东西。
“原来你还在?”白泽冷冷一笑,“我都把你忘了。”
“现在该怎么办?”索伦兰特脱下外套,捂住白泽的伤口试图止血。
“想和我谈谈么?”红裙少女平静地看着他们两个,“只要你们放弃蓬莱,我们之间还有和解的可能。这样斗下去,你们是赢不了我的。但我必须承认,是你们的勇气赢得了这个和我谈判的机会。”
索伦兰特回头看着白泽,想知道他对这个条件是什么反应。能和天道谈判的机会绝对只有这一次。
而白泽只说了三个字:“我拒绝。”
红裙少女再次震惊了,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蠢到了这个地步。
“滚回你的地盘去吧!”白泽的声音仿佛雷鸣,“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游戏!”
他说完这句话给索伦兰特使了个眼色,闭上了眼睛。索伦兰特心领神会地一笑,走到红裙少女身边。
“早点来,别让我们等得太急。”
红裙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挨了一脚。身体飞出了平台,向着中层的屋顶坠落而去。
“我们这次是不是有点亏?”索伦兰特伸出头,看见下面的天兵们已经接住了她。
“可能是吧。”
“还能走得掉么?”索伦兰特忧心忡忡地望着好似蚁群般爬上来的天兵们。
白泽看了看腕表,望向天空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就在此时,一道闪亮的火星从塔底升空,在他们身边炸开绚烂的烟火。
“好神经,这么大雨天还要放烟花!”
“那是信号。”白泽撑着地面站起了起来,走到索伦兰特身后,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
“老大,我们刚才是有点激动,不过也不至于激动到要搞身体接触吧!”索伦兰特惊慌地看着他,“这样让我有点接受不了啊!”
“走吧。”白泽轻声地说,“我们回去。”
“”啊?”索伦兰特一愣,“你让我做什么?”
“走……”白白泽目光幽幽地说。
铁塔之下,刚刚放完烟火的周书君慌张地跑到门口。
冰夷提着一只青铜铸造的箱子喘着粗气,身上几处伤口在流血,但并无大碍。
“这些可以了么?”林夏问。
“可以了,咱们也要快点离开这里。”
“话说,你抢的是什么东西啊?好歹告诉我一声,让我估计一下咱们要判多少年。”
“狱雷。”冰夷说,“我抢的是狱雷。”
“我的娘!”周书君腿一软差点跪地,但立刻抖擞了精神,“我帮你搬,能跑得更快一点。”
整整一周的雷雨天终于过去了,城市的晚霞终于露脸了。
幼儿园老师苗菁菁站在园子门口,身边的那口箱子是她要带走的一切。她准备离开这里了,那天在教室里发生的事情,让她无法再安心待下去了。
“苗老师,要走了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说。
她吓了一跳,是那天来接女孩的老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而那个孩子正站在他身边,依然穿着那身红裙,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空旷的马路。
“嗯。”苗菁菁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了。
“真是可惜呀。”老人十分和蔼,“你是个好老师。”
“抱歉,我要去赶车了。”
苗菁菁低低说了一声,便像逃离恶鬼一样拖着箱子走掉了。而老人和女孩还站在幼儿园门口。
“这次见他感觉如何?”老人问。
“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真是可惜。”
“这次的事件你很惋惜么?”红裙少女有些嗔怒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很希望他们能成功?”
“你的心理也太脆弱了吧……”老人扑哧一笑,“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把这么大的世界交给你,真的合适么?”
“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是所有人的命运。”女孩瞪着他,“别忘记,这里面也有你的命运。”
“收到!”老人无奈地望着苗菁菁的背影,“我只是在可惜那个女孩子。”
路上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人体和地面撞击的声音。那个年轻美丽的女老师躺在一辆闯过红灯的轿车前面,双眼无助地望着他们,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他们的命运也快要到来了。”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拉起女孩的手,从地上的尸体和慌乱的行人身边走了过去,消失在夕阳之中。(本篇完,下一篇:《镜尘缘·梦醒之前》,最后一个梦境,白泽闯入,解救被困梦中的周书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