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杜是夜半时分来到岳山派人生活着的小镇上的。
站在这条无人的街道,站在闻名已久的岳山门派掌门府院的巨大铜门前,穿一袭黑苗巫女服饰、身材娇小的月杜几乎要与月色溶为一体,只有异于常人的瞳子在暗夜中发出淡淡红色光芒。这个时候的月杜,象极了夜里悄无声息出现的女鬼。
杜在苗语里是“鬼”的意思,师傅说在月亮下拾到她时,刚两月的娃儿眼里投来的居然是和村里的刀手阿郎一样鬼气阴森的目光,所以给她起名叫月杜。师傅说象她这种天生冷漠的人,最适合做巫女。
呼吸着寒夜里传来的凛冽空气,有种亲切而熟悉的感觉涌上月杜心头。这个地方她应该是从未来过。可是月杜知道,她生下来就是属于这里的。
江湖新崛起的第一大帮岳山派的传说已经听得太多,从江湖上、从师傅的嘴里。这里的每一个人的详细资料月杜都有,她熟悉他们的每一种习惯就象了解七星海棠的每一习性一般,这是师傅要求月杜这么做的。月杜从来没有违抗过师傅的话,因为她是月杜唯一可以亲近的人。
苗家的巫师只能跟同类型的人生活在一起,十五岁的月杜一直跟师傅住在终年不见阳光沼气四溢的大瑶山上。师傅没有告诉月杜的父母是谁,月杜也不想知道,这对于月杜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月杜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跟着师傅学着占卦与毒术,还有苗家传统的蛊术。她的蛊术毒术不如师傅,但占卜本领却出乎意料的准。师傅说,这不是件好事啊,灵者多忌,占卜本事高的人多半早夭,月杜要过好每一天的日子啊,说不定哪天天神就召唤你上天了。
巫师大多不跟村里人住在一起而有自己的地方,在治了虎山村十多人中的蝎毒之后,月杜成了他们村崇拜的巫师。他们尊敬并害怕月杜,经常有族人给月杜送来衣物与食品。充足的供品可以让月杜专心的研究毒术蛊术,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可是月杜不知道偶尔仰望天空的时候,心中那种落寞感觉从何而来。她偷偷给自己卜过一卦,虽然知道这样会折寿五年。卦象上说,她将在北方发出自己生命中最耀眼的光芒然后消逝。避免的唯一办法是永远不去北方。
月杜从不去考虑未来的事情。只是偶尔当她空闲的时候,会嘴里含着从小挂在身上的鱼形玉挂件向着北方沉思: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三天前苗家的大牯岭到了二更时分突然有一道红光划破天空落在遥远的北方。月杜与师傅当时正在采摘七星海棠的果实,这种月杜最爱的植物,只在夜半时分才生长得自然快乐就象月杜在夜半时分才开心一样。当时月杜就觉得很奇怪,红色流星闻所未闻,天示异象,一定有事发生。
当月杜望向师傅的时候,发觉她的眼里有刻骨的的悲痛。师傅深深的注视着月杜,说:“去吧孩子,你的命到了。”
师傅衰老的眼睛也是红色的,与月杜一样闪着妖异的光。从眸子里还能窥到年轻时美丽的影子。她交给月杜一封信,这是两天前飞鸽传来的,信上落着一个人的名字“何笔”。当月杜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师傅的眼里突然迸射出热烈的光芒,她的脸儿象山后的杜娟花般红艳,虽然年纪还小,但月杜也看得出来,这是苗家阿哥唱的爱情了。
“去吧去吧去吧,去到那个遥远的地方有我曾经的爱也有你的,巫女两代人都为了那些人痛着爱着恨着甜着到死了还不能忘……”师傅嘴里喃喃说着象是远古的咒语,月杜的头开始发疼,她知道,自己的生命花朵已经开始盛开,并逐渐走向死亡。
月杜的任务是保护何笔。师傅说岳山派掌门何笔十年前于她有恩,现在岳山派声势力渐大被其他教派所忌,有人出银十万票买何笔项上人头。师傅让月杜这样一个小小女子去保护一派掌门,月杜想笑,可是看到师傅凝重的眼神没敢笑出来。
可是师傅为什么不自己去呢?她的武功不是更高吗?走之前月杜问过她,她眼眺远方,良久才淡淡的说,因为,他爱的人不是我。再后来,师傅对月杜说,当你见到何笔的时候,给他看这个玉挂件,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月杜走了,义无反顾。她的身上流的是苗人的血。不知道会害怕。
这是命,月杜对自己说。
夜色里岳山派门人常驻的小镇上只有桃花客栈的门是开着的,门口几个大红灯笼照着恍若白昼,各色人等络绎不绝。桃花客栈里的老板娘就叫桃花。传说笑起来象千万株桃花盛开的超级老板娘是个寡妇,老公死后婆家百般虐待,干脆把心一横,卷了银子跑到这里来卖洒。自己一个人,居然也就这样慢慢活过来了。
月杜进到店里,每走一步浑身的老银苗饰叮铛做响。一屋的人惊讶的抬起眼看她。月杜不理周围或敌视或好奇的目光,慢腾腾用有些生硬的汉语说:“给我一杯酒,最烈的酒。”有人碰上阴冷的眼神,受不住打个寒战低下门来,不少人低头小声的议论起来。
桃花没说话,也没有象对别人一样拿来酒壶,只是笑咪咪的递过一坛酒,问道:“姑娘从哪里来的?来做什么,可要住店。”。身量矮小的月杜仰起因为常年不见日光的雪白小脸,生硬地问:“你虽然笑着,可为什么心里不快活?你不快活为什么还要这样的笑??”桃花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傻了,怔在当地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不快活?因为他吗?
月杜还没有等到桃花的回答,这时门被人猛的一把推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跌了进来。修长的身材,一袭黑衣被血染透了,绫乱长发下的眼神倔强容易受伤,但又象个孩子般纯真。当他凝视住月杜苍白面容的时候,月杜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这一刻,月杜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命里注定的阿哥。
桃花惊叫一声:“形骸,你怎么了?!”他把视线转到了老板娘的身上:“快,快通知笔掌门,杀手已经进镇……”语音未落,人已经落落的跌到了月杜的脚下。
他身上有美丽的紫色七星形花纹,他是中了七星海棠的毒。
桃花派人火速去给何笔报信,又着人把形骸抬到后院安静内屋,把各种解毒灵药喂形骸服下,只是形骸仍脸色发紫,手足冰冷,桃花禁不住悲从中来,俯在他号上号淘大哭。
这时一直默默跟在桃花身后的月杜把桃花从地上拉起来问:“这就是那个让你心里不笑的男人吗?”桃花点点头,泪流满面:“我爱他,可是不能说不敢说,我原来婆家人说我克夫,我怕克住他,没想到……”
月杜认真的又问:“那他爱你吗?”“我不知道爱不爱,但他对我比对别人好一点。“那好,我告诉你,全天下只有我可以救他,但是你必须死,因为我不要他有天爱上你。”
桃花雪白牙齿紧紧咬住红唇,愣一下,笑道:“你若能救他,我的命给你又有何妨,听说苗人行事古怪,今日死前见识到了,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月杜从头上第四根发簪里倒出一堆紫色粉末给形骸喂下。不一会儿形骸脸上紫雾慢慢散去,呼吸也平顺起来。桃花看着既欣喜又难过,笑着落泪说道:“好!好!我说话算数,这就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