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夏认识时,我们都还只是幼稚园大班的小毛头。她是小白兔班,我是长颈鹿班,但因为爷爷常带我到小夏家的药局光顾,自然而然我们也互相认识,只是每次在幼稚园遇到时,她总是冷淡地回应我的热情。
她一定是害羞──我是这么想的,再说当时因为沉浸在“能够认识全幼稚园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夏”这件事中,我光是每天向班上那些暗恋她的男生炫耀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去介意这点小事呢?
直到有一天,小夏第n次以“我不喜欢比我笨的男生”为理由拒绝了幼稚园里最爱捣蛋的大明,之後大明便常有意无意地捉弄小夏,而自诩为“小夏好朋友”的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地两肋插刀,结果在某次冲突间,我和大明打了起来。
“我有叫你跟他打架吗?”
当我从保健室走出来时,身後传来小夏的声音。她不是责备的口吻,只是和往常那样没什么情绪的语调,但却让我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他欺负你。”我小声地答道。
“你难道不知道遇到这种事要跟老师说吗?”
“我、我知道……”只是手比脑子快,等我发现时,已经一拳打在他身上了。
小夏没再说什么,只是张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半晌後,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当时,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心想小夏大概要跟我绝交了(其实,那时候我们根本还算不上朋友,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忍住想哭的情绪,回到长颈鹿班时,却发现桌上摆了一瓶牛奶;上面还贴着“林夏帆?小白兔班”字样的贴纸。
──吃饭团时,我突然忆起小时候的这件往事。
後来呢,我好像边哭边把那瓶牛奶喝得一滴也不剩。
啊啊,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久远的事呢?是因为小夏最後的那句话,还是御饭团,难不成是因为李翔太那家伙?望着白云开始涌现的青空半天,我什么也没想到,只吐出一句“好热”。
转过身,我顺着墙壁滑下,伸直了脚、坐在地上;背後和脚下的水泥冰冰凉凉的,好舒服。站在身旁、装订讲义的小夏瞥了我一眼後,跨过我的脚,走到另一边拿订书针,然後又跨过我的脚,走回原位。
盯着那双忙碌的脚,我伸出手、摸了一下。
小夏脚一缩、一脸惊吓:“你干嘛?”
“小夏的脚好白、好直喔,而且皮肤好好。”
我又故意伸出咸猪手,却被小夏闪过了。
“无聊啊?”她说。
“是很无聊。”我打了个哈欠。
“既然无聊,就去找不无聊的事做啊。”
“但是你不觉得夏天和这样无聊的事很搭吗?”
像是看电视、睡午觉、到海边游泳、骑脚踏车闲晃、吃西瓜……都好适合夏天!想着想着,我忍不住开心地咯咯笑。
“今年是高中生涯最後的夏天,你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小夏语重心长地建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收起笑,我故作神秘。
“是吗?说来听听。”
“我要跟夏生哥告白!”举起双手、我大喊,窗外的夏蝉突然齐鸣,唧唧唧地像是在回应我的话。
小夏却没了兴趣地别过头:
“茉莉,这并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好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啊。”但他有没有女朋友,跟我喜欢他是两回事,所谓的意义,不就是对当事人来说是值得的,那就是有意义的吗?
因为是讨论了好几次,结果却还是一样的话题,所以小夏放弃了。
“不过对小夏来说,念书才是有意义的吧?”我站起来,反身跳坐到会议桌上。
“大概吧。”小夏连想都没想。
“不觉得腻吗?每次都拿第一名。就像每天喝牛奶,有时也会想换换其他的饮料啊。”我拿起桌上的一份数学讲义、翻了翻後,又放回去。
“那是一种习惯,就和每天看见你身上总有新伤口是一样的,和腻不腻,没关系。”
小夏说到“新伤口”时,还刻意朝我的脚看一眼。我装傻地笑笑後,用手掌遮住膝盖下方的伤口。
如果说拿第一名是种习惯,那总是用“不喜欢比我笨的男生”作为理由来拒绝追求者也是种习惯吗?──我想这么问小夏,但最後没有,因为她一定会知道我想跟她说的其实是李翔太的事,而且我也知道她根本不会回答我。
唉,可怜的翔太!这么想着,那个鸭子游泳圈的画面又闪过了。
最终,我没有带小夏去看翔太打球,原因之一是我没提;原因之二是天空突然阴了一半,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果然,和小夏在学校前的岔路分手後,开始响起雷声,接着下起倾盆大雨。
不是不知道雷阵雨的威力,只是实在来得太快又太急,尽管我已经很快找到屋檐躲雨,但是当我拉下衣服的连帽时,水珠还是不断的从发稍落下,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检查伤口没有异状後,我开始试着拧掉衣服上的水,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屋檐下的另一端也站了一个人。
“嘿,你也来躲雨吗?”我开心地上前打招呼。
那个正靠着墙、手插口袋的人迟疑了一下後,微微地侧过头。
然後,就在我的视线和他的视线接上的那一秒,我定住了。
是的,他就是早上那个很倒楣的苦主。
“嗨,好、好巧,又见面了。”我举起手,僵硬地挥了挥。
他什么表示也没有,既没有露出惊讶表情,也没有装出不认识我的样子,就只是直视我。
老实说,要不是因为他比我早出现在这,我会严重怀疑他是为了讨债跟踪我来的,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又狭路相逢,他如果突然反悔要求索赔也不无可能啊……这么想着,脚步不自觉地开始倒退。
回到原位後,我双手摆在身後、学他靠墙,然後偷偷地瞄向他。
他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依旧维持相同的姿态,一动也不动,再仔细看,他的眼睛是闭着的,长长的睫毛碰到了垂下的浏海,透亮水珠在交接处像是要滑落,却又悬着。
虽然处在同一个空间下,但那边的他好像连身後的雨景都跟着静止,而我这边的雨却彷佛要一直下到下个世纪去。
这种气氛,好闷啊……
我无意义地踢着脚前的那滩水一阵子後,“……对不起。”我说。
过了一会,他才看向我。我想他大概没听清楚,於是又加大了音量:
“我说,早上的事,对不起!”
“……这是第三次了吧?”
“嗯?”
“道歉。加上刚才的,总共三次。”
“喔,对……”我一时词穷。
其实“对不起”只是开场白,因为再不说话我会闷死,所以干嘛不回我“没关系”,然後我就可以继续接别的话题,可是现在……
“你的手流血了。”
“流血?”
正努力想话题的脑子突然被他沉沉的声音给打断,我愣了一下後,才反应过来地看向右手;混着紫色优碘的血正缓缓从手腕流向手肘。
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我慌张地想找出卫生纸,但口袋里除了酸痛贴布外,什么也没有。
他忽然走上前、轻轻抓起我的右手,在我还发怔时,用手帕帮我把手上的血擦掉。
“先这样按着吧。”他说,接着拉起我的左手、压住覆盖在手腕上的手帕。
“……谢、谢谢。”
他点了个头後,又走回那端。
我在这端,盯着那块被折得四四方方的深蓝色手帕,想着刚刚那几秒钟里所发生的事。
该怎么说呢?
感觉像是被羽毛那样的东西抚过,那样的轻盈;那样的柔软,却轻轻松松地带走了所有的焦虑,然後一个回神,伤口已经静静地躺在手帕之下,心也静静地恢复规律跳动了。
这……这简直就是魔法嘛!
带着一丝崇拜,我看向他:“你知道吗?很多人喜欢到海边是因为他们觉得海能让人平静,不过我刚才发现你也有这样的能力耶。”
“……”
我笑笑:“不懂就算了。我是陈茉莉,茉莉花的茉莉,你呢?”
他一脸看起来不太想说的样子,但最後还是回答了:“蓝丞颢。”
喃喃地念了一次他的名字後,我走到他面前、摊开右手掌:“怎么写?”。
他依旧是犹豫了几秒後,才在我的手上写下他的名字。
“啊──原来是这个“丞”,这个“颢”。”
满意地收回手後,我没有离开,继续又问了几岁啦,来这里干嘛啦,玩了那些地方啦……一堆像这些第一次见面时的基本话题,但蓝丞颢总是用短短的几句单词草草带过。
一阵交谈下来,当我发现他和某人小时後很像时,天空也逐渐放晴了。
“那我先走了。”
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我似的,明明还飘着小雨,蓝丞颢却已经走出了屋檐。
“要走啦?”我跟上前。
他回头,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要不要到我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