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咬了咬牙,他还是把话给说了出来。
“方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方逸的话才刚刚落下,杨墨庭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严肃了许多。
其他人虽然没有杨墨庭这么过激的反应,却也都是面色一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方逸,等着他的解释。
“我的意思是,这张恢复受损脊髓的方子,有问题。”
看着面色难看的杨墨庭,方逸没有丝毫的退缩,声音平静的重复了一遍。
“方老弟,你不会是看错了吧,这张方子我们和杨老研究多年,刚才又反复的求证过,怎么可能出现问题。”
看着听完方逸的话,面色变得更加难看的杨墨庭,严学山连忙说了一句,同时对方逸使了一个颜色。“这孩子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就犯倔呢。”
“在场的诸位前辈都是中医方面的泰斗,对每一种药材的药理药性,都有很深刻的了解。
只要诸位仔细研究就会发现,这方子上面的列出来的二十几种草药之中,除了枸杞、玉竹、黄精这三味滋补辅助性的药材以外,其它的药材彼此之间都存在着相生相克的关系。
也正是这些复杂的关系,维持了整张方子药理方面的平衡,但如果从另一种角度反推过去就会发现,在这张方子中,党参、车前子、五味子这三种本不存在生克关系的药材,在其它药材的催动之下,产生了很大的相克作用,甚至够延伸出很强的毒性。
这样的方子,如果拿出去给人服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没有理会严学山的调停,方逸直接将自己师父当年教自己的话说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复杂,但在场的都是中医泰斗,只要认真的按照他说的思路去捉摸,总会想明白。
果然,原本面色难看的杨墨庭在听到方逸的解释之后,脸上涌现出了思索之色,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其实,方逸提出来的问题,他们都模糊的察觉到过,只不过一来没有方逸那样清晰的思路,二来,他们在潜意识里面就认为古代流传下来的方子不可能出现错误,这才对方子的准确性深信不疑。
现在方逸从这一点提出疑问,由不得他们不认真思考。
“杨老,麻烦您叫人按照方子熬出一锅汤药,再准备一根猪腿骨,这方子到底有没有问题,咱们一试便知。”
见到杨墨庭他们虽然尝试着思考,但还是不愿意接受这张方子是废方这个事实,方逸提出了自己的办法。
“好,是骡子是马,咱们就拉出来溜溜。”
听到方逸的话,杨墨庭眉毛一挑,答应了下来。
杨墨庭家大业大,时间不长,一锅完全按照药方熬制出来的汤药就被拿到了正堂,在这汤药里面,还按照方逸的吩咐,放了一根猪腿骨。
“诸位前辈,只需要等上一个小时,就会知道这方子到底能不能用了。
看着装满汤药的砂锅,方逸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看着从头至尾都表现得淡定从容的方逸,这些老者心里面其实已经相信了方逸的判断,但最后的结果没有出来,他们心中总还是抱有一丝幻想。
毕竟,这张方子是他们花费了三十年研究出来的成果呀,尤其是杨墨庭,这些老者里面,他对方子的付出最多。
时间,就在众人紧张的等待之中悄然度过,当方逸提前定好的闹钟响起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砂锅之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方逸径直走到砂锅面前,将那根猪腿骨取出,所有人都看到,整根猪骨,凡是被汤药浸泡过的地方,都变得微微发黑,骨头表面的纹理,也变得稀疏了起来、
将猪骨放在桌子上,方逸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小锤子,对着猪骨发黑的地方,用力的敲击了下去。
咔嚓,在锤子和骨头接触的一瞬间,整根骨头瞬间碎成了数块,而里面原本应该盈白如玉,成液态流动的骨髓,竟然凝固在了一起,并且随着破碎的骨头,断成数节。
看着那些在此刻分外刺目的固体骨髓,那些医学泰斗的脸上,都难以抑制的涌上了黯然之色,杨墨庭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了沙发上。
三十几年的研究成果,竟然是个不能使用的废方,就是杨墨庭这一生经历过不少风浪,此刻也很难承受这样的打击。
“老杨,你也不必太难过,咱们虽然弄错了,但所幸没有铸成大错,应该高兴才是。”
看着杨墨庭苍老失神的脸,严学山长叹了一口气,安慰道。
“是呀老杨,人生难免经历起伏,这张方子不是也给咱们不少启发吗。”
年海成也语重心长的宽慰起来,他是真怕这个老伙计,被打击出什么毛病来。
“老杨,就算是方子有问题,也有可能重新修复好,三十年的时间都过来了,还怕再研究几年么?”
刘川上前拍了拍杨墨庭的肩膀,鼓励道。他是骨病方面的专家,放在这张方子上面的经历仅次于杨墨庭,方子出现问题他也很失望。但相比较于杨墨庭,他更有斗志。
没有理会任何人,杨墨庭缓缓的从沙发上站起,步履蹒跚的向着正堂里面的房间走去,这些人说的到道理他当然明白,可明白道理,并不代表能够释怀,这毕竟是他三十年的心血。
“杨老,或许我能尝试着将方子修缮!”
看着杨墨庭苍老的身影,方逸心中那一块属于中医的柔软被触动,他不能让一个为中医奋斗一辈子的老者心寒呀。
“你……你说什么?”
之前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杨墨庭,在听到方逸这句话的时候,瞬间转过身,声音沙哑的问道。
“我也许能将方子的错误纠正过来。”看着杨墨庭,方逸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方老弟,你真的有办法?”
听到方逸这句话,还没等杨墨庭做出反应,刘川先追问了一句。虽然之前他也在劝杨墨庭,可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呀,现在听到方子有机会修缮,他怎么能不激动。
除开刘川,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期待的看着方逸。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辛苦了几十年的成果一朝化为泡影。
“只有六七成的把握,试试看吧。”
看着那些苍老脸庞上涌现出来的期待之色,方逸轻呼了一口气。
沈嫣然感觉到方逸似乎有些紧张,用小手用力的握了握他的大手。
“有把握总比没把握要好,你就试试看吧。”
严学山沉声说了一句,对方逸的能力,他一直是有信心的。
轻轻点了点头,又向沈嫣然投去一个自信的微笑,方逸走到桌子旁,拿起纸笔,摆好药方,认真的推演修缮起来。
之前他说有六七成把握,并不是谦虚。当年李时珍为了不禁锢他的思路,只是提出了方子的问题,和大体的修改方向,至于具体要怎么改,并没有告诉他。所以说,他也要从头再来。
时间,就在他的推演之中缓缓度过,转眼就是三个小时。沈嫣然还能坚持,杨墨庭这些老者就有些吃不消了,可尽管身体已经出现了不适,他们还是坚持着等待着结果。
空气,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凝固了起来。正堂之中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了。
终于,在时针又转了一圈之后,方逸放下手中的笔,拿着写在A4纸上的新方子,站了起来。
“怎么样?”见到方逸的动作,杨墨庭有些急切的问道。
“幸不辱命,这张方子应该没有问题了。”方逸擦了擦自额头滑落的汗水,轻出了一口气。
“真的?”杨墨庭的声音之中充斥着惊喜。
方逸并没有回答,而是将新的方子递给杨墨庭,“是不是真的,一试便知。”
“好!”杨墨庭接过方子,甚至都没来得急看上一眼,就递给了下人,吩咐他们按照新的方子,再熬一锅汤药。
同样的实验,结果却完全不同,当众人看到,那根被方逸敲开的猪骨头里面流出的如凝脂般晶莹的骨髓时,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的舒展开来。再然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
“方老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兴奋过后,严学山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原理很简单,我只是将原先那张方子上面相克的三种药材去掉,换上了新的药材。
川贝母、徐长卿、姜黄、炉甘石这几味药材,表面上看起来和治疗骨病没有丝毫的联系,但是将它们放在一起,再配合方子上面其它的药材,就会对治疗骨病产生奇效。”
方逸拿起方子,笑着解释了一句。别看他说的轻松,刚才那三个小时,可是反复推演过上百种的药材,才最终确定方子上面的药材。
“原来是这样,这方子还可以这样开!”听到方逸的解释,中医泰斗们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杨墨庭更是感叹出声。
方逸的话,不仅仅是解释了这一张方子的原理。还等同于给在场的这些老中医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也许是和中国一直以来的教育体系有关,严学山他们这些人,虽然都在各自师傅的教导下对中医有很深的见解,成长为大家。
但他们也都在师傅手把手的教导下,渐渐僵化了思维。从来都没有想过,一种治疗感冒的药材,会在某种特定的搭配之下治疗内伤,甚至是困扰人类很久的医学难题。
今天得到了方逸的提示,有了这张方子做启发。很多困扰他们多年的难题,似乎都在一瞬间有了答案。
每一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用自己刚刚学会的,新的视角去破解困扰自己多年的难题。
“方老弟,在中医药理药性这一方面的造诣,我不如你。”
刘川看着桌子上的那张新方子,语重心长的感叹了一句。
“刘老,您真是言重了。晚辈不过是多看了几本杂书而已。”
看着一脸感叹的刘川,方逸连忙说了一句。他从来都不喜欢出风头,更不想被摆到太高的位置上。
如果不是怕那张有问题的药方拿出去会给很多患者带来无法修复的伤害,如果不是怕这些中医泰斗承受不住几十年的研究成果一朝化为泡影的打击,他也不会接连两次出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