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天叹道:“孩子,你白走了这几年江湖了,真是短练啊。”
他解开华子雄脑后束发锦带,锦带束住的头发便一根根飘落下来,散落一地。
华子雄惊愕住了,张开口却说不出话,华云天也是如见鬼魅,悄声骇然道:
“这是江湖传说中最可怕的典故:割发留头。那位老前辈又出山了。”
华子雄把地上的头发拣了起来,仔细查看,断处如刀割剪切,而束发的地方正在他脑后玉枕穴。这一击如击中玉枕穴,自己早已一命呜呼了。
但这般割发而不伤及束发锦带,以他的武功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较之击中自己不啻霄壤之别。
这简直就是绝不可能的事,而不是难度有多大的问题。
刹那间,他的脸色灰白颓败,如同中了致命一击。
他低声问师傅:“您猜出是什么人了吗?”
华云天抬头四处望望,弟子们见状,都识趣退出,华云天又仰面向上看看,神态颇为诡异。
好半晌才沉吟道:“应该就是那位老前辈,不会有人敢冒充他,而且这也冒充不来。”
华子雄心里直犯嘀咕:
究竟是谁呀?
师傅今天怎会阴阳怪气的,浩然正气都练到哪儿去了?
但看到师傅的神态,却也不由得毛骨悚然,脊背直冒冷气。
华云天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酒瓶,打开塞子后喝了一大口,脸色才稍微好些,他看了看华子雄,又把酒瓶塞给他。
华子雄忙道不敢。
华云天苦笑道:“喝上两口吧,你比我更需要。”
华子雄真的觉得太有必要了,屋中又无别人,就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喝了两大口。
华云天似乎还是怕有人偷听,声音压至极低:“你没看到地上那物事吗?”
华子雄一怔:“地上?什么物事?”他想起来了,胃里一阵犯呕。
华云天叹道:“就是那物事,那就是那位老前辈的表记。”
“什么?”华子雄惊叫失声,忙又掩口不迭,也学他师傅那样左右观望不已。
华云天苦笑道:“你觉得恶心,但如果单单只是恶心,就不知有多少人会喜欢上这表记了。”
他长叹一声,看着弟子愕然不解的神情,又继续道:“大约四十多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位奇人。
“这位前辈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专以揭发别人的阴私为乐趣,而且专盯着那些成名的大人物。
“你也知道,人无完人,只要不是孔圣颜回,人能有几个没有一点卑鄙龌龊的阴私的。
“尤其是武林中日日在刀头上讨生活的人,自律严谨如圣人的更是绝无仅有。
“而此人也不知有怎样的神通,偏能把那些大人物见不得人的阴私抖落在光天化日之下,只为他这点嗜好。
“武林中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纷纷落马,抹脖子上吊跳河坠崖的实不乏其人,即便颜面厚一些的,也是身败名裂,只能退隐江湖,躲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以老终生。
“大家对他是又气又恨,却又查不出这人是谁,便给他起个绰号‘搅屎棍’,意思是他偏要把众人摆不上台面的事翻搅出来。却也因此无人不怕他。
“后来听人说,这位前辈其实是位道德君子,愤慨于武林中那些大人物的作威作福以及冠冕堂皇,就致力于揭发这些人的老底。
“他信奉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又说可惜这位神明常常偷懒睡觉,他只好代行职责。”
华子雄笑了,还真是想不到武林中曾经出过这样一位怪人。
华云天又道:“你还别说,他这样一闹,武林中还真是道德整肃一新,大约有二十年的时间无人敢自称道德完善。
“而乐于把自己一些无伤大雅的丑事说出来,以免被人揭发,当然也真的不敢做那些悖天理逆人伦的事,除非他想公开做一个恶人。
“他的名头越来越响,自然也有人骂他,以为他不敢公开亮相,拿自己也没办法。
“而这位前辈对付这些辱骂者的办法就是第一次割发,叫做割发代头,第二次就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人的脑袋割去了。
“所以后来人们只要一见到一根搅屎棍,就唬得头发直竖,敬而远之,绕道而行。”
华子雄明白了,又追问道:“那这位前辈真的用那恶心物事当作自己的表记吗?”
华云天点头道:“是的,他曾公开在一封告示中说,他就是要做那些表面冠冕堂皇,骨子里却人面兽心的伪君子的搅屎棍。
“后来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就会真有这样一根表记。”
华子雄悠然向往,心驰不已,忽然想起自己曾骂过一句,便伸手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响亮而又结实。
华云天笑了,拍拍他肩膀道:“你也不必如此,这位前辈是世外高人,而今估计也应有百龄上下了,岂会和你这毛孩子一般计较。”
华子雄蓦然又怔住了:“师傅,这位前辈怎会在这里出现,又怎会说出针对子杰的那些话?”他的心又跌落下去。
华云天也是双手冰冷,脸色亦呈青白,沉吟须臾道:“这就难说了,不过这位老人家一现身,城里又要多事了。
“咱们马上把子杰装殓回山,他的事以后不要再查,为他报仇的话以后一个字也不要提起。”
马如龙在门口候了不多时,就见到梁子都、许静雯和公孙儒等人回来了,人人既满脸丧气,又是疲惫不堪,只是见到马如龙后精神俱都一振。
许静雯抢先冲过来,叫道:“你真的回来了,你没有事吧?”
马如龙笑道:“你这话问的好糊涂,我若是有什么事,还能回来吗?”
许静雯佯嗔道:“你别挑我的板眼,人家都担心死你了,若不是梁门主用脑袋担保你没事,我们现在还回不来呢。”
梁子都随后走到,笑道:“许掌门,看来我的脑袋一时半会无恙了。”然而笑容只是一笑即隐,又现出气恼羞惭的神情。
马如龙看了看这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苦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吃了大败仗似的。遇到许士杰了?”
许静雯恨恨道:“若是遇到他倒好了,管它生死胜败的,轰轰烈烈大战一场。我们倒好……”她说了半句,有停住了。
公孙儒苦笑道:“马大侠,我们是吃了人家的瘪了,而且还是空前的大瘪。真是晦气。”
马如龙倒不解了,挠头道:“城中与咱们作对、也只够资格和咱们作对的也就是许士杰了,你们每遇到他,还会吃什么人的瘪?”
梁子都接口道:“所以才说这瘪吃大了,到了还不知对手是谁。”
马如龙最善于从别人几句话中就能窥见全豹,可还是丈二和尚一般。
梁子都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进屋慢慢说吧。你要你那面没出什么事,我们就感谢佛祖了。”
几人回到屋里后,马如龙先把莫万里和沙洲李爽给他们引见一下,这三人和许静雯是老相识了,但而今许静雯已经不是峨眉派一个普通弟子,而是一派掌门之尊,这三人执礼甚恭。
而对梁子都则是久闻其名,尊敬中也带着几分忌惮,毕竟云行无影门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门派,较诸五毒教尢甚,江湖传说中甚至说这个门派中人都会施展妖法。
对公孙儒则是最为熟络不过,称兄道弟,拍肩搂臂,气氛也因此融洽许多。
大家寒暄礼毕,梁子都和公孙儒都是迫不及待地催人上酒,两人也不用碗,直接拿过酒瓶对嘴就喝,如长鲸饮水一般,仿佛要解酒洗净身上的晦气。
连不喜欢饮酒的许静雯也倒了大半碗,一口气喝下去,然后又“呸、呸”两声。
马如龙笑道:“古人有借酒消愁以浇块垒的,没见过你们这样借酒除晦气的。”
许静雯恼道:“你是没摊上这事,这会儿说起风凉话来,若是叫你摊上,你还没我们这样好的度量呢。”
马如龙道:“说了半天,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许静雯张口欲言,却又停住了,转头对梁子都说:“梁大哥,还是你来说吧,我实在说不出口。”
梁子都点点头道:“好,我来说。”张着口上下嘴唇动了半天,也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公孙儒笑道:“这等糗事还是我来说好了,我不怕丢人。”
原来这三人率领云行无影门的大部分人拖后负责查看许士杰的动向,一旦许士杰出动,他们就要及时和马如龙联系,并且保证通道的畅通,以便随时安全撤出。
马如龙虽然胆大,但和许士杰打交道却是丝毫不敢大意。
他们先是发现朱三和乐广率人包围住了马如龙他们,并不在意,他们都知道,这两人都是马如龙手下败将,只要见到马如龙,身子立时矮了三分,并无足虑。
但他们知道,朱三和乐广既然出动,许士杰也就快要到了。
说到这里时,梁子都的脸突然红了,双手握在一起用力绞着。
马如龙倒了碗酒递给他,笑道:“放松。”
又倒了碗酒给公孙儒,道:“润润嗓子,慢慢讲。”
许静雯气得咬牙道:“你就得意吧,以后让这些倒霉事都落到你头上。”
马如龙苦笑道:“冤乎枉哉,我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哪里会有幸灾乐祸之意。不论你们吃了什么瘪,我吃过的可比你们多多了。
“我前些日子落难,被朱三像赶鸭子似的追的满天飞,我也从未讳言过。”
听他如此一说,许静雯三人果然感到好多了。
公孙儒也讲的快多了。
他们正严密监视各方动向时,马如龙所在的客栈那面却发出了信号,说是已转移地点,请跟踪保护。
“什么?我们那里发出的信号?”马如龙惊讶的叫了起来。
“没错,不然我们也不会上当了。”许静雯苦笑道,“我们都以为一定是你想摆脱朱三,所以先转换了地点,以防被许士杰困住,这样想也合情合理。”
马如龙道:“可问题是我们没有发出任何信号啊,这一点我很清楚。”
马如龙这面要发什么信号,都是要马如龙先决定下来,然后由云行无影门的弟子发出的。
而云行无影门的联络信号连马如龙也不明白,外人更是难以冒充。
“难道出了内奸?”马如龙心里划了个问号,看了梁子都一眼。
梁子都道:“不是我们的人发出的。”
马如龙道:“可是只有你的弟子才知道这些信号的。”
梁子都道:“问题就出在这儿了,我们的各种联络信号都被什么人给破解了,结果就用这法子来愚弄我们。”
后来的事公孙儒不说,马如龙也能几分了,这三人被信号误导去了另一个地方,结果还没到地头,信号又来了,地方又换了,这一次的信号却是:
激战中,请马上增援。
三人奔马般赶去,当然又扑了空。随后远处又是信号,而且是十万火急……
公孙儒说完后,马如龙正色肃容,倒显得有些做作了,他是怕引起这三人的误解,不得不如此。
梁子都叹道:“我们就被这鬼信号引得转了大半个城市,空跑了不少路不算。
“还心急如焚,唯恐一步之差,出甚大事。得到最后信号没了,我们都快被引出城了。”
“这会是谁干的?许士杰他们?”马如龙这才明白为何自己没得到接应。
梁子都沉吟道:“我明白自己是上当后,也是这样想,所以又急急往回赶,还以为真是许士杰搞的鬼,为的是调虎离山,好围剿你们,心里急的都快着火了。
“后来总算找到内围的几个弟子,才知道我们固然被引走了,可是许士杰他们快到你们那里时,不知何故,也是突然转向调头,向别处扑去,而方向与我们恰恰相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