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手按马背,便欲一跃上马。
马如龙却拦住她:“别这样,小心伤口。”
一定要她扶着自己的肩上马,然后自己上马坐在后面,马鞍宽大,倒也容得下两人。
马一走动,三娘子便头靠着马如龙,闭目不知想些什么,却是满脸陶醉的神情,想着想着,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马如龙诧异道:“怎么了?”
她仰脸笑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然后又调皮地一笑道:
“我又想钻到你翅膀里了。”
马如龙点头微笑,两臂上举,模仿鸟的双翼,三娘子上身又是一拧,完全转过来,伏到他怀里。
在她仰脸微笑的一刹那,他才发现她也是很美的,那微笑仿佛是自她心田绽放出的花朵,其光芒也直射入他的内心。
在那一刻,他明白她眼中的泪水的含义了,他的眼睛也湿润了,那含义就是:
感动与幸福。
马如龙绕开村镇,只拣荒郊野外处行,中午也没停下打尖,路虽跑了不少,直线距离上走的并不远,他是为了避开路人的耳目。
这倒不是因为三娘子伏身在他怀里,而是想把四象门的人彻底甩脱,他可不想让那些人像苍蝇似的在周围嗡嗡不休,杀之不忍,赶之不走,简直没法了局。
绕来绕去,他却发现自己迷路了,他只好问三娘子,三娘子却从未出过她那个村镇,可谓问道于盲了。
到了晚上,他才找到一个小镇,不禁哑然失笑,按正常行程计算,他在中午时就应该穿过这个小镇了。
他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吃过饭后便为三娘子查看伤口,正在此时,一件他万万想不到,几乎令他痛悔一生的事发生了。
过后他常常回想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他怎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从中得出的结论就是:
“他太骄傲,太大意了。”
他撩起三娘子的衣襟查看她左肋伤口时,也许是因为二人行迹亲密,三娘子认为已无需避讳男女之别,索性脱去外衣,只着大红抹胸露出赤裸白腻的后背。
马如龙当时已觉不妥,却没说什么,他只能让自己的眼睛盯在伤口上,别向其他地方游移,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做到这一点。
三娘子倒是落落大方,在她以为,早晨时自己更为不雅的样子都落入他眼里,因此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这样可以让他检查得方便些。
马如龙揭去包扎的那层人皮和里面的白布,看到伤口果然如他预期的那样完全愈合了,心中一喜,他清除伤口上那些药饼和残留的胶渍,三娘子又痒又痛,嘻嘻笑着叫了起来。
恰在此时,门被撞开了,马如龙一怔,反应便慢了半拍,他和三娘子都背对门口,闯入者看到的景象可足够刺激的,而且也无法联想到很正常的地方去。
“淫贼住手!”闯入者一声大喝后,手中剑已刺向马如龙后背。
马如龙左手抓起衣服,披在三娘子身上,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突兀,她还没反应过来,马如龙右手已拔出她腰间的短刀,向剑刃上砸去。
这本是板爷的招式,并不适宜轻盈的短刀,但在马如龙手上使将出来,这柄短刀已有开山大斧的赫赫声威。
使剑那人不防之下,剑脊被砸个正着,手臂一酸,长剑几欲脱手飞出,那人惊骇之下急忙后跃,马如龙原拟砸开刺向自己的剑后,手中短刀便脱手,直取对手咽喉,待看清对手竟是一位少女时,不禁微感惊愕,刀没有脱手,却顺势顶在她咽喉上,他的气却消了些,一个女孩子看到这种场面,难免会误会。
“你是什么人?为何破门而入?”他看到那扇被撞得歪歪斜斜已掉了半边的房门,火气又窜上顶门。
“要杀便杀,多问作甚?”那少女倒是凛然不惧,火气比他还大。
“是你想进来杀我,不是我想要杀你,难道你敢下手杀我却不敢说出理由吗?”马如龙收回刀,冷冷地道,少女被激将不过,脱口道:
“你是淫贼。”
马如龙怔住了,这才憬悟到她并非进屋后心生误会,同时也明白一定是四象门在背后捣鬼,叹息一声道:
“你大概也是刚出道的,你被人骗了,以后凡事自己查清后再出手,不要尽信人言。
“另外记住,进别人房门前要先敲门,淑女是绝不会踹人家房门的。”
那少女惭忿交迸,眼见马如龙转过身去,已是下了逐客令,她手中剑兀自在手,却也无意再试一次,被人用刀顶在咽喉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尝一次了,但羞刀难入鞘。
她知道她此时只有把剑插回鞘中,回身走人,偏生这两者她都做不到,她怔立片刻,忽然大叫道:
“师傅,你怎么还不出来呀?”
把剑一扔,双手捂脸,放声大哭起来。
马如龙心头一惊,蓦然转身,心中思忖:
好啊,居然还有埋伏!
耳朵立时竖起来,谛听四周的动静,三娘子早已穿好衣服,手里握着刀,却不知该做什么。
那少女骂马如龙“淫贼,”她脸上仿佛被抽了一鞭子似的,火辣辣的,恨不得跟那少女拼命。
但看了那少女凌厉的一剑后,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拼命的本钱,而今见她嚎啕大哭,心中畅适无比。
她走到马如龙身边,只等他的示意。
过道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在家时我怎么和你说来着?手上技艺不精,出来就得处处受人欺负,你总是当作耳旁风。
“督促你练点功夫,你就跟受虐待似的,这回怎么着?吃瘪了吧?”
这段长长的话唠叨完后,门口才现出一个人,灰白的头发,风干如桔子皮的脸,矮小的身躯,初看上去,就跟街头卖栗子的老太婆似的。
马如龙却是心头一懔,他听到声音传来的路线,却没听到脚步声,以他的耳力却听不到脚步声,那就不仅仅是轻功了,他心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
“风婆婆?”
风婆婆近乎一个传奇,三十年前曾崛起一位异人,在武林中掀起血雨腥风。
三年时间里,两个门派别被连根铲除,十几名高手被杀,其中五人是宇内排名前十的。
一时间人人恐慌,各门派联手缉凶,却没能找出凶嫌,只有一位受害者,当年排名海内第三的混元太极门掌门尚世雄熬到被人发现,却也只说出“风婆婆”三字便死了。
混元太极门中人悉数罹难,他们是最后一批受害者,自此之后凶手忽然销声匿迹。
这场风波却过了十年才渐渐平息,武林各派几乎查遍每个角落,也没能查出这位“风婆婆”是谁?
从被害者身上也查不出丝毫蛛丝马迹,凶手所用的武功涉及十几个门派,而且尽皆是各派不传之秘,但从手法上看却是出自一人,至于凶手怎样盗取各门派武功,并且练的出神入化,更无人知晓了。
更令人惊诧的是在所有现场找不到凶手的足迹,似乎凶手真能御风而行,当年参与调查的是海内前十名榜中剩余的五人,结论是无可置疑的,尽管结论就充满了疑问。
近二十年来,也有些人莫名其妙被杀了,只要找不到凶嫌的便也都归到风婆婆的账上,风婆婆也就成为武林中最令人生畏的名字。
“风婆婆?”那位婆婆冷笑道,“小兔崽子,你师傅没教过你要敬重老年人吗?老身是老了,却没疯。”
她的音调并不高,但声音里却有种令马如龙不寒而栗的森冷味道,他只有在海盗船上面对凌峰时才有过这种感觉,现今是第二次。
“婆婆,晚辈是说您来无影、去无踪,好像轻风一般,岂敢说您老疯了。”马如龙急忙改口,他也不能断定面前这位比风鸡多不了多少水分的老太婆就是三十年前那位凶魔。
但从她那听到“风婆婆”三字的惊诧甚至有些恐慌,旋即又转为肃杀的眼神中明白他猜对了,但他却宁愿自己猜错了。
风婆婆眼中森冷的杀意淡了许多,她面貌虽老,声音却依然圆润如少女,听上去仿佛不是从她那干瘪的胸腔里发出的。
“小子,你倒会说话,更会欺负女孩子,我徒儿一个照面就被你欺负哭了,看来那些人说的话不假。”
她听到来无影、去无踪时,眼神又变得而是针一般尖锐,直刺马如龙肺腑。
马如龙手里捏了把汗,心里却疑窦丛生,假如面前这位真是风婆婆,她为何忽然在这里现身?
风婆婆绝非爱管闲事的人,四象门那些人绝不可能挑动她来对付自己,武林中也没人能请得动她的大驾。
连少林丐帮都不能,更何况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自己脱口道破还险遭灭口之祸,四象门的人更是做梦也梦不到风婆婆三字
“哪些人?他们说什么?”马如龙小心翼翼地挑选字眼,以免再无意中触到这位凶魔的霉头。
“好多人都这么说,他们说你……呸,我还说不出口。”那位捂脸大哭的少女一见师傅现身,马如龙便跟避猫鼠似的,心里总算找回了平衡,她把剑拾起插回鞘中,听马如龙一问,便抢先答道。
风婆婆平平淡淡地道:
“他们说你趁这位姑娘落难之际,强行霸占了她,强暴一个落难孤女可比**淫贼还要可恶百倍。”
“胡说。”三娘子再也忍不住了,在她眼里这个枯瘦的老太婆并无可怕之处,“你们都是胡说,马大哥只是救了我,保护我,并没做什么,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风婆婆道:“小丫头,我并没说你不清白,你是被迫的,虽然失了身也还是清白的,你放心,老身为你做主。”
“胡说!”三娘子脸被气得清白了,“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败坏人家的名誉?
“如果别人硬说有人强暴了你的徒弟,你会高兴吗?”
“放屁!”那少女冲上来便欲抽三娘子的耳光,马如龙早提防在先,迅即出掌,把她震退回去。
出掌的同时,他却一直盯着风婆婆。
他看到她眼神里那种可怕的变化,登时他心中警兆大作,左臂一圈,把三娘子送到左面屋角里,同时暴退三步。
他并没看清风婆婆是怎样出手的,只感到一股汹涌的海潮袭来,压得他透不过气,他看不清对方的招式,几乎是本能地出手相抗。
所能判断出的只是身体各部位承受压力的强弱,四周空气的激荡旋转,出江湖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尽展所学,拳、掌、爪、指、肘锤在压力下源源而出,尽成精妙招式,身法更使至极致。
他感到自身仿佛变成了在各种激流冲撞中的泥鳅,在狭小的缝隙里依然游刃有余。
风暴不是自强渐弱,而是倏然而起,倏然而收。
马如龙不知自己斗了多久,仿佛是一个漫长的世纪,然后身周的压力瞬间消失,他看到风婆婆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却在微微喘息,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
马如龙更为惊诧,他看到风婆婆干枯的身躯暴长了许多,她那满布皱纹的脸庞也丰润如少女,只是那头灰白的头发没变,她的徒弟在一旁却是目瞪口呆,依然是张口欲呼的神情。
“小子,你究竟是谁?你居然一口气接得下我一百零四招,几十年来只有一人接住我五十招,我却在五十一招上杀了他。”风婆婆尖厉地叫道,神情依然骇异。
“在下马如龙。”马如龙也感到疲惫不堪,心中更认定面前这位就是三十年前的风婆婆,他催运内力准备再战。
“你不是,我要的是你真实的身份。”风婆婆气急败坏地道。
马如龙看到她的身躯在一点点瘦小,脸上的皱纹也一条条出现,他已不感到惊诧了,却宽心许多,这说明风婆婆已经准备罢手了。
他调皮一笑道:“我就是马如龙,就像您不是风婆婆一样。”
风婆婆听得出他的话外音,悻悻地哼了一声,牵着徒弟的手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