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看着几家花草铺子的人渐渐走远,县令大人低声诅咒了几句,撩起纱帘进了后账。帐内用厚毡布挡了风,生起一盆炭火,上头煮着一壶咕嘟嘟直冒泡的开水,夫人却无心饮茶,瞅着身旁的兰草泫然欲泣。
这兰草愈发不好了起来,只剩下两三片绿叶儿有气无力地挺立着,上头也渐渐生出了黑斑,那一枝开得绚烂的花朵儿早就掉了个精光,光秃秃地立着,显得格外凄凉。
县令不知道如何劝慰夫人,只得陪着唉声叹气,铃铛和阿美两个也在旁劝夫人放宽心,却惹得夫人珠泪涟涟。县令一拍脑袋,笑着凑过去道:“夫人莫急,今日斗花盛会,各地赶来的园丁圣手不知凡几,不如为夫出个告示,若是能治好这株宝贝兰草,重重有赏,你看如何?”
夫人长叹一声:“相公有心了,妾身不胜感激。”这便是允了。
县令如蒙恩旨,忙一叠声地叫了随从去棚子外头张贴告示。三尺见方的细白宣上飞龙走凤,惹来乡民围观,有那识得字的刻意卖弄,在县衙的花棚子前头大声念道:“今有稀世兰草一本,不耐青阳春寒,几经园丁圣手扶救,终成颓败萎顿之势。若有高人异士,能延此花生机,许以黄金十两为谢!”
此言一出,不少人摩拳擦掌想要上去揭这告示,奈何这是县衙的花棚子,门口立着的都是穿着皂衣的衙役,虽说笑嘻嘻的,说出来的话却跟这二月初的春风一般寒冷:“可想好了,这青阳县里有名的园丁走马灯似的转了一回,也不见这花儿好转一分,反倒愈加严重了些。我可实话告诉你,这可是咱们夫人的掌中宝,心头肉,若是有个好歹,哼哼……”说着便将手中水火棒儿杵了杵,眼中满是恫吓之色。
好几个本欲上前的便止住了脚步,踌躇起来。也有那不服气的高声嚷道:“有甚了不起的?莫非这花儿进了县衙,便就高贵几分?”
那衙役斜着眼睛看去,勾起一抹怪笑招手道:“来来来,官爷好心告诉你好歹,偏你学不来乖。治好了还罢,治不好花儿,就等着回家治棒疮去罢!”
人群里头响起一阵阵哄笑声,竹枝跟小福也夹在人群里头,瞧那发话的汉子缩胸塌背连连后退,也忍不住发噱。小福悄悄扯了竹枝的袖子,轻声问道:“嫂子,你怎么不去揭那榜?既然是你卖出去的,定然晓得如何救活吧?十两黄金呢,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金子。嫂子可怜我,快去揭了榜,让我也瞧个新鲜。”
竹枝一听,拉着小福便退出人群,捡了个清净些的地方低声告诉他:“都这么些日子了,还不见好,说不定根系都已经烂了,哪里还救得活?就是侥幸救活了,这青阳县里外的园丁们都成了什么?人家专门靠这个过日子的,难道还不如我这么个小女子么?如今李记的官司还是一团乱麻,能少惹点麻烦是一点。”
小福又不糊涂,歪着头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关节,点点头便扯着竹枝去逛其他家的花棚子,对那兰草决口不提。只是到底孩子心性,关心这兰草到底有没有人救得,约定竹枝回去还要打从县衙的花棚子跟前走,看看到底有没有能人异士把这花救得活的。
竹枝自然不会拦他,笑嘻嘻地答应了,两人顺着花草街往下头逛过去。
不愧是花朝盛会,这一条街上真个是花团锦簇,各家棚子都用尽办法。富豪人家无不将最得意的花草拿出来人人品评,花草铺子更是卯足了劲头,将园中最好最美的花草拿出来显摆。只是到底这花草一行兴盛不过几十年的事情,除了有将花树移栽至盆中,或是修枝剪叶塑出形象的,并没有太多新意。
比之前世花市上各色花草,还是逊色了几分。不过入乡随俗,竹枝也觉得挺有意思,倒也逛得津津有味,心里思忖着若是等下碰到李记的人,这兰草的事情该如何搪塞。
若说前些日子她还只想着逃避,经那河岸边的对峙,她也算是想通了。这事本就无处可避,无处可逃,青阳城再大,也不过方圆十五里,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苦杏巷子不出门。那李记惯常使唤的就是街市上游手好闲的混混,总有会碰到的一日。倒不如坦荡些,若是遇上,便将之前告诉周管事的瞎话再说一遭就是。
青阳真人赠花是假,婆母虐待是真,只要他们往下河村去打听打听,她这“邪物”的名头哪个不晓?
这话里头七分假三分真,虚虚实实,自然叫人不好分辨。至于青阳真人赠花的事情么,我做个梦你还管得着么?
果然不出竹枝意料之外,还没走到李记的铺子前头,便叫人认了出来,指着给李掌柜的瞧。李掌柜定睛一看,咦,那穿着粉红碎花小袄儿,系着黑色罗裙的,不是当日的卖花妇是哪个?想起惨死的李锁,一股怨恨便蒸腾上来,点着竹枝叫手下将她绑来。旁边的管事忙拉了他的手叫:“不妥!”
李掌柜破不耐烦,甩了手道:“有什么不妥?这贱妇害我弟兄惨死,更折腾我枉费许多银钱,赶紧绑过来先让我出口恶气。”
管事急得头上冒汗:“我的爷,您瞧今日这花朝盛会,满街满谷都是人,绑了这妇人,与您名声有碍啊!再者说了,如今您可是青阳县最大的花草铺子掌柜的,又不是街上闲逛的泼皮混混,怎么还能贸然行事?”
见李掌柜混不在意似的,忙又添了一句道:“就是您不在意名声,京里的大老爷也要留意官声,何必惹出事端让大老爷发怒?不过一个妇人罢了,划不来啊!”
听见他提起大老爷,李掌柜这才警醒些,叹了口气转身道:“罢了,就不叫弟兄们过去了,有劳李管事将那妇人弄来。那一本兰草挠得我心里痒痒,不问个清楚我实在是睡不好觉。”
管事见他听得进去,也松了口气,忙正了正头上的巾子去请竹枝。
小福大吃一惊,拉着竹枝满脸戒备,竹枝倒是在意料之中,笑吟吟地对管事行了礼,跟着去了李记的花草铺子。
见她行事不似普通妇人一般扭捏,李管事倒高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开腔提醒道:“小娘子莫慌,我家掌柜的并没有恶意,只是前些日子去请小娘子的李锁儿死得蹊跷,掌柜的心情不太好,还要请小娘子担待几分才是。”
这么说来,那个泼皮死了?竹枝大吃一惊,也收了笑容端正了颜色,微微颔首道:“多谢老丈提醒,小女子省得了。”
李记花棚子当口摆着一盆巨大的迎春花,原本常见的花卉特意修剪成瀑布壮,从丈高的台子上倾泄而下,开得肆意绚烂,又显得奔放活泼,兼之被捆扎出波涛起伏的形状,使这平常的花卉瞬间显得夺目起来。
竹枝忍不住惊奇地啧啧出声,没跟上李管事的脚步,倒先绕着这迎春花走了一圈,口中赞叹不已,随口吟诵起一首咏迎春的诗词:“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贵宝号这株迎春,化平常为神奇,难怪贵宝号稳坐青阳花草街之首,连我这刚到青阳没几日的人也常听闻贵宝号的大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既然晓得有麻烦,何苦跟他们纠缠?奉承两句又死不了人,能顺利脱身就好。
果然在堂内坐着的李掌柜闻言露了笑脸,旋即想起自己是要找她麻烦的,又板了脸道:“别以为说两句好话,吟一首狗屁不通的烂诗就能放过你。那兰草不提,我且问你,当日我弟兄李锁前去迎你,为何会受到重伤?你可知道他吐血不止,回家躺了没有一日,便蹬了腿儿。你若是说不清楚,可别怪我今日要你给我弟兄偿命!”
尽管已经得到了李管事提前透的风,竹枝还是露出一副惊诧加恐惧的神色,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小女子真的无从得知。当日那两人在河边堵住我的去路,也没说明是您要见我,我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两个大男人要拉扯,自然是吓得惊魂不定。谁知突然跳下一个黑衣汉子,蒙着头脸,便将那他们打了。我也就趁乱逃走了,如何知道您的弟兄受伤身死是怎么回事儿?”
李掌柜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若说不清楚也罢,只需告诉我那兰草到底是哪里得来的,长在青牛山何处?这些小事也就一笔勾销就是!”
竹枝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连连摆手道:“那是青阳爷爷所赐,小女子如何晓得那兰草长在哪里?李掌柜莫要为难我了。”
好端端地怎么又扯出青阳真人?李掌柜楞了楞,小福便从后头上前来,对着李掌柜行礼道:“李掌柜安好。我家掌柜的给您带好了。冯嫂子是我家的贵客,您好好说话就是,看把她都吓哭了。”
李掌柜更加不解了,这怎么又扯出吉祥客栈的人了?忙拱了拱手回礼道:“多谢你家掌柜了。只是这事儿牵扯到我家铺子生意,还干系一条人命,由不得我不紧张。来,看座!”
到底态度还是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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