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掌合十,口宣佛号,求艳向天卷宗各位施礼。转机子点点头,请他入座。求艳也不客气,哈笑一声酣然饱坐。见众人都不说话,求艳便笑道:“诸位是在等贫僧开口吗?”转机子道:“天心菩萨之事,我等只能算出一点皮毛,还望大师不吝赐教。”求艳打哈哈道:“前辈过谦了,转机子三字的意义不必贫僧赘述,至于天心菩萨之事,贫僧也是从广华菩萨那里听来,如今便复述与诸位。
在座皆知,大诸天四正法座乃尘世中最具名望的四座神佛偶像之化身,并由大诸天上得道高僧四人分别承袭菩萨之名,而后经历数千年光阴,将本身躯壳炼化,思想同化,遂成如今之四正法座,得无上果位,实已非人,堪当菩萨之名。四正法座之法力、形象、性格皆由普世宏愿所化,世人如何想象,他们便成如何。
有别于中原名山古刹,天龙山位处北海,远离江湖,信众与中原迥异,所信佛法亦有所不同,故而天心菩萨乃四正法座中唯一拥有金刚不死身者。北海佛教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形成分支,越走越偏离中原佛教,最终自成一派,否认世尊的存在,而以天心菩萨为至尊,顶礼膜拜。其中又衍生出性力派等离经叛道的分支,以诸多小寺庙为主,招募所谓圣姬,妄想另辟蹊径,通过男女交合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界,借此证悟菩提,实为可笑!”求艳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鄙薄之色,天卷宗众人善意的笑笑,转机子则干咳一声示意继续。
求艳点点头,继续说道:“因性力派等教派提倡以乐悟道,不必苦修,格外吸引教众,久而久之,发展壮大,逐渐喧宾夺主。偌大北海,到最后只剩下天龙山心源寺仍作为正宗教派在夹缝之中苦苦支撑。三位菩萨早在百年前便发现尘世变异,要派弟子下界纠正,却受天心菩萨制止,称因果天理,不得妄加干涉,一切听凭尘世自行做主,菩萨只得作罢。
歪斜之风不久吹入天龙山,自下至上,逐层渗透,无论如何惩戒,屡禁不止,心源寺逐渐名存实亡。寺中僧众明着供奉天心菩萨金身,实则常夜共聚在地下宫殿中破戒淫乐,并塑造了新的天心菩萨偶像,取名‘乐性师鬼’,作为精神象征。因其时天龙山尚有崇尚本源佛法之僧众,与异派分庭抗礼,天心菩萨金身仍受供奉,彼此互不侵犯。直到一年前月蟾坠地,暗金乌照耀尘夜,妖魔横行,心术不正、意志不坚者多半沦为鬼物。广阔北海,因受异端教法感染,其上百姓、僧人尽皆化作妖魔,彼此吞噬、同化。就在前夜,心源寺最后一批笃信佛法的僧众不敌妖魔之力丧生,至此,北海境内信奉天心菩萨者已不足百人,愿力再不足以支撑其形象。终究在金身佛头落地之刻彻底化作乐性师鬼,从此陷入永劫迷途之中,难以自拔了。”说完看了一眼求缘。
郁剑宸、红郎闻言,一个露出惋惜之状,一个恍然大悟,称奇不已。剡道子、花沁月等见他们两人反应,彼此眼神交汇,心中各自了然。
转机子再问求艳道:“如今大诸天四正法座先崩一角,世尊又未清醒,大小事务谁来做主?”求艳合掌答道:“自然是由三位菩萨共同做主,只是如今魔界未动,我等也无法擅动,人间安危还要靠贵派多多维护才是。”转机子意味深长道:“只怕当魔界行动之时,为时已晚。”求艳不明所以,便不做搭理。红郎又问十三俊之事,求艳狡猾一笑道:“这点何须贫僧僭越,前辈自有定见。”转机子点头高深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用心眼去看,不明自明。”红郎只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再问。
事情原委已然说明,求艳告退,临走前又看了求缘一眼,笑呵呵上前招呼道:“这位师弟法号为何?”求缘知晓求艳乃大诸天缘觉,高人一等,慌忙低头合十恭敬答道:“贫僧求缘。”求艳一听大喜道:“果然是师弟啊!同我皆是求字辈的,太巧了!”求缘忙道不敢。求艳越看求缘越爱,决心度上大诸天去,便向剡道子合掌道:“此子乃天龙山遗孤,品质坚韧,超凡脱俗,与我佛门有缘。求艳在此斗胆向贵派要人,欲接引此子上大诸天跟随菩萨修行,不知教祖可否割爱?”剡道子不语,转机子替他答道:“大师来时,可奉菩萨口谕,定要将此子度上大诸天么?”求艳打哈哈道:“菩萨未曾提起,全因小僧一片私心而已,还望前辈成全。”
转机子为难道:“此子根器甚厚,仙佛有望,已为本宗接引入山,所谓先来后到,大师如何夺人所爱?”求艳力争道:“前辈此言差矣!求缘本是我佛门中人,若论先来后到,也是该回归我佛才是。”转机子不相让道:“大师如何起分别心?须知佛门、玄门殊途同归,不分彼此,此子在我仙山修练,一样得道,大师何必多此一举?”求艳觉得自己论理绝说不过转机子,便望着求缘使出杀手锏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罢了,便让求缘自己决定去留,前辈泱泱大度不会不准吧?”转机子点头。
求缘受佛道两派争抢,好生为难,看一眼求艳,见他双眼放光,志在必得的神情,实在不忍令他失望。又偷望一眼闭目端坐的转机子,其人气定神闲,心思莫名,不敢得罪。正当求缘两难之际,求艳忽然大喊一声:“多谢前辈割爱!”话音未落,只觉身子被抱起,化作一道金光直向遥天刺去。转机子等人料不到求艳竟会硬抢,着实意外,当时竟无人及时反应,待大喝无礼欲追赶时人早已进入大诸天内,追之无及了。红郎登时大骂求艳目中无人,不是东西,被转机子喝止。剡道子笑了笑,终于开口道:“大诸天高僧行事的确出人意表。众人不必心怀不忿,此子若与我玄门有缘,将来必定还要来投,若是无缘,强留何益?且让他去。”说完解散会议,由转机子再行吩咐调度。
人间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隐蔽而出尘,朝闻鸟语,暮拾夕花,与如今混乱的人世形成鲜明对比。清晨,一道白色人影头戴面纱,身背长琴,在朝阳下缓缓步来,正是天巧韵。带着一身伤疲,天巧韵向竹屋门扉行礼道:“师尊,弟子回来了。”便有一个冷冷的女声在屋内回道:“你又过分动用那股力量了。”天巧韵惭愧道:“弟子不肖。”那女声微愠道:“为师已警告你多次,动用超出身体负荷的力量对你病体为害甚巨,如何不听?”天巧韵越发惭愧道:“弟子不肖。”屋内轻叹一声,收起怒气道:“你先下去休息吧。下回再走,须得谨言慎行。记住,并非拥有了力量便可随心所欲。你不出手,自会有他人出手,逞能是最要不得的。”天巧韵道声是,退到自己屋内。
房门一开,天巧韵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再也支撑不住,方解下白玉琴,整个人便瘫倒在榻上。本想先去左近沐琴溪洗漱再回房好好休养,实在挡不住困倦,只能带着一身污迹沉沉睡去。这一觉直睡到日暮时分方醒,天巧韵便借着暮色赶往沐琴溪,洗涤污秽。
差不多将身躯洗净后,天巧韵望着逐渐升起的黑日,思绪万千。就在此时,轻缓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天巧韵不用回头便能听出来者是谁,慌忙欲起身出迎,却闻来者说道:“不必了,为师也是来沐浴,一起吧。”说着便有丝绸自光华的肌肤上褪落的曼妙声音,接着天巧韵的右肩被搭了一把,来者坐到了水中,与天巧韵比邻,共同抬头仰望黑日。
天色已暗,看不清来者面貌,但从其形体轮廓可以看出,必然是位绝世佳人,且身材高挑,高过天巧韵。从其洗浴之姿亦可推测出其性格一二,只见她双臂向两旁伸展,背靠定音台,仰面朝天,任三千长发垂落肩头,举止隐露霸气,声调又冷,让人不敢逼视。天巧韵从未与别人一同入浴,即使对方是女子更是自己的师尊,也不由内心发紧,身躯僵硬。
来者看出她的不自在,便主动弯起臂弯将她搂近自己,笑道:“别拘束,你我撇去师徒这一层,还算得上是知音,彼此之间应该坦诚,说吧,发生了什么?”天巧韵不敢隐瞒,便将蜀中、南海发生之事一一告知。来者听完,冷笑道:“你现在知道好人难做吧?为师早已说过,仗剑江湖的生涯并不适合你,你欠缺那方面的才能与智慧。只知一味好心出力,有时候事倍功半,甚至完全无法达到目的。”天巧韵点头道:“弟子不如师弟远甚,未来要走的路还很长。”来者闻言无声一笑,高深道:“我说他还活着,你就信了么?或许我只是随口一说呢?”天巧韵坚定道:“弟子相信师尊,更相信天子!”
来者兀自笑了笑,起身道:“美梦是一定要做的,不然人生何来乐趣?但美梦的价值正在于它的虚无缥缈,难以捉摸,你的梦可别突然惊醒了,真实的面孔可是血淋淋的。”说完游向远处,不再理会天巧韵。天巧韵轻叹一声,回忆又将脑海占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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