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五章 踏梦者之殇
"那行吧,赶紧去。"养由基挥挥手,对谁去谁留的问题没有一点意见。叶星星的安排是合理的,如果事态紧急,抽调更多的人手收集踏梦者的灵魂是必然选择,同时又不能把治疗师丢在外面,留下伊恩或养由基可以防止出现突发状况。
通往梦境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深度睡眠。
众人赶紧在空旷的位置躺平,由叶星星施法催眠。
一个小小的催眠术在她手中施展出来,竟然颇有些强大的威能之感。叶星星两只纤手小幅度转动,空气像被搅乱的水面,分不清是浅黄还是浅绿色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出去。
她的催眠术在第一次见到红玉变身狼人暴走的时候使用过,这个时候再施展出来,大家都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心理——新一代的德鲁伊大多擅长战斗和治疗等更为直接的法术,很少有人会催眠术这类功能性法术,这么想来,叶星星自称是"梦境守护者",在周围熟悉的人眼里其实可以推导的,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只是无论是养由基还是伊恩,都很久没有和她并肩作战过了,谈不上多熟悉。
法术悄无声息地发挥出效力,众人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抵抗机会,脑袋一歪,陷入了深眠。
随后,叶星星自己也趴成熊形态,沉沉睡去。
"只剩下我们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啊。"养由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四周环境。
合作到现在,两个熊猫人真可谓是及其靠谱的队友。养由基倒不太清楚伊恩是怎么认识这么两个厉害人物的,虽然老岑路上大多时间都把心思放在他的小侄女身上,而丽丽小女孩年纪又很轻,可他们俩全程的表现可圈可点,非常稳妥地完成了作为一名治疗师的责任。
在佣兵人才紧缺的年代,养由基是真想把老岑招揽进公会。就是不知道这位实力强劲的熊猫人,背井离乡是身负怎样的责任。
他这时候也不敢开口和老岑闲聊,因为他看到对方的脑门已经挂满了汗水。
情势不容乐观啊!
踏梦者的灵魂濒临魂飞魄散的边缘,原本只剩一具毫无抵抗力的肉体,好比全身麻醉,随治疗师任意处理伤势。
在这一点上,治疗师是主动方,而这头体型巨大,生命力旺盛的生物只是等待救助的被动方。
丽丽的治疗术是托借于神龙杖上的,一路下来,与其说是丽丽在治疗,不如说是神龙杖一面保护着丽丽,一面发动传世神器的能量,为大家治疗伤口。由此,这把神龙杖发挥的效力也很平庸,大部分时候,都是老岑在为一众佣兵治愈伤口。
也是伊恩等人的厉害,几场战斗,治疗师的压力都不是很大,至少像丽丽这样保持最远距离的站位,也没什么敌人能够对她产生什么威胁。
治疗巨大龙蜥的工作开始也差不多。对方数量虽多,大部分在佣兵面前都不堪一击,战斗余波完全影响不到丽丽的工作。
他们治疗师所做的,无非就是在伤者类似全身麻醉的情况下,单纯为肉体恢复理论上可以正常运作的机能。其轻松程度,别说老岑,就算让丽丽不依靠神龙杖的力量,也能顺利完成目标,区别只在时间长短。
不过时间紧迫,老岑也不可能放心大胆地真让丽丽一个人去做这项工作,要最快时间完成任务,只有两人一起合作发挥神器的力量。
一开始都是顺利的。叔侄所学同属一门,呼吸同调,真气张弛有度地运作下来,通过神龙杖将源源不断的生机输入踏梦者的体内。
踏梦者的肌肉宛如冰封已久的大地,耐心等待雪化之后,渐渐也重新焕发出自愈的力量,即便灵魂不在肉体之内,也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在恢复动作——这毕竟都是好的。
事情的转变,就在叶星星带着那一缕灵魂碎片重归绿龙体内。
龙蜥是一种智慧不输类人族的生物,他们生命力旺盛,再重的伤也不会轻易死去。在他们潜意识中,求生欲望自然也是非常强大的一种本能。
坏就坏在,区区一缕灵魂碎片给踏梦者带来的,不是完整的思考能力,正是与身体互相产生回馈的生存本能。
这种本能霎时间令踏梦者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势,又接收到了来自治疗师的帮助。
生机输送来的同时,踏梦者反过来开始汲取他们的法力。
老岑察觉到变故的时候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四个字刚说一半,更大的力量就从那一头传递过来了。老岑这一惊,让他受了些许内伤,只觉得胸口疼痛,气息不顺,原本节奏平稳的呼吸当即紊乱起来,差点走火入魔。
好在他也是经验丰富的武学大师,赶紧静下心来,主动调整与对方的节奏,这才渐渐把势头压住。
丽丽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不得不说,仅仅十一岁的她,遇到自己不能处理的事情,也颇为冷静。心里虽然害怕,仍然知道将这些处理不了的问题,全权交给叔叔引导。自己只是在旁边乖乖做些辅助,没有在混乱之际雪上加霜。
可就算是她也不甚明白,现在治疗能量的传导工作,已经演变成一场游走在刀锋边缘的危险游戏。一方张着血盆大口予取予求,贪得无厌,一方只能且战且退,慢慢满足对方的要求。
可这并不是长久之策。
踏梦者的意识无意识挣扎,吸力源源不断地传来,其背后赤luoluo的求生欲望强大无比。只是因为老岑和丽丽两人法力也算充沛,熊猫人叔叔更是正值壮年,体内有着充裕的力量以供发挥,一时间,竟真的压制住了踏梦者的吸力。
不过他们依靠更多的,还是神龙杖居中调度。这柄传世神器能把一分真气散成十份,不见得增加了多少的量,于治愈效果上才是真正放大了倍数。
本来从老岑体内流淌输出的一股股真气,经过神龙杖的转化,打散成氤氲的雾气,绿龙能感受到的是一股凉意,却不似外界环境般冷酷无情,反而像夏暑时节燥热的时候,被清凉的水汽包围,一瞬间将所有治愈的能量尽数吸收。
单从最后结果来看,神龙杖能够将老岑输出的真气达成三倍以上的恢复成果,这简直是治疗界的神迹!
而丽丽本来等同于无的微薄法力,被神龙杖催化后,也变成了一股有效的奇兵,填补上踏梦者欲望的神坑。
这样僵持了片刻,老岑得以一丝喘息的功夫。算一算自己的精力,要彻底治愈踏梦者并不是不能完成的任务,只要时间充裕,完全可以稳扎稳打。
只可惜高兴的时间没有多久,踏梦者忽然喘了口气。
是的,老岑没有产生错觉,就连在旁警戒的养由基都注意到了这口微弱的气息。
养由基惊喜道:"这头龙蜥刚动了一下,是他们把灵魂收集回来了?"
老岑来不及作答复,因为电光火石间,他竟感受到了绿龙对生存的欲望更加饥渴了!
随着对方意识渐渐回归,她应该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极度贫血的糟糕状况。绿龙翅膀、爪子和脖颈间被穿透的血洞只是表面问题,真正麻烦的是,她的身体机能基本处于报废的状态。内脏血脉零运作,心脏停止跳动,造血功能也才刚刚被唤醒一点。踏梦者现在的感受,应该是一个渴望呼吸的人,却被关在没有氧气的房间里,每喘一口,得到的不是救命的空气,而是发出严重警报的身体刺激。
但她下意识的一口"喘气",几乎抽干了老岑体内大半的真气,而且是以及其低微的效率吸走的。这一波变故老岑万万没有想到,导致还没办法控制神龙杖,浩浩荡荡的真气就被踏梦者尽数取走。
这一口气,对踏梦者自身来说,不易于饮鸠止渴。她要是有完整的意识,恐怕会对自己愚蠢的行为感到羞愧。然而她现在只是一具徒有生存本能的躯壳,满脑子除了想活下去的求生欲,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能力。
老岑变了脸色的情景落在养由基眼里,给他带来了不好的预感。
养由基在旁围着踏梦者兜圈子,眼睛却在两者之间来回徘徊。他不会治疗法术,但在这里干着急也于事无补,眼下能做的,就是好好观察有可能产生变故的因素,比如他们没有发现的伤口,或者可能引发亡者大军暴动的机关。
就在这时候,他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歌声:
"sa mi a do sti a a ri a di ti da,
To ri a di to ma do ra,
Esti a mo ri ta na ri a mi ti a,
So ri a ri to a so ra,
Se ma ri a i si i so la ma to la,
So ri bi a do che i ro ra a mi ta,
Sa ma ri a do se i fi a mi o lo ra fi a si a a do ra..."
恍若历史重演,天空中罩下一片奇异的空间,所有的场景都被改变了!
是敌人来了?
养由基如遭雷击,张开双臂,手背各自延展开巨大的魔法长弓,然后瞪着眼睛环望四周。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亡灵大军在这一刻,齐刷刷的亮起了无数团灵魂之火。
幽蓝,诡异,恐惧的火焰,从它们的颅骨内伸出袅袅触手,似万魔在欢腾。
一场魔鬼的盛宴!
养由基急忙退到老岑的身边。
佣兵们的身体还横列在他们脚旁,养由基的职责到了,他必须一个人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但面对无穷无尽已经苏醒的亡者,他,做得到吗?
老岑依然契而不舍地举着神龙杖。他的腿在抖,身子在晃,紧握杖柄的手掌已经产生一种酸麻的感觉。自踏梦者刚刚一口猛吸之后,老岑的内伤无疑被加重了两分,不仅腹中,就连胸膛和四肢都开始酸痛不堪。
至于丽丽,也是紧皱眉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养由基看得出熊猫人的艰难处境,劝道:"实在不行,就放弃吧!"
老岑没有说话。他是不能说话,也不想说话,如果实在要说,也绝不可能轻言放弃。
现在的他,彻底被翡翠巨龙毫无理智的吸取力度压制,别说开口发声,就连呼吸,都要憋到满脸通红的程度才能维持得住。
体内的真气已经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放在法师身上,这是法力汹涌,即将反噬的前兆!可老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他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即便佣兵们那头找齐了踏梦者的灵魂,这头龙蜥必死,他们也会死!
这个时候,老岑的脑海里没有一点依靠伊恩特殊能力,重来一遍的想法,他只知道抱元守一,稳住周身上下失控的气息——绝不能放弃!
踏梦者喘出了第二口气。
伊恩等人收集灵魂的效率并不慢,从他们进入梦境世界算起,其实也不过两分钟。
短短的时间无论对梦境内的人,还是梦境外的人,都成了一种煎熬。
心急如焚!
养由基一动不敢动,他不知道隔着紊乱的位面,这些骷髅能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亡者大军的彻底苏醒看起来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它们原本处于沉睡的状态,恢复意识总也有个过程。
但养由基知道,这个过程恐怕不会有多久——十秒?五秒?或者就在下一秒?
他的脑门上流下一滴汗珠,心中默默倒数,只求运气不要太差才好。
恍惚间,老岑想起了童年时,师父监督他在烈日底下做功课。
要成为一名武学大师是很辛苦的,他每天要站两个时辰的木桩,或是单脚,或是马步。头上顶着一碗水,不能动,嘴巴里还要背诵冗长的诗文。
师父就站在他身前,渊渟岳峙的模样,手里就捧着那卷书籍。师父是个武痴,往往练起功来就忘记了时间,从天还未亮,到日上三竿,师娘也不叫,只需支起炉灶,让煮好的饭菜香气飘散出来,师父便自觉地收了摊子,屁颠颠地去吃饭了。
师娘也经常下山,一走可能就是三五天。没有人提醒之下,师父就忘乎所以地练到日暮西山,做徒弟的主动提醒一句,倒不会没有饭吃,但少喝一顿酒是在所难免的。
岑是宁肯饿死,也要为那一顿酒咬紧牙关站上一天的。
回头想想,又有多久没有这么拼命过了?
老岑抿了抿嘴,感觉嘴巴有些干,喉咙又有些紧——他想喝酒了。可是与踏梦者之间的僵持,越发陷入苦涩的境地。
屏气凝神。
老岑每每从干涸的体内运起一丝真气,顷刻间就会被踏梦者吸走。
对方就像一个巧取豪夺的狂徒,疯狂压榨着他体内的力量。吸力越来越大,老岑眼前好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旋转着,吞噬着他的力量。
黑洞转上一圈,他的力量就逐渐虚弱一圈。
老岑的耳朵发出嗡嗡嗡的鸣叫,不知什么时候,鼻子也酸了,淙淙流出血来。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除了纷纷扬扬的金星,什么也看太清。
隐约间,神龙杖的光芒收缩了一下。虚影晃晃悠悠的,好像第二根神龙杖,又好像死去的信。
大厅里安静地连一滴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非常清楚。
养由基转过头来,赫然看到老岑的鼻子和嘴巴都流出血的骇人模样!
滴在地上的是熊猫人的汗水,黑白的绒毛粘到了一起,许多汗液浸透衣衫,顺着布鞋的缝隙流出去,在地面上湿出一道沿鞋边蜿蜒的曲线。
"噗通"一声,丽丽晕眩过去了。
老岑还不知道,此时此刻与踏梦者潜意识对抗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柄法杖。但他俨然已经进入深度昏迷的状态,双目无神,四肢无力,只是僵硬着挺住了身体,将神龙杖举在身前。
养由基在旁倒是看得很清楚,但是这个时候,数不尽的骷髅大军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场中这条巨龙的身上。
骷髅士兵的脚步连声响成一片,这瞬间,浩浩荡荡的海洋以翡翠巨龙为中心,蜂拥而上。它们已经彻底苏醒,而且毫无理智,只知用自己的身躯,将附近的活物尽数消灭!
养由基喃喃道:"这运气还真的差到没边了..."
说着,他双手分向左右,魔法长弓绽放出晶莹的光芒,一边银色勾勒出优美到令人窒息的曲线,另一边黄金璀璨,闪耀着雍容华贵的面貌。
"奎尔萨拉斯的双子精魂..."随着他口中吟唱,一金一银两团云雾蹿出长弓,环绕周身缓缓浮动。
"分身吧——舞我的身,写我的意,镌我的心,唱我的魂!"
金色云团化成持弓人马,作回身引弓搭箭的姿态,而银色云团变成一条致命毒蛇,吐着信子,隐约弯成了星座的模样。
最终,二者都变成养由基的样子,分立三角,将翡翠巨龙守护在正中央。
"第一次出场就要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小养,你真好意思啊?"银色的分身娇笑道。
"这是招惹到什么样的对手,能不能少闯些祸?"金色分身不像另一位这么轻佻,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面对这两位大佬的调笑,养由基颇为无奈:"老祖宗,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现在正是你们出手的时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