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救堂原本叫做普救寺,僧俗的纷争,无非是劳动力的争夺,成年男子一旦出家,对于世俗王权来说就是某种损失,王朝繁荣的时候,兴许能够苟且一番,上山品品茶、讲讲缘法,在王朝衰败,或者王朝需要丁夫崛起的创立时期,佛寺就是一种累赘或者阻力。若再讲的高大上一些,佛祖的铜身金装,哪个不是钱币的来源,按照经济学领域来说,禁佛灭佛,被逼还俗的僧侣。
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史称三武灭佛。乱世之中,弃民落发为僧只求逃避赋税,豪门托庇于僧舍缘故超脱世外,百姓疾苦不求努力奋争,献出最后一口粮只求获得来世报。这才有了大颂朝的“穆宗灭佛”事件,从江南席卷整个华夏,甚至蔓延到了关中,作为一个统治阶层的一员,灭佛运动个丝毫不会引起雕仇丹青的同情。但是在他的雕仇部,佛教并未受到排斥,甚至还有所发展,毕竟西域各族信奉穆斯林的居多,深受苦难的百姓需要一种精神寄托,为避免一家独大,西亭帝国对宗教相对比较宽容,在关中更是对佛教加以扶持,使得伊斯兰、苏神、佛教能到达到某种平衡。
普救堂里行走着不少和尚,要么都上了年纪,要么年纪幼小,想来当年的穆宗灭佛运动,造成了极大的断档。
来宴湖之前,就已经估量着几日不回兰若。
风轻云稀,闻着淡淡草药味的空气,雕仇丹青感觉自己重返人间,而地狱就是那挤着二十几人的大通铺。
第花咯咯笑道:“怎么你也睡不着?还想着飞烟姑娘?”
雕仇丹青叹口气道:“你一个馊衣傍身的人都睡不着,何况是我。”
第花很不满道:“你倒是很会转移话题,我只不过是想雪儿了。”第花的眼珠子转了一下:“你还是如实回答,我怎么见你见了飞烟姑娘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换了什么样一个人?”
第花一本正经的想了想,发现脑海里并没有类似的词汇,于是一本正经的说道:“登徒子。”
雕仇丹青很是郁闷,没想到第花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三个字:“你其实可以说我,玩世不恭、无耻之尤、朝秦暮楚、好色之徒都可以。”
“玩世不恭、无耻之尤、朝秦暮楚?”第花的词汇量并不多,听得懂的就是好色之徒。“好色之徒?我觉得不像,起码你对飞烟姑娘,嘴上无理,但眼神是炙热的。”
电光火石之间,第花发觉自己的腰肢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围绕着,四目相接,男人粗重的 鼻息,喷在自己敏感的耳间,一丝暧昧的话传来:“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看我的眼神那么真诚那么火热,不如今夜我们做一那纶奇金珠可好?”雕仇丹青试图让他的眼神坚毅,这几天来,重新开始梳妆的第花,显得清丽脱俗,近看那弯弯的睫毛,玲珑的鼻子
“什么?什么是纶奇金珠。”雕仇丹青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还带着坏坏的笑意,第花心中认定那个词汇必定不是好词,依然忍不住反问到。
“就是露水夫妻。”细亭部落出自青塘,在那里,男女之间的情爱有时候就是那么简单,纶奇金珠甚至是高原部落为了保持基因多变性,免得近亲结婚,子孙后代羸弱不堪,甚至成为某种约定成俗的待客之道。
“放开我,你不光是登徒子,还是个混蛋。”第花的脸蛋红扑扑的,试图挣脱雕仇丹青的束缚。
雕仇丹青深吸一口气,仿佛享受着女人身体的清香。
“施主,放开那位姑娘。”一声佛号传来。
“你是想说,放开那位姑娘,让老衲来吗?”
老和尚虎躯一震,内伤不已。
第花仓皇挣脱雕仇丹青的怀抱,脚踩雕仇丹青,不管是雕仇还是第花,对方才的事情都有着很清醒的意识,那就是一番恶作剧而已:“你这混蛋。敢轻薄我。”第花并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若是被男人碰一下就寻死觅活的,她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这位是法门寺高僧同愚禅师,方才老夫与同愚禅师在房中参禅,闻得一息肉味,颇有些眷恋,老夫这里有酒,不知小友肯共享否?”江老郎中拿出一方酒壶,打开瓶塞,酒香四溢。
“好,好”雕仇丹青低呼,从怀中拿出那一方狼肉小包:“今日碰到两位有趣之人,正好享用。”
同愚禅师连忙合十双掌道:“你有肉,他有酒,老衲却一无所有,不如就帮施主,老衲不介意帮你把这位姑娘收了。”
假和尚?“你行吗?”雕仇丹青笑道,前方这位老和尚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居然还是荤素不禁的主。
同愚禅师笑道:“此事不好说,老衲说行,你说不行,行与不行还是得姑娘说了算。”回头看了第花一眼,一副你懂得的神情。
真是一个没品的老和尚,也不知这老和尚如何混到了“禅师”的称号,当真是人心不古,和尚也都倚老卖老呀。
老和尚看上去倒也慈祥,嘴巴一张,没有通篇的禅悟,反倒像是为老不尊的老流氓,比之雕仇丹青更加可怕,第花心头警铃大作,忙不迭的逃离了。
小径的尽头就是普救堂的后园,这些年陆陆续续来了一些逃难的和尚,因为没有有名望的大师坐镇,和尚们也老老实实的闭关修禅,在此地自耕自足,不问世事。同愚禅师乃是行走天地间的游僧,这次河间大疫,同愚禅师各地走访,布施化缘与普救堂的神医相遇,两者皆有救民之心,便落脚此处,他的到来倒是让和尚们找到了主心骨,俨然成为此间方丈。
江郎中是个向佛之人,言谈之中对同愚禅师有着极高的推崇,据他所说,同愚禅师三十年前就是法门寺得道高僧,据传始建于东汉明帝十一年素有“关中塔庙始祖”之称,周魏以前称作“阿育王寺”,隋文帝时改称“成实道场”,唐高祖时改名“法门寺”。
本以为老和尚不过是一位混不下去的老农,靠剃了头发行骗而已,没想到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禅师?
自从同愚禅师到了此地,一干和尚们就在后园给他腾出了最大的草庐,步入其中,一些废料平凑的木床,坐落在凹凸不平的草庐里,四角都不稳当,显然这些老和尚夯土的水平并不好。草庐之中,有一案几,看上去颇为考究,上面有墨料也有菜碟,显然是一物两用。
房屋另一头居然牵着一根长绳,雕仇丹青才发现,这草庐是利用几棵树作为柱子,难怪这般怪异。
“是简陋了一些,当今河间诸侯依然不肯放开佛法管制,普救寺只能是普救堂,若不是堂主接纳,我们这些方外之人真的是只能方外了。”
雕仇丹青没想到河间禁佛禁的如此彻底,随口问道:“这西亭皇室扶持佛道,法门寺亦有皇家香火,你这老和尚为何不回去?莫不是当年犯了寺规,被逐了出来吧。”此话问的无理,奈何这雕仇丹青这些年一直就是上位之人,又没有多少敬佛之心,随口问来,字字扎心。
江郎中则不然,脸上有些恼怒,刚想出面指摘,就听同愚禅师笑道:“犯了寺规倒是不错,只不过到不是被逐出来的,寺庙之内悟禅,只不过是方寸禅,天地悟禅方为天地禅。”
突然起来的禅境,当真始料不及也,江老儿偷望雕仇丹青的表情,甚是得意。
雕仇丹青肃然,作揖:“老和尚真是大师也,小生眼拙了。”常年来身居高位,一些养气,礼贤下士的功夫还是有的。
有黑衣僧收拾案几,摆上蒲团,数人入定,各自拿出酒肉,那黑衣僧又端出一些花生,摆上案几。花生原本是美洲植物,是哥伦布到达美洲后才发现的,先前得知华夏已有土豆、红薯,再见花生,雕仇丹青倒也不再吃惊。反倒江郎中颇为感触,甚至有些惊喜,站起身子道:“此等神物,实在不敢。”
“神物?”
原来这花生并未广泛种植,民间皆认为它就是“长生果”,有起死回生、益寿延年之效。难怪江郎中如此震撼。
同愚禅师此时正在点香,玲珑祥云青铜盖合上,一缕青烟渺渺升起,再简陋的斯是陋室,都是神仙之所。
“花生而已,何来长生果。”雕仇丹青没能管住嘴巴,随口说道。
同愚禅师问道:“你知道此物?”
江郎中很是不满,说道“这长生果乃是仙物,你这无知小儿怎可胡说。”
“这本是一方植物,跟那土豆、红薯皆是海外物种,何谈仙物?”
“这土豆、红薯,皆是高产之物,乃是佛祖垂怜民间苦难,神物天降,救苦救难。”
“你一郎中,医药之本,就是望闻问切,实事求是,根据病人的病理、症状对症下药,祈福、符水、丹药都是无稽之谈,如何信这鬼神之说?”郎中作为医生的前身,是最注重自然科学的一类人,甚至西方格里历都是一位医生对儒略历加以改革而制成的,正所谓泾渭分明,雕仇丹青对江郎中这种本应最为崇尚科学的人居然尚佛很不理解。
江郎中将手中茶杯放到案几之上:“世上本就有鬼神,你小小年龄,安知事件万物?”
“哈,我便与你科普一番。”雕仇丹青捧茶喝了一口,茶水还有些烫喉,他咧咧嘴说道:“这东海之外是东洋,东洋之外有两座大岛,此物长在那里,何来天神献宝的说法,只不过是域外之地的作物罢了。。”
江郎中辩驳道:“先民曾说海上有五座大岛: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据《列子·汤问》:“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节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胜数。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箸,常随潮波上下往返.......最后二山飘去不知踪迹,只余下三座,所以老夫说此物乃是神仙居所才有,难道有错?”
雕仇丹青一时语塞,心中暗叹古人的确厉害,说不定那消失的岱屿、员峤便是那南北美洲呢?想要科普,没成想被反科普了,不过他依然说道:“的确,此物可能是生长在岱屿、员峤之中,然而那里并非神仙乐土,那里也只不过居住的印第安人罢了。”
“印第安人?”正在调香的同愚禅师有些疑问。“你是说美洲的印第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