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是雨,从蒙蒙细雨到倾盆大雨再到蒙蒙细雨,这样的循环往复不知经历了多久。
童晓晨在雨水中浸泡着,道路的泥泞增加了他前进的难度,但他依然坚持在走。他身上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淋雨而发白发皱。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眼神坚定,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只有这么一个信念萦绕在他心中。
途径一个山涧,涧水倾盆而下,来势汹汹,竟似瀑布一般,哪里还有半温柔缠绵之意境。这连日的暴雨让童晓晨有些担心,莫不是山洪要来了。这山林中的树有些承受不住雨水的重压,原本向上拥抱天空的枝丫纷纷垂落,就像泄了气一般无精打采。
此时唯一可以果腹的便是那些挂在身上的猪肉干,虽然被水泡过后微微发胀,但没有其他选择。童晓晨找了一个树洞躲了进去,此处既能避雨,也能防止野兽袭击。他打算在这个树洞里歇息几个时辰再出发。他知道自己已经行走一半了,希望就在不远处,只要持续下去便是出路。
他抱着膝盖倚靠着这颗大树,浸湿的身体微微发抖。他靠紧这大树,仿佛得到些许温暖。他就这样一个人藏身在这树洞中,听着外面的暴雨声和山风,无比孤独,但必须忍受。
人只要依旧满怀希望和信念,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撑下去,这就是生命的意志力。童晓晨在这风雨声中模模糊糊地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声巨响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走出树洞,四处环顾。天已经亮了,大雨似乎也减弱了,大有雨过天晴之意。
不过,那声巨响又来自何处?童晓晨看着渐渐开阔的天空,嘴角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只要天一放晴,就可以摆脱连日来的潮湿,野物也会出来活动,由此便可以吃到新鲜的食物了。他仿佛听到诸多野物正在蠢蠢欲动,按耐不住,要出来觅食。林间的野鸟也纷纷飞低,不时发出乱糟糟的嘶鸣声。
童晓晨抬头看着这些鸟儿,心中暗道,你们也饿了,急不可耐地倾巢出动了。不过,当他再听到那声巨响和动物的嘶鸣声时,他隐隐觉得大事不妙。他回过头去探寻那声巨响的来源,可却见一只漆黑的乌鸦向他飞来,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之前那只救他的乌鸦。
那只乌鸦依旧难听嘶哑地叫唤着,童晓晨看到它飞过来时高兴极了,舞着两只手臂大叫道:“鸦兄,鸦兄,你来了!”他就像再见好友一般兴奋,两眼露出喜悦的神色。
不过,那乌鸦并未停下来跟他亲昵,而是不断盘旋嘶叫着,而且越叫越急促,仿佛有一件事千钧一发。童晓晨心中疑惑,喊道:“鸦兄可有什么担忧?”那乌鸦依然嘶叫着,童晓晨不明所以。但当那声巨响更为接近之时,回过头去的童晓晨便明白了一切。
所有的野物都在发足狂奔,野猪、野狼、野兔、野鸡、野猫,所有的飞鸟都在极速扑腾着翅膀,争取飞的更高,黄鹂、夜莺、乌鸦。因为在这些生物的背后是来势汹汹的泥黄色水流,这股强大的水流所到之处瞬间淹没所有,没有漂浮,只有深陷。
童晓晨的瞳孔逐渐放大,恐惧在他心里立即升腾起来,这不是山洪,而是泥石流。这水混杂着泥土和山石倾斜下来,冲力巨大。他看到野猪、野狼、野兔纷纷被这泥石流吞噬进去,越是挣扎,越是深陷,这些生物不是被溺死,而是活活被闷死。
那乌鸦已经飞到很高的枝头上,急促地嘶叫着,仿佛在提醒童晓晨快跑。童晓晨现在总算明白这乌鸦的意思了,所以他鼓起生平的勇气和气力,发足狂奔起来,甩掉身上所有的负累。此时此刻,只有跑起来与时间比赛,方得一线生机。
跑,没命的跑,没有终的跑,没有顾虑的跑,没有杂念的跑。
动物的惨叫声不断,轰隆的巨响声不断,仿佛山体崩塌,可童晓晨没有时间回头,也没有时间害怕,更没有时间安抚自己,生是他唯一的信念和目标。
那乌鸦高高地飞着,仿佛在为童晓晨鼓气加油。一只乌鸦能飞这么高,可算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童晓晨感觉自己快跑断气了,剧烈地喘着粗气,他的双腿变得虚浮,大有支持不住之意。可他一也不能松懈和停息,否则便要被后面那张魔口吞噬。
求生的意志逼迫他不断迈开双腿奔跑,虽然他的双腿已近麻木。在这种危机关头,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尽可能地平息冷静下来。可那泥石流似乎正在步步接近,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浸湿,而头的乌鸦也叫唤的更加急促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这距离越来越短。身后的泥石流像一个魔鬼般穷追不舍,且速度越来越快。而童晓晨则越来越慢,距离势必缩短。他心中升起一股绝望感,人果然敌不过命运,更敌不过自然。
面对强大的自然,你的功夫练得再出神入化,一切都是枉然;你的名利财富再多,也会跟这些畜生无异,统统被这魔口吞噬;你的样貌身姿再诱惑,也丝毫诱惑不了眼前的自然灾害。
似乎只有在这种不可抗的自然灾害面前,众生方才平等。它不是无情,而是公正。这是童晓晨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所想到的,就像悟道一般,突然开悟。
他的内心开始自我嘲笑,开始嘲笑这世上的所有人。
人,这个所谓复杂的生物,竟然这么幼稚可笑,以为能够主宰一切,事实上,他们什么也主宰不了,什么也抓不住。他们在大自然面前,与野猪、野狗、野兔有什么差别?他们在大自然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畜生而已,大自然高兴的时候,任你放肆几回;不高兴的时候,便毫不留情地取了你的命。
童晓晨绝望地闭上眼,开始接受命运和自然的最终裁判,那句“人事不可为”原来是这个意思,这鸦兄早就在梦里提醒过他了。他在失去最后一丝意识之前,听到的是乌鸦凄厉的叫声,不过他并不悲伤,而是坦然。
人总是要死的,这样的思想出现之后,童晓晨就感觉自己被后面那个魔鬼整个吞噬了。
窒息,疯狂的窒息;眩晕,致命的眩晕;挣扎,无谓的挣扎;死亡,最终的死亡。
这泥石流横扫过后的山林死一般地寂静,连虫鸣也没有。
萧瑟,最彻底的萧瑟,出现在这个盛夏的山林中。
此时的天空却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奇观,仿佛在庆贺这场声势浩大的自然盛况。天空自我幻化出七种颜色,黑、灰、白、蓝、青、红、橘。
东边是灰白色的低云层,偶尔有几块透出来的蓝天配着纯净的白云。
西边是一大块黑色的云层,遮住阳光的同时却给自己镶上了金边。
北边的天空似乎有些远,不过在极致的远处有一块青色的天际,仿若古朴山水画那般清新脱俗,与西边镶着黑色金边黑云层的霸道形成鲜明的对比。
西边的一角还有日落时分应该出现的晚霞,火红火红,与那片巨大的黑云成最为壮观的撞击。那些被日落晚霞少许映照的地方则呈现出微微的橘色。
正空是暧昧的蓝白色,这种色彩并不明确澄清,而是带着些许模糊。绵延起伏的苍翠山脉衬托着整个天空,无限的开阔,无尽的诗意。
这天空幻化的奇观、苍翠绵延的山脉、冲击而下的黄色丝带,所有这一切仿佛谱写出最动人的生死咏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