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亮想得很透彻,甭管摹本还是真迹,这世上的玩意儿啊,大抵都逃脱不出一分钱一分货这个范畴,老爹送的这幅《送子天王图》摹本,那可是花了五十多万,才能换来冯老赞叹不绝。
王韬这个穷鬼,就是一吃土穷**,穷的叮当响,能拿出什么好画作?
田亮估摸着啊,王韬八成是去了趟潘家园,顶天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个自认为精品的画卷,其实是机器印刷制品都说不一定,送给冯老想讨欢心。
冯家虽然没多少钱,但好赖书香世家,见过的好物什也不少,王韬拿这么个便宜货糊弄事,指不定冯老看到后暗生怒气,王韬跟冯箩可不就泡汤,自己便少了个强力竞争对手。
田亮越想越乐,心中得意,面孔上却装出一副谦虚模样,状似玩笑话:
“冯老,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王韬同样送您画作,您要是不同样赏玩一番,万一王韬内心不平衡,跟晚辈心生嫌隙,岂不是不美,哈哈。”
“小田说的不错。”田亮这明里暗里一挤兑,冯老确实觉得有必要看看王韬送的画卷。
毕竟得一碗水端平,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自己中意,另一个是闺女有意,都是自己乘龙快婿的候选人,其实今天特意将田大磊父子二人叫来,就是有种让闺女最后选择的意思在里面,如果单看田亮一人礼物,确实不妥。
但冯老毕竟活了六十多岁,人老成精,一双眼睛看人的本事很毒。王韬这个扮相,就不像有钱人气质,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没二百块钱。
至于像手表鞋子之类,有钱人显摆内涵品味的玩意儿,呃,光秃秃俩腕子,穿着人字拖就来了,这王韬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就跟穿着遛弯再回自己家一样,这种率性,倒让冯老想笑。
王韬想必家世一般,经济因素制约,料想也拿不出什么惊艳的礼物。
冯老也不是势利眼,有钱没钱倒也无所谓,只要闺女愿意就行,至于这画卷嘛,甭管怎么样,称赞两声,让小伙子别有心理压力就行。
王韬倒是很淡定,见田亮使孬心眼,心里就想乐。
你说田亮这二货,心肠是大大坏了,坏的还挺自成一派。人家窦博成恨自己,不论带小弟还是找亲哥,那是直接就开干。这个田亮却整一些怒怼撸啊撸决赛啥的,总想着在智商上压制自己。
老子这幅《送子天王图》,那是画圣吴道子亲笔作品,这墨水干了都没超过六个小时,你丫在这蹦跶,不是成心找不痛快吗?
但是该配合你的演出,老子得尽力表演啊!
王韬欲言又止,装出恼怒模样。
田亮心中暗爽,叫你丫装逼,这次就把你这土鳖打回原形,一个农村来的穷**,还敢跟大爷抢小箩,吃屎去吧!
冯老显然也注意到王韬惊惶神态,暗中摇摇头,这小伙子毕竟还太年轻,还上着学,城府也不深,跟箩箩也差着四五岁年纪,恐怕两个人不合适啊。
冯老心中有谱,现在也不会表现出来,他随手展开王韬所送画卷,准备说两句场面话。
“不……”冯老扫了一眼,只说了个不,下面那个错字憋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冯老一眼下去,就再也挪不开眼神,喉咙里咯咯作响,把那个错字给生生咽回肚子里,抄起放大镜,伏低身子,鼻尖都几乎贴在画纸上。
“这……这……”这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田亮和田大磊面面相觑,心中顿时有不妙的感觉。两个人对艺术一窍不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冯老浑身轻轻颤抖,似乎受到极大冲击,旁边王韬看的都有点担心。这老爷子不会一时激动,心脏病发作过去吧?搞的王韬战战兢兢,站在旁边随时准备救治。
冯老几乎是一寸一寸展开画轴,他伏案赏画,也不出声说话,其他人更是不敢多嘴,大气不敢喘。
足足过去半小时,王韬定睛一瞅,冯老才看了只有七八十公分。这幅《送子天王图》全画有三米多长,搁这么个欣赏法,冯老得看到猴年马月去啊?
王韬耐心可是很有限,实在忍不住了,轻咳一声。
安静的书房中落针可闻,冯老被王韬一打断,顿时从沉醉入神状态清醒过来。
站起身,冯老红光满面,看着像年轻了好几岁,倒是把王韬三人吓了一跳,这家伙,老头这模样,咋跟嗑药一般兴奋呢。
冯老轻拍自己脑门:“看看我这饕餮样,一出神,把诸位晾在一边等待,不应该,不应该啊。”
田大磊忙道:“老师说的什么话,学生小辈们侍从在旁等待,那都是天经地义应该的。”说着还有意无意瞥了王韬一眼,似乎是在责怪王韬打断冯老赏画。
冯老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一会儿喜形如色,一会儿愁眉苦脸,面色时忧时喜,那模样就跟中邪了一样。
王韬有点担心,老爷子不会是老年痴呆症发作了吧?
田亮更是摸不着头脑,王韬那画卷一打开,同样是一副《送子天王图》,田亮就有点懵逼,只听过撞衫的,没想到今天还能碰到撞礼。
转念一想,田亮就有点窃喜,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要是其他作品,冯老没准还不好分出高下,但是两幅同样的《送子天王图》,那还不是高下立判,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么。
可是等了好长时间,冯老就跟魔怔一样,也不评价好坏,醒过神来就一个劲儿转圈,这是几个意思?
田亮心急如焚,等着羞辱王韬呢。
眼看冯老还在转圈,田亮等不及了,虽然冯老不置可否,但田亮还是对老爹那五十万信心十足,忍不住开口揶揄道:“冯老,王韬那副《送子天王图》,是潘家园出产的精品么?”
冯老被田亮打断,停下脚步,眼神古怪地望着他。
田亮继续洋洋得意说:“冯老也不要怪王韬,王韬这个同学,我多少是了解一点,家境有些困难,能花个千儿八百淘到这幅画,多多少少,也算是王韬一份心意。”
冯老目光更加古怪。
田亮见王韬吃瘪心中舒爽,故意说道:“唉,小侄我是个粗人,不能给这幅画妄下评价,冯老您是明白人,不知道王韬的《送子天王图》价值几何呀?”
说完,目光惬意瞥着王韬,不管冯老说出什么数字,对比五十万,那都是一种羞辱呀!
冯老嘴角抽搐,实在忍不下去了,缓缓说道:“无价之宝。”
“嗝?”田亮被生生噎了一下,好悬没有噎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肯定是听错了吧,“冯老您说什么!?”
冯老表情又想笑又想哭,一字一顿说道:“我说王韬这幅《送子天王图》是无价之宝!别说千八百块,那就是掏千八百万,都没有买这幅画的资格!”
“什么!?”田亮一脸震惊,是自己疯了,还是这老头子疯了?
“你就别打岔啦!”冯老不耐烦说道,“老头子我从刚才就心烦意乱,踟蹰难安。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老头子,那我怎么敢收?可是这种无价之宝,实在是无上艺术珍品,如果能让老头儿我天天赏玩,那这辈子都活得值了啊!”
王韬恍然大悟,合着老爷子刚才魔怔一般踱步兜圈,又是笑又是愁的,是在发愁这件事啊。
田亮还是不敢置信,这老头子不会是不想让闺女和自己在一起,故意跟王韬演戏,挤兑自己呢吧?有些癫狂的喊道:“不可能!王韬怎么可能拿出这么贵重的礼物!冯老您是不是看错了?”
冯老脸色顿时一板,田亮这句话,可是在公然质疑老爷子的鉴赏水平。
老爷子虽然是修的数学专业,但在文玩字画鉴别造诣上,那也是国内一流水准,京城有不少富豪有了古董字画,不敢确认真假,都来找老爷子鉴定呢。
田亮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敢怀疑自己?
田亮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慌忙补救:“老爷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王韬这家伙,有没有可能是故意糊弄您呢?”
王韬无语,田亮这逗逼,这话说的,自己能糊弄住老爷子,那不还是在说老爷子鉴定能力不行么。
“哼!”冯老轻哼一声,缓缓说道,“《送子天王图》由唐人吴道子所做,为纸本手卷,纵35.5厘米,横338.1厘米,该作现藏日本国大阪市立美术馆,不过传说是宋人摹本。为了观摩此画,近十年间我去过大阪三次!对于画作中每一个人物,甚至人物的裙带衣褶,我都记忆犹新,你说我能鉴赏错误吗?”
田亮和田大磊面面相觑,学术方面他们也没法反驳冯老。
冯老摇摇头,似乎分外惋惜:“学术界有个说法,大阪美术馆所藏是宋人摹本,我三次亲至大阪观摩,每多去一次,就更加笃定那是真迹。可今天看到王韬这版《送子天王图》,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厉害,对比之下就能发现,大阪美术馆版本还是有些微瑕疵,现在桌上摆着的,才是画圣真迹啊!”
冯老眼神狂热,这种激情,本不会出现在七老八十老头儿身上,可现在居然展现在冯老身上,可知其激动心情。
望着书桌上《送子天王图》的眼神,就像望着初恋。
王韬心里还是挺佩服老爷子,别的不说,老爷子眼光那是真毒,居然能笃定这就是画圣吴道子真迹,确实鉴赏造诣深厚。
“贤侄啊,如此珍贵画作,不知你从何处得来?”老爷子确实很奇怪,这种无价之宝,怎么会落在王韬这毛头小子手中。
冯老努力不去看那画卷,唯恐一眼陷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
田亮和田大磊脸色灰白,他们已经逐渐相信,王韬那版《送子天王图》才是真迹,自己拿个清代摹本来班门弄斧,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王韬心里也是舒爽,看看,这立马就升级成贤侄了,冯箩交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王韬冲田亮挤眉弄眼,干咳一声:“老爷子,您别说,还真让田亮给猜对了。我今天去潘家园捡漏,在摆地摊的小贩那看见这幅画,赶紧花几百块钱买了下来,谁知道晚辈竟然走了狗屎运,捡了天大一个漏!所以老爷子您就放心吧,这画可不是坑蒙拐骗得来,绝对是正儿八经途径来的。”
王韬描述的绘声绘色,表情十分到位,把田亮臊的面红耳赤。
田亮刚才还取笑王韬潘家园工艺品,此时被啪啪打脸,十分响亮。
冯老一笑,不理会两个年轻人互相明争暗斗。王韬没有说实话,也在情理之中,这种价值连城的重宝,来历肯定不凡,王韬不肯轻易透露冯老也能理解。
要说王韬把这件重宝送给自己,冯老那是死活不肯相信。
就是将此名画带给自己过目欣赏,那也已经是无法想象珍贵的礼物了。老爷子眼珠子一转,吃完这顿饭,王韬那小子再把画作带走,那岂不是让人心里痒痒?不行,得想办法央求这小子多借阅几天,能够细细观摩最好。
“贤侄啊,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冯老眼神热切期冀,和颜悦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