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姜项离讨论这些东西可谓是耗尽了罗天全部的心思,但不说这些大道理却很难打动眼前的这个人,而到了现在似乎以及得到了一些成效,姜项离心动了,而他之所以心动,不是因为他太孤独了,此生只有师童和罗天两个人敢如此跟他说真心话,而是他感到欣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知心人的。
当然了,师童可能是知心人,但罗天却是未必,甚至于他还很有可能会是一个嘴上说一套,手里又做另一套的伪君子,但无论如何,此时的姜项离在沉思过后,脸上那始终皱起的眉川终于有了一丝被抚平的迹象,而讨论到了这个时候,也终究是可以回归正题了。
“你来找我要顾城主生前的罪状,应该是想要以此来和鬼界联系上吧。”
姜项离此时一语中的,直接就说中了罗天此行的真正目的,对此罗天也早有预见,很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
“不仅如此,我还要进入鬼界,去营救一位失散的朋友。”
罗天的话也让姜项离微微点头,其实罗天要去鬼界做什么他并不关心,哪怕罗天不是救人,而是去搞事情,到了这一刻姜项离也不会无动于衷,因此他再度从几案上拿起那一张张记载了顾往昔的卷宗,并且很快翻出了最有针对性的两卷,随即将其递给了罗天,毕竟这些卷宗实在是太多了,记录的也太详细了,甚至是花费了姜项离好几年的功夫,单凭罗天一目十行的看,恐怕也要几个月的时间。
而此时罗天拿着姜项离递过来的两份卷宗看去,仅仅只是第一眼,他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因为这上面记录的东西委实太过骇人。
片刻之后,罗天放下卷宗,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随即又沉淀了一些思绪过后,方才说道。
“我曾经听沧浪城帝城主提起过,他说顾往昔的众生规则是来自于神界,但按照这份卷宗上所说,众生规则一开始的出处乃是鬼族,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罗天的话让姜项离一怔,随即他起身又再度进入内堂,而这一次他又抱出了一叠卷宗,只是量级要比记载顾往昔的少太多了,而当他将这次的卷宗分开放下后,大致的看了一下,捡起其中的一份交到了罗天的手中,当罗天刚刚拾起,入目的第一眼赫然就是帝朗的名字。
看到这里,他不免心中一惊,难道说连帝朗也是姜项离调查的对象?
也许是罗天眼神中的疑惑被瞧了出来,对此姜项离只是淡淡的说道。
“你以为人神事件能够被完全抚平,而没有被中天界的人所探知,仅仅只是因为帝城主的手腕高明,把问题处理和掩饰的很好吗?”
听到这句反问,罗天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其实他也曾经有过同样的疑问,只是没有去深究罢了,人神所居住之地在中天界的西海岸,那可是一片广阔的区域,虽说崇山峻岭不易人类居住,但却必然极富矿藏,倘若经过人为开采,也能够成为金山银山,可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人问津过,很显然是有一双铁腕只手遮天,掩盖了诸多事实,甚至是制造了诸多事实。
而这个人必然就是帝朗。
看着手中的这份卷宗,饶是罗天心理素质已是极佳,却也不禁滴落了几颗豆大的汗珠,要知道如果这份卷宗上的记录属实,按照姜项离这种执法者的标准,那绝对是杀一儆百的对象。
罗天纵览全文之后将卷宗放下,果然,通篇虽然记录了很多秘密却又重大的事件,但却并没有提到诸如玄涛这样的名字,纵使姜项离毅力非凡且神通广大,但能够探知到的也仅仅只是表面上的问题而已。
当然,罗天也不会将玄涛之名对姜项离提起,而这份卷宗之上的记录又再度让他沉思了半晌,这才说道。
“这么看起来,众生规则之所以会从鬼界进入神界,而最终流落到顾往昔的手中,也和天悲玉脱不了干系了。”
罗天此时喃喃自语道,他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样子的,而且还把帝朗给牵扯了进来,虽说这两位城主的确是至交好友,但他们所牵涉的问题却并不似挚友那般的纯粹,而是有着更为深远的影响力。
“不仅如此,我曾也做过一项大胆的推测,或许众生规则本就是来自于一枚天悲玉当中的记录,而如此重要的东西会从鬼界流落于神界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更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易,至于最后会落到顾往昔的手中,你又缘何认定那一定就是机缘巧合呢?”
姜项离此时的追问让罗天凝重的点了点头,的确,天悲玉的神奇他已经见识过一次了,虽然仅有那西北十三镇的一次,却也让他明白,这种已经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物必然有着牵扯极深的渊源在其中,而冥族或许是其创造者,又或许只是传承者,但无论如何,想要知晓天悲玉其中真正的秘密,还是得从其渊源找起。
此时罗天起身,当思绪和目光从眼前之事拔出来的时候,却惊见已经天色泛白了,没想到这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是一天过去,而在这一天当中,他所接触到的人事物简直有一种超过了他此生的感觉,以至于到了此时,竟也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眼见罗天起身,姜项离此时也站了起来,两人并肩走到外面,很快就听到姜项离说道。
“想来你已经有了决定和今后的打算,我也就不再留你了,但有一事望你记住。”
姜项离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并不严峻,甚至都没有那种长辈对晚辈叮铃告诫的感觉,而更像是还在促膝长谈时的感受,但罗天却是瞧出来了,一夜过去的姜项离虽不说会感到疲惫,但那泛白的鬓角以及脸上满布的皱纹却也让罗天感觉到了他的苍老是一日多于一日,或许今日一见将不会再有来期了。
“城主请说。”
罗天的态度很恭敬,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和姜项离仍旧算不上什么忘年之交,更不可能会化敌为友,两人的关系仍旧还只是停留在一个晚辈向长辈讨教问题的份上,而这也是罗天来拜访他这位天启城主所持有的立场和态度。
“师童对你冀望很深,他也曾经跟我提过,若非他之徒弟管良的心性问题,否则他更加属意你来继承他之衣钵。”
当姜项离说到这里的时候,罗天不禁脸上有了一丝疑色,不知道姜项离到底想说什么,毕竟这事他早就已经三番五次的对师童推脱过,而且命天教最高指导者的身份对他的身份立场而言非是助力,而更像是一种阻力。
不过罗天却并未打岔,而是继续听姜项离说道。
“我们这一批人迟早也是会倒落黄土的,百年之后这个世界会变得如何,那都要端看你们年轻人的选择,无论是我,还是师童,都难以约束得了你们的未来,也许现在和你说这些东西还言之过早,但终有一天,你们也将面对你们的晚辈,而那时候无论你们的心态和今天的我们有怎样的出入,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人性。”
听着姜项离的这番话,罗天沉默不语,也许执法者的确要不留情,但法律却从来不是枉顾人性,虽然罗天并没有在姜项离的身上看到人性这种东西,正因为他的不留情才会有今天萧瑟的天启城,才会有世人口中对天启城“禁宫”之名的贬损,但这么多年的经历却是让罗天明白,任何人哪怕是最不留情的杀人者也有情,而情感的流露就是一种人性。
此时姜项离的言谈之中就流露着这样的一种感情,虽然只是一番看似语重心长的老生常谈,但对罗天而言,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当然分辨的出,只不过到了他这个年纪,他也已经可以感受得出谁的真心当中充斥着偏见,而谁的假意里却处处包藏着无畏的真感情,而姜项离和师童谁是前者谁是后者,他自然也是一目了然。
“罗天谨遵城主教诲。”
罗天回答的很诚恳,这样的诚恳和面对师童、帝朗时没有太大的区别,站在姜项离的角度看来,这样的罗天是一个“好”的罗天,是一个“善意”的罗天,有这份心,有这份情,他也能够感到欣慰了,只不过在罗天临走之前,他还是多了句嘴。
“我这两天会准备一下,便出发前往天鸣城,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吗?”
听到这话,罗天顿时一怔,心想这种事难道还要有什么交代的地方吗,还是说我这种少年人敢对你交代什么事么,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当即微微一笑,说道。
“有的人为恶的心从未想过会向善,而有的人为善的心却摇摆着不知道要不要作恶,善恶之间就好似人的一念之间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未来如何我不敢说,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在……前辈百年之前,我绝口不会再提起。”
罗天说完这番话,随即扬长而去,而姜项离看着他的背影,这才自那张老脸上缓缓的流露出一张不带有任何皱纹的笑容。
罗天离开后,心情却并没有放轻松,其实他也没有料到,这趟天启城之行竟然会得到如此满意的笑容,甚至于其惊喜程度远远超过了最初的估计。
按照罗天最初的想法,他来到这里一定会有某些收获,但未必会触及到一些事情的阴影面,但是姜项离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夸张”,而在这份意外之喜当中,最让罗天感到震惊的莫过于众生规则的来历,以及天悲玉的渊源了。
其实众生规则罗天自学成以来就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对于战斗这种事并不怎么上心,如果能够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何须还要来一场看不到未来的生死较量呢,所以不仅仅是众生规则,就连师童传授的秘密规则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而这两种规则而更像是某种印记,而非是保命杀敌的凭据。
但如今的罗天却对此有了全新的认识,倒不是说他从此认为自己也该战斗了,而是他对于那一句释道者的明言有了更深的感悟。
意识无法突破规则的约束,事实上无论从哪一种角度来理解这句话都是对的,你想让刚出生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成为天下无敌的释道者那绝对是白日做梦,但如果你强行的将中天界七大城主的实力灌注进入一个拥有类似于天人无垢体的灵根孩童的身上,难道就不能天下无敌了吗?
离开天启城后,罗天一路转道直奔岁月城而去,想要进入鬼界,岁月城是唯一的途径,只不过这一次罗天的伪天道不会有任何效用,毕竟面对死秽之气,纵使他可以让皮囊不受到任何侵害,但他终究也没法子让自己“隐身”,面对鬼这种人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他需要用一些别的法子来替代隐身的效果。
是的,众生规则。
罗天恐怕在学会这门规则的时候没有想过这门规则竟然会有这样的效用,而此时想来恐怕当初顾往昔将这门规则传授给他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这份深意了,而到了如今,当罗天再回忆起当初和顾往昔所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由得对于天意的摆弄又更平添了几分厌恶之感。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意,而恰恰就是规则约束了他这幅残废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