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之久, 地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晋文帝让人收集河水中的冰, 雕刻出姿态各异的晶莹牡丹,邀众大臣前来观赏。
姚颜卿披着大氅, 抬手轻轻拂去肩头飘落的雪花,偏头与白行敏说这话。
不远处一个小内侍小跑过来,轻声道:“姚大人,雍王请您过去说话。”
姚颜卿挑了下长眉,瞧向了雍王所在的方向,却见雍王用一双狭长的眼睛瞧着自己,眸中荡着笑意。
“五郎赶紧过去吧!”白行敏温声说道。
姚颜卿点了点头, 随手把身上的大氅拢的紧些, 他是南人,最受不得这样的寒冬。
顶着风雪,姚颜卿闲庭信步而至,雍王朝他一笑, 低声说道:“和小白大人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姚颜卿笑了一下, 道:“不过是聊广陵的事罢了,王爷也知白大人刚刚从广陵回京不久。”
雍王轻挑眉梢,声音压的更低了:“我以为你们在说童试的事呢!”
姚颜卿眸光闪了闪,笑道:“王爷怎会如此做想。”
雍王朝着晋文帝的方向轻轻扬了扬下颚,笑道:“刚刚白中丞可是一直在为你说话,力荐你为童试副考官之一。”说着,他眼睛眯了眯, 道:“那可是个老狐狸,你少与他打交道的好,今日他如力荐你,少不得你得回他一份大礼。”
姚颜卿已经甚少从雍王的口中听到这样嘱咐的话语,他这一世在朝堂上如鱼得水,远不能前世可以相比的,自无需雍王来提点。
“我看他是盯上李国维的位置了。”雍王语气肯定的说道。
姚颜卿未曾想雍王竟会猜中白中丞的心思,他低笑一声,算是应和了雍王的话,雍王见他眉眼带笑,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便知他也晓得白中丞的心思,当即道:“你就愿意让他压你一头?”
姚颜卿唇角勾着淡淡的笑,道:“臣既无资历又无根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你若愿意,我必能叫他不得偿所愿。”雍王上前一步,声音压的更低了。
姚颜卿挑眼看向雍王,明白他言下之意,知他愿意在御史台大夫一位上助自己一臂之力,只可惜时不待他,眼下这个位置他便是坐上了也会被人拉下来,保不准还将摔个头破血流。
“臣多谢殿下好意了,只不过……”姚颜卿轻轻摇了摇头,道了四字:“力不胜任。”
雍王唇角边噙着笑意,下巴轻抬了下,道:“这话可是自谦了。”
姚颜卿笑而不语,未等雍王再开口,便有小太监来禀,晋文帝召两人过去说话。
晋文帝身边围绕着朝中重臣,文臣以徐太傅为首,武将则以骠骑大将军范桓斌为首,范大将军显然与雍王交情甚好,见他过来见礼后便笑道:“自边疆一别臣以多年未见过王爷了,若不是此次圣人召臣回京,倒不知道再见会是何年何月了。” 范大将军语气中带了几分感概之色,他尚记得当年在边疆为雍王送行的场景,原来那个满身英武之气的少年如今也成长为了真正的男子汉了。
雍王脸上的笑意浓了一些,眼中的喜色不掩:“范将军回京我竟不知,若早日得了消息,定要请将军喝上一壶秋露白。”
范大将军闻言笑道;“王爷既这般说,那臣可不客气了,就等着王爷的酒了。”
晋文帝目光在两人身上掠过,唇边的笑意不变,问姚颜卿道:“刚与元之在说什么,瞧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
姚颜卿笑回道:“臣正与殿下说起冰球,想着这天在冷上几日,河面的冰结的在硬实一些正好适合打冰球。”
姚颜卿口中的冰球乃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取之冰上蹴鞠与马球,将两者结合为一,弃鞠与马,脚穿双刀鞋,手持画杖,择手掌大小的八角绣球,两队分别择出八人进行比赛,率先进三球者为赢家,这冰球看着觉得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极难,需眼疾手快,身子更要保持平衡,下身不稳者实容易在冰上摔倒,甚至有人不甚被双刀鞋伤及容貌,饶是如此,也挡不住京城勋贵子弟们对其的热爱之情,每到冬日,必将呼朋唤友在冰上一决胜负。
晋文帝闻言便笑了起来,道:“你个南边长大的也学会玩起冰球了?”
姚颜卿笑回道:“臣去年玩了一遭,觉得很是有趣,今年见天冷的早,恰好又结了厚冰,便想着邀雍王下场一试。”
晋文指着姚颜卿与众人道:“瞧瞧,到底还是年纪小,面上便是瞧着稳重,免不得也贪玩了些,不过还是仔细些的好,你又不曾习过武,若上场摔个跟头可不是好玩的。”最后的话显然是对姚颜卿说的。
徐太傅笑道:“圣人说的是,不过年轻人还是有些有些朝气的好,如老臣这般,便是想和老友打个冰球也是力不从心了。”
礼部尚书桓文忠笑道:“不过既已在朝为官,还是应该稳重些的好,否则怕是难担大任。”
徐太傅看了礼部尚书一眼,笑眯眯的道:“年轻人经事多了性子自然就稳重了。”
“徐太傅说的是,不过俗话说的好,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便是要多经些事也还是一步步来的好,就拿童试考官一事来说,虽说圣人有意从少壮派官员中择出,可过于年轻怕是难以服众。”礼部尚书说着摇了摇头。
白中丞闻言便道:“桓大人此言差矣,能力怎能用年龄来区分呢!我记得当年桓大人参加会试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十有二,以三元及第之身得入翰林院,不过一年时间就被先帝破例提拔为正五品郎中,当时曾有人说桓大人年少,可先帝却说有才何惧年少。”说着,他朝着晋文帝拱了拱手,道:“若非先帝圣明,礼部又何来桓大人这样的良才。”说罢,他瞧向礼部尚书,笑道:“当年桓大人可不曾如此谦虚啊!”
礼部侍郎唐景田眼中难掩笑意,低着清咳了一声,觉得白中丞实在狭促,连讥带讽偏叫桓文忠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不愧是御史台的人,不过……他抬头看了白中丞一眼,这老狐狸可不会无缘无故力荐姚颜卿,甚至不惜得罪桓文忠,他目光在白中丞和徐太傅身上扫了眼,想到了两人的关系,不得不感概,有时候有个好老师可比什么都强。
礼部尚书被白中丞说的脸色胀红,半响后,强忍住冷笑,道:“当年我入仕之时已二十有二,姚大人如今才几何,白大人虽与徐太傅有着姻亲之缘,可也不必如何关照他的学生才是。”
徐太傅听礼部尚书话中有暗指之意,便抚着长须笑道:“举贤不避亲,既桓大人这般说,我便厚颜为学生在圣人面前一荐了。”他朝着晋文帝拱了拱手,道:“臣以为姚大人可任童试副考官之职,当年臣初见他一手锦绣文章,便知他有大才,如今看来,臣厚颜自认颇有识人之明,自姚大人入仕以来所办桩桩件件差事,无一有所纰漏,便拿南下筹款一事来说,当日可不曾有人说他年少难担重任。”
徐太傅拿话来讥讽礼部侍郎,当年遇见棘手的差事,你不曾说人家年少担不得重任,如今人家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反倒成了年少担不得重任了,此话你何解?
礼部尚书被徐太傅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晋文帝便笑问道:“这一次主考试是唐侍郎,不妨让唐侍郎说说,五郎可能担得了重任。”
礼部侍郎实有些瞧不上顶头上司,这人入朝为官已近三十年,从翰林院修撰到礼部郎中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可从礼部郎中到礼部尚书却整整走了二十年,如今在这个位置坐了多年也未曾挪过地方,实属高开低走,也怪不得他会妒贤嫉能,见不得这些年轻官员平步青云。
“臣当年恰巧是姚大人会考时的副考官之一,如徐太傅所说,姚大人一手锦绣文章实叫人惊艳叫绝,当年臣便曾赞其堪为榜首,是以臣以为徐太傅举贤不避亲,力荐姚大人为童试副考官之人也是无可规避。”
晋文帝朗声一笑,与姚颜卿道:“听听,这些老大人可都为你说好话呢!”
姚颜卿面露窘迫之色,朝着徐太傅等人的方向拱了拱手:“下官实不敢当各位大人的厚爱。”
晋文帝笑道:“朕以为几位大人说的甚是在理,年轻人就得放出去历练历练,如此才能成才,正好你这性子跳脱,让你任童试副考官正好可将你拘在贡院批阅试卷,也算是拘束下你的性子了。”说完,不等众人开口,又道:“日后心思可得给朕放在正地方,不可贪玩,否则朕可轻饶不得你。”
姚颜卿长揖遵旨,以及冠之年成为晋唐史上恩科最年轻的考官,也为其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了浓重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