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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纲楞楞地问道:“你不回去么?”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嘴唇却微微哆嗦着,显然是极为震惊的模样。
之前并没跟他提过这事,竹枝从头到尾也没打算跟他提,不过他问了,还是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胡来俊在旁边瞧得清楚,打着哈哈拉过大纲说:“逛了这一会儿竟然饿了,不如咱们先回去吃饭,有什么坐下来慢慢儿说就是。”
背过身却悄悄冲着竹枝摆了摆手。
竹枝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跟在后头一起回了吉祥客栈。
见他们三人垮着脸进来,小福迎上来奇怪地问:“大刚哥、嫂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胡来俊一掌拍到他的肩上,推着他走到了一边,回头对大纲道:“大纲兄弟,你们俩先说说话。有什么慢慢儿说,凡事都能商量嘛!”
今儿竹枝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也没怎么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大纲正急着回去下河村,可弟妹是一点儿也不想回去。虽说冯家的事情他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好好的独门小户当家做主多好?谁乐意回去受婆婆气?不过这凡事不跟男人商量的习惯可不好,是得让大纲好生收拾她一番。
回头瞧了一眼,竹枝昂头挺胸坐得笔直;大纲却塌背缩肩的,哪里有点儿外当家男人的模样。再想起竹枝跟李三混儿谈生意的模样,胡来俊忍不住就好笑,这个媳妇儿大纲可娶得真好,就是不晓得降不降得住啊!
一路走回来,大纲也没了刚开始的震惊,更多的是遗憾和不解,看着竹枝不晓得说什么好。
他不说话,竹枝便开了口:“大纲,我不是不跟你回去冯家,只是……只是我不想留在冯家。”
大纲蠕动了一下嘴唇,含糊了半天还是答道:“回去看眼罢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垂着眼帘也没去看竹枝,显然自己都信不过这句话。
竹枝笑了一下,把茶往他面前推了推,反问道:“只是看眼么?可是那日我听公爹的意思,如今二弟要忙着照料弟妹,磨坊里头就是他跟四弟忙活着,连每日里磨面的功夫都没有,难道不是指着你回去做事么?”
大纲更说不出话来。
竹枝叹了口气道:“大纲,明说了吧,我这脾气本就不好,原先总觉得那是你爹娘,不看僧面看佛面,逼我做事也好,说我是邪物也好,我都忍了。你对我好,我都晓得,我也尽了做媳妇儿的本分了,可这人跟人相处讲究个缘分,大概,我跟你家缘分浅了些吧!”
大纲一听急了:“你是我媳妇儿,这缘分怎么就能浅了?若是你不乐意住在村里,咱就回来县城住就是,院子都赁下了,左右也退不了。只是那头是我爹娘,你总不能逼着我跟爹娘分开,那是不孝,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咦?这回话倒是真的多了不少,竹枝讶异地抬头瞧了大纲一眼,随口反驳道:“我并没有要求你跟你爹娘分开,那是你的爹娘,也是我的公婆,只是我这做媳妇儿的总是不如他们的意,我就不往他们跟前去讨嫌了。就如你所说的,离得远些也就是了。你是要回村里,还是要回镇上,我都不管就是。”
“那怎么成?你可是我媳妇儿!”大纲真生气了,更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敢情一大早她劝自己买些礼物回去,就是打着拖延时间的念头,之后更说出了要在青阳城里做生意的话。真是开玩笑,一个女子不顾丈夫,抛头露面地做什么生意?
想到这儿,脸色就更不好看了,站起来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回去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回去!”说罢头也不回地就先走了。
竹枝也头疼了,幸亏她留了个心眼儿,没有说出可以和离之类的话来,要不然还不晓得这人会有什么反应。说来也真是奇怪,平日里这人不是闷头闷脑的不言语一声么?这一发起脾气来,话倒多了。
见大纲甩手出了门,胡来俊才凑了过来,啧啧叹息了一声问竹枝:“弟妹,你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啊?不跟着大纲回去,就不怕他休了你不成?”
竹枝苦笑了一下:“不瞒胡大哥,若是大纲要休了我,我也没啥好说的。反正那个下河村儿家里,我是打死也不会回去的。”
胡来俊乍听她存着这念头,惊讶地瞪大了眼,朝着她左右看了好几眼,连声劝道:“弟妹,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不过随口玩笑一句罢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要是大纲把你休了,这日子你可怎么过?”
说着一矮身在对面儿坐下来,语重心长地开导她:“弟妹,我瞧你平日里也是个明白人,怎么一提起下河村儿就犯浑了?当爹妈的有再多不是,那也是你公婆,可不能说出这种不孝的话来惹人闲话啊!”
这些事儿竹枝也憋了好久了,既然胡来俊说起,不由便多说了两句:“胡大哥,我倒是想将那两位当做长辈伺候,可人家哪里把我当亲人?根本就是不拿我当人。若是外人闲话我几句也就罢了,自家的人都到处嚷嚷说我是水鬼上身,邪物转世,轻则吸人阳气,重则要坏家族气运。你说这家里,我怎么呆得下去?”
胡来俊非常严肃:“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爹妈的再有不是也没有当儿女的说爹娘坏话的道理。再者说了,你年轻,不醒事,你可晓得若是你被大纲休了,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大纲一个男人家倒没所谓,你个女人家家的怎么办?家里怎么看你?你往后怎么做人?这休妻之事非比寻常,一个不好,只怕会酿成你们下河村儿跟上河村儿之间的大事,怎么能随口就说出来呢?”
这怎么就扯着扯着扯到两个村子之间的事情去了?竹枝对胡来俊简直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哥您太能掰扯了。
确实是竹枝不醒事,休妻又称出妻,凡是被夫家休掉的女人,多半都是德行有亏。谁家出了这样的女儿,不但家族声誉蒙羞,连累未嫁之女,甚至会带累整个村子的声誉,所以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非常严肃的,一个闹不好,真能闹出娘家人去跟婆家人打架的事情。而且这个娘家人指的可不仅仅是女子家里的亲人,而是整个族里的亲人。往年青阳县就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械斗,起因便是休妻。
不过竹枝既然起了这样的念头,可见也是真不想跟大纲回去下河村儿。见她低头不语,胡来俊叹了口气道:“这些话往后可别随口乱说,你跟大纲都是夫妻俩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着来呢?快些回去瞧瞧,可别气坏了我的大纲兄弟了。”
说了半天,还是绕回了原点。竹枝本也没指望能解决什么,只不过向胡来俊说几句闲话,也有想借他的口向大纲传个话的意思。本来她跟大纲就不是真夫妻,哪里能无言不谈?再说大纲这个性子,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跟他商量,能商量个什么结果?
既然胡来俊都开口赶人了,竹枝也不好多呆,起身慢慢地回了苦杏巷子。
早间逛街买好的东西已经有人给送回了小院儿,院门洞开,远远地就能看见堂屋里头堆放的物什和坐在一边儿的大纲。竹枝还没进门,便让房东卢老婆子的儿媳妇周氏给叫主了,笑着问她:“妹子好悠闲,买了这么多东西?是家里有什么喜事么?”
竹枝只得站住了跟她打招呼,挂着客套疏离的笑容道:“确是喜事一桩,我家公公婆婆叫我们俩回去共享天伦,给俩老稍带点儿礼物。”
听说是礼物,周氏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头望了望,恰好竹枝转身关门,正对上她的目光,贪婪得毫不掩饰。竹枝便有些不喜,瞪了她一眼,掩了门将她关在门外,打叠着精神进了屋子,笑着问大纲:“东西都送来了?可点过了么?”
大纲点头算是回答了,见他不答话,竹枝也不晓得说什么好,翻检着堆放的东西细细清点。给家里老小各买了一匹布料,孙氏、王氏和小妹子的银簪耳钉,给老冯买的酒,给冯俊买的笔墨文具等等,还有些镇上不常见的零食点心等物,零零总总的整理下来,分别包了好几个大包。
幸亏跟李记说好了,明日一早他们有车送回去,要不然就自己两人,这么多东西真是不好带。扛着走上几十里路程,那可真是够累的。
早间买东西的时候,大纲可是大方极了,一副恨不得多买些孝敬他爹娘,心疼他的弟弟妹妹的模样。竹枝在旁瞧着还有些替他报不平,此刻见他因为自己不愿意回去下河村,居然就摆了脸色,又觉得他始终跟自家人亲近些,根本就没有替自己考虑过。
他不说话,竹枝还不想理他呢!提了花铲便去伺候那两本蔷薇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