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有事禀报!”不晓得从哪里出来一个隐卫。
先前出来的隐卫眉头一皱,有些不悦,每次负责城主的有一组人,三暗九明,他明处执勤,是这一组的组长,主君有任务交代,自然由他出面接任务,而此时出来的隐卫是负责暗处隐藏,不见敌人不得出面,此时他贸然现身,是违反隐卫条例的:“隐十一,你做什么?”
“主君的问题,属下能答。”
“哦?”宴谵点头:“你说。”
“昨日我负责明处执勤,曾见二公子和尔朱公子在殿外相遇,看情形是偶遇,两人聊天谈及了尔朱公子求亲的事情。”
“我等执勤,皆在主君身边,他们殿外相遇,你如何能知?”隐卫头领有些不满。
“我会唇语!”隐十一不慌不忙,说道:“当时尔朱公子正要离去,二公子与他相遇,首先两人见礼,因视线问题,属下只能看见二公子的唇语。二公子先问,葳澜公子何来?尔朱公子回答之后,二公子第二句很惊讶,说的是,说什么?你提亲?二公子第三句是,真的?二公子第四句是我父亲同意没?第五句是那好呀,以后你就是我妹夫了。第六句是你家姐可还好?……”
隐十一回答之后掬礼叩首道:“此事乃主君所闻,属下既然知晓情况,必先行禀报,免得耽误主君之事,可触犯隐卫条例,无敌擅出之罪,请主君责罚。”
“无罪!”宴谵摆摆手,想了想:“虽无罪,也得罚,你这几日去跟着尔朱公子,若是他有异动,直接来报!”
“是”
隐卫头领嘴角泛出一丝角度,这哪里是罚,根本就是奖赏,这隐卫护卫主君,固然荣耀,但他们这些武者更想在外办差,无论功劳,见见外面世界也好呀。
“你们下去吧。”宴谵笑着摆摆手。自己隐卫说的话他还是信的,既然宴芜并没有刻意打探内院之事,让他顺心不少,他看着年轻,实际也到了考虑继承人的时候了,几个儿子都以成年,品性德行,基本也看得出来,若说宴菟儿的婚事,是他们夫妻二人意见不统一,那是夸张了,只不过各抒己见而已,他们真正不统一的是继承人问题。
按华夏旧俗,只要是正妻所生的就是嫡子,大夫人所生老三宴蒙,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可惜二夫人入门之后,宴蒙岁数已大,对宴徐氏颇有微词,这让宴谵对他很是不喜。
老五宴蔷是大夫人在二夫人入门之后生的,按照宴谵的想法,从他在金陵,迎娶宴徐氏之时,宴家嫡妻就是宴徐氏,虽然宴蔷是大夫人所生,就应该是庶子,但宴徐氏不许,她一生也仅以平妻自持,认大夫人为正妻长姐,所以老五宴蔷也是嫡子。
老五宴蔷是不是嫡子,对宴谵来说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老四宴苏。
宴徐氏认定自己与大夫人从道观回来,方为平妻,宴苏是在道观之时怀的,不算嫡子,只能算是庶子。为此宴谵非常不满,宴徐氏只有一子一女,宴苏和宴菟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如此一来,宴徐氏名下就没有可以继承家业的嫡子。
宴谵可是一心想着让他和宴徐氏的儿子继承宴湖,因为在门第上,宴苏要比他的其他兄弟高出许多,在以注重血统的河间,这可是很有优势的,一旦宴湖新的继承人拥有栖霞徐氏的血脉就等同于拥有了芸薹徐氏的旁系血脉,那层面可不是河间宴家这三百年小家族能够比拟的。在这个问题上,他分毫不让,于是老四宴苏在宗谱上拥有嫡子身份。
但宴徐氏似乎对自己儿子继承宴湖家业并不感兴趣,偏偏让宴苏去栖霞学宫游学,数年不归,这让宴谵很是恼火。
宴徐氏送子游学,又同意女儿嫁给纨绔不堪的尔朱荏,都是为了宴湖的家业,宴谵如何不知,可偏偏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心中亏欠,这种亏欠让他心中颇为难受,随着自己权力越来越大,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想弥补这份亏欠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
一定让宴苏继承宴家,这是他心头一直萦绕的念头。宴苏虽然胆子不大,文绉绉的,可只要几个兄弟好好帮扶,以他的血统,与栖霞学宫的关系,自然能够获得鹿颂更多的支持,维系家门不成问题。
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宴蒙和宴蔷,以及拥有兵权的宴芜了,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宴徐氏的态度,只要她同意,在宴家上上下下,都会认同宴苏继位,毕竟这么些年,宴徐氏的所作所为当的起这主母的称号。
突然想到宴菟儿那个丫头居然认为她父亲要“卖”了她,宴谵心情又不大好了,哎,都说女儿亲爹,咋个自个女儿就不亲自己呢?
夫人既然不在东暖阁,必定小暖阁,为了节约炭火,一般冬日,她都会呆在小暖阁,那里房间小些,炭火费的少。宴徐氏时时刻刻都想着宴家门风,这样的夫人如何让人不爱?
宴谵
移步小暖阁,果然就听到宴菟儿在里面告状。
宴谵在门外一脸苦笑,心想,还是晚些进去,免得矛头指不定对着自己。听完宴菟儿的投诉,宴谵撇撇嘴,貌似这么多年,还第一次听女儿讲这么多话,这么多字。
宴徐氏听了,一直沉默不语,等宴菟儿诉说完毕,情绪稍微稳定了,才笑嘻嘻的从身旁婢女那里那一块奶油松瓤卷酥:“你先吃点。”
“吃吃吃,娘,都什么时候了,你女儿就要被卖了。”宴菟儿很不甘心,抓起一块放在嘴里。
透过玻璃,看到女儿这么可爱,宴谵有点不敢想象,哎,当年他着急培养他哥哥宴苏,有些性急,偏偏宴苏是个极为胆小的个性,骑马射箭学的又慢,宴谵为此少不得斥责几句,偏偏那时候宴菟儿才五六岁总围着亲哥哥打转,受了些影响,对他这个父亲有些害怕。
宴徐氏见她吃完,道:“这门亲事,为娘也觉得可行。”
“什么?”宴菟儿奇怪的看娘亲一眼,见她是认真的神色,心中一沉,她娘亲可是家中名副其实的家主,她一旦定下来的事情,宴谵最多闹腾两天,基本就消停了,方才娘亲的话是她也同意,那岂不是父母之命已定?宴菟儿不依说道:“娘,这怎么行,你见过那个尔朱小爵爷嘛?都是什么人?前些日子,他居然在驿馆给闾七花下毒,这么个下三滥的人,你居然让我嫁给他?”
宴徐氏凤眼中闪过一抹沉思,而后淡淡说道:“此人品性我也曾听闻过,确实不咋滴,不过那有怎么样?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不也这样?否则你哪来的那么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宴谵差点憋出内伤,心道:敢情我在你心目中就这样呀!
可接下来的话让宴谵觉得火烧一样。
“那怎么会一样呢?父亲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大娘和几位姨娘,都是以前在一起,在迎娶你之后,他可是在没有娶过一房小妾,欺辱过一个女婢。那尔朱荏现在就是这个德行,以后能够好到哪里去?”
宴谵很欣慰,自己的闺女还是很贴心的,晓得帮父亲说两句好话。
“呸,别看你父亲老实巴交的,他在外面还有几个私生子私生女呢,瞒的住你们,还瞒的过我?”
啪啪啪啪啪啪,宴谵觉得自己脸好红。
“他在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戳破,我也不计较,平常也差人盯着点,毕竟是宴家的血脉,好歹得读点书,学点手艺,以后也有个安家立命的本领,但人不能领回来,大的小的都不能领回来,我与太太和几位姐妹相处二十多年,也熟了,也老了,娃娃们也都长大了,该嫁的嫁了,该娶的娶了,不想再多折腾了。”宴徐氏眼角瞟了一下窗外:“现在也就剩下你和苏儿了。”
听了这话,宴谵有些汗颜,以他对夫人的了解,她必定是晓得自己在外面,这话说给他听的。
“那哥哥还没娶亲呢,怎么就轮到我了?”宴菟儿
“你哥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了,回头就跟你父亲商议,他的事明年鹿颂的春闱结束,上不上榜都办,你才还小,订亲走六礼,起码得一年,我也晓得你那点小心思,以后嫁人了,什么女仵作,你就别想了,说实在的为娘每天起床就想你的婚事,你说哪家的贵女会去做这个差事?为娘也是一时糊涂,没阻着你,想到你婚事就头疼,这几年,连个求侍门提亲都没有,现在好了,天下掉下个公爵夫人,你有啥不乐意的。讲真我还怕他们葳澜后悔呢。”
“什么吗?”宴菟儿急的都要哭了,在她娘心目中她就这么不堪吗?要知道在她心目中,她娘宴徐氏就是无所不能的圣女,居然会为了她的婚事发愁,宴菟儿也不小了,知道自己也算是丰姿神韵,肌肤雪腻的俏佳人了,怎么做了一年多仵作,就成了没人要的剩女了?“我不管,我不嫁,我不在乎什么公爵夫人,那个人我不喜欢,瞧不上,没脸没皮的还给一个青楼女子下药,若是个大家闺秀,我兴许还能理解,青楼女子,无非就是钱财、才气、甜言蜜语就能成入幕之宾的下女,他居然还需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种人,谁爱嫁谁嫁。”
屏风内外的夫妇皆蹙了蹙眉,没想到女儿还有这般见识,这话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以尔朱荏的身份,钱财、地位都有,对青楼女子用这般手段,确实有些不着调。
“也许是闾葱娘太看重七花这个名声了吧。”宴徐氏淡淡说道:“其实也就半年的光景了。”
“什么半年?”
宴徐氏轻笑道:“嗳哟,还有你不知道的?”话虽这么说,但她并没有给宴菟儿说话的机会:“这七花呀从来都是选闺阁女子,从未选过什么青楼女子,因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必须是未出阁的姑娘才能入选,七年选一次。”
“这我是知道呀!”
“可早年间女子十四五岁成亲,比比皆是,可女人
这身材相貌,又要十七八岁才长得开,长的美,你说这七花怎么选?都选些十二三岁的女娃?”
“这女子不是十七才能婚嫁吗?”
“都说了是早年间了,后来太宰大人觉得这种评选实在不可取,就取消了,直到前些年,女子出嫁十七八算早了,二十出头未嫁的也比比皆是,这七花评选才有兴盛起来。”
“哦,原来还有这个典故呀,可这跟闾葱娘看重这个名声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没什么,虽说这女子结婚渐晚,但一旦入选七花,那是百家求,媒婆踏破门,这些七花的娘家只有挑花眼的份,一般一年之内就订亲嫁出去了,能够拖上七年的几乎没有。”
“啊,你是说闾葱娘已经当了六年七花了,她现在是唯一一朵还未嫁人的七花咯?”
“是的!”宴徐氏淡淡说道:“只怕她现在所思所想,恐怕是成为唯一一个七花名号延续七年的魁首吧。”
宴菟儿讶然:“原来是这样呀,那有什么好处呢?”
宴徐氏摊摊手:“名声!仅此而已。一个青楼女子能够获得这个魁首,着实不易,既然已经到了第六个年头了,自然想完成这个壮举,并没有啥不可理解的。”
“七年光阴,值得吗?”宴菟儿美丽的眼睛流转:“那这么说来,尔朱荏更加可恶了!”
宴徐氏倒是没想到宴菟儿又绕回来了,知女莫若母,这门亲事,这姑爷确实不是上佳之选,但宴徐氏相信她教出来的女儿也晓得女子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宴菟儿相对冰冷的个性,面对什么人,估计先想的都是尸体,本以为三句,最多五句,就可以让她接受自己的安排,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判断。
其实宴徐氏自己并不排斥自主婚姻,对礼教纲常虽然敬畏,却并非盲目遵从,她自己都是二婚,可以说明她的心态,但她也一直相信贵女的婚姻没有自由,毕竟背后有大宅门的制约,否则她的初婚也不会是父母之命了。
“此事你无需再提,别忘了我曾教导给你的,你首先是宴家女,其次才是其他的身份,你那么多姐姐、妹妹,都为宴家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她们都是为娘一个个挑的人家,一个个送上的花轿,偏偏到了你为宴家付出的时候,为娘却不同意?紧着你的心意?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太太她们?还有你那些婚姻幸福或者不幸福的姐妹们?”
“娘,你就为了你的面子,把女儿推到火坑里嘛?”宴菟儿有些急了
“是不是火坑,你不去,你怎么知道?”宴徐氏也有些急了,宴菟儿的反击有些超乎她的想象,宴家嫁女已经多次了,她还没怎么遇到过这种激烈情况。
“我一想到尔朱荏,我就想吐。”宴菟儿回想起当时尔朱荏还试图沾她便宜的嘴脸,心中就犯恶心。“反正我不嫁,要嫁让荠妹嫁。”
说完她又后悔了:“荠妹也不能嫁!”说完气鼓鼓的就要离开暖阁,心情的激动,加上想起自己跟池仇一些隐秘事情臊动,让她觉得有些窒息,她想出去透透气,转身见到宴谵:“我不嫁,你们别指望我答应,哼。”
宴谵一脸苦相,冲着宴徐氏发牢骚:“我是不同意的,怎么我好像成了罪魁祸首了?”
见到相公,宴徐氏马上起身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秀雅的少妇模样,扶着宴谵,脸上布满笑意:“让官人受委屈了,让她闹一闹,她就算是孙悟空,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旁边的余嬷嬷见了,也忍不住笑了,她陪伴宴徐氏已经多年了,从婢女到嬷嬷,一路走来,两夫妇恩爱二十载,还会这般打趣,实在太难得了。
宴谵苦着脸:“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的如来。”
宴徐氏笑了,轻轻将头靠在宴谵肩上,余嬷嬷识趣的退了出去,阖上门。
宴谵欣慰的抚摸她的秀发,宴徐氏为了宴家的壮大,居功至伟,鬓角的白发,估计都是愁出来的,有妻如此服复何求呢?
“你不懂,这些年我对她已经够放纵了,事事顺她的意,就是为了今日她能听话,早知道现在这般,还不如让她就在炙香学院呢,也免得到了栖霞学一些稀奇古怪的医科。”炙香女学学的东西简单,并没有太深奥的学科,只收女子,学些琴棋书画、女护育婴而已,若是将宴菟儿留在身边,想必她会更加听话一些。
“菟儿是不是在鹿颂有喜欢的人呢?”宴谵不免狐疑起来,以他的认知,他那么多女儿一个个都听从宴徐氏调派,唯独这个宴菟儿,反应剧烈。
“不会,这事我早查探过了。”宴徐氏摇摇头,宴菟儿的一举一动,她都安排人向她汇报的。
“那回来之后呢?”
如同电击一般,夫妇二人四目凝视:“池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