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彻底想通了,赶忙去找南之易印证她是否走对了路子。
顶着鸡窝头穿着浴袍的某人这次倒不在乎男女有别了,一边刷着牙一边给她开了门。
凌俐有些尴尬,可不得不在卫生间门口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的猜测。
南之易含着满嘴泡沫含糊不清地说:“不错,还真猜对了。”
又回过头给她一个媚眼:“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的背影瞬间高大了起来?”
凌俐眼角一抽胳膊上迅速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很想给他一个“呸”字的,忍了又忍,终究没好意思,灰溜溜地跑了。
算了,跟他没有共同语言,还是田正言比较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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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雒都。
经过短暂的休整,四天跨了两个省取证的疲累终于消散。
田正言坐在长桌的一方一言不发,而对面坐着的,是代理山崎种业的律师的易晓璇。
她依旧是那副轻言浅笑四两拨千斤的模样,只不过,明显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
因为和她面对面坐着的,不仅有田正言,还有她研究生期间的导师古东。
这位和田正言斗了一年多最后败走麦城的老教授,脸色蜡黄,人瘦到两颊凹陷,眼神浑浊没精打采。
看起来他似乎重病缠身身体不大好,其实在座的都知道,这位古老师,保持这副鬼样子已经十几二十年了,依旧活得好好的。
看着对面自己学生有些无措的表情,古东只好先开口:“怪我,当年没和你说清楚。”
易晓璇轻咬着下唇,其实心底早就是惊涛骇浪。
田正言刚才那番话犹在耳边,现在古老师说的什么,她都无法集中精神来听。
原来王齐告诉她的,都是表象而已,这案子水竟然如此之深。
她知道山崎种业的举动背后埋着一环扣一环的算计,也知道自己不是这场诉讼的主角,可她没想到自己做的掩人耳目的事
再加上古老师突然出现,跟她解释了一番当年他与田正言之间,其实并不是那么水火不容。
古东说完很久了,易晓璇仿佛才回过神,抬起头有些迷茫:“老师,你不是一直支持无权处分的合同是无效的,今天怎么改口了?”
古东面上有几分尴尬:“嗨,当时其实就是我随口一说,口误被记者逮到,结果骑虎难下不得不自圆其说。后来东拉西扯实在圆不动了,才不得闭嘴安心被打脸。”
易晓璇张大嘴巴:“那您,其实也是支持有效说的?”
古东有些难堪地点点头:“所以这些年我都停止发表合同法方面的论文了。”
易晓璇只觉得心口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突然没了,整个人不自觉地松懈下来,神色迷茫:“那我这又为了什么?”
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古东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不过,最终在田正言狠狠瞪他两眼后,开启为人师表语重心长的模式:“这些年,人家骂我们这些耍嘴皮子的教授,什么学术贩子哗众取宠眼高手低,所以当年你一定要做那个课题,我也没有拦着你。只是,你代理案子和我们空对空打嘴仗不同,如果明知道是错的还要坚持,我认为不妥当。”
易晓璇张了张嘴还要说话,古东又抢先一步劝她:“前因后果我基本知道了,这里面牵涉太深,你不合适再走下去。”
“可是……”易晓璇咬了咬唇,“我接都接了,轻易违约的话,对方不会放过我。”
田正言甩过一叠资料给她:“你把这些交给王齐,他自然不会对你怎样的。”
易晓璇有些懵懂地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是……”
田正言轻声一笑:“要不是看在这老古董的份上,我才不会管你是不是被王齐推出来的挡箭牌。到了现在的局面,你要么悬崖勒马,要么跟着王齐粉身碎骨,选择权在你手上,自己好好考虑吧。”
易晓璇真的举棋不定起来。
两个月以前,王齐找上门来问她对能把田正言当耗子玩弄的机会感不感兴趣,她几乎没有考虑就同意了,却忘记一件重要事。
田正言是好惹的吗?三年前的教训,她都忘记了吗?
更遑论,南之易背后还有一个南之君。
那人高高在上,似乎也和律师不是一个体系,可她明白在当前的体系下,要整垮她这样根基不牢的律师,有千百种方法。
之前不是看不见,而是在王齐很有煽动性的语言下,被蒙蔽了双眼而已。
现在利益得失都摆在眼前,她还要执迷不悟吗?
田正言看着她的表情从愤懑,到迷茫,再到最后的释然,心里明白易晓璇大概是做出选择了。
他把老古董抬出来劝说易晓璇,应该是起到了效果。
其实,易晓璇接下这个案子百害而无一利,除了能挣几个代理费,她耍的手段越多,以后要遭到的反噬就越大。
要说一个已经有了根基的律师,比如祝锦川那样执业十来年还有一个中型所做支撑的,只要不硬杠上检察院,借着这案子或许能搏出位,可易晓璇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还只有一般授权的代理地位,能翻出多大的水花?
而之所以到快要开庭了才劝退易晓璇,就是要逼得王齐仓促之下找不到可以推出来的人,不得不自己上场。
田正言牵起嘴角,眼神发冷。
对于踩过界的人,只有狠狠斩断他踩线的那只脚,只有把他好好羞辱一番,才能让他知道,什么是底线。
搞定了小小的傀儡易晓璇,田正言回到家里,一打开门就看到蹲在地上整理堆得小山一般高的资料的凌俐,满头的乱发飞扬,脸上还染了一大团油墨。
田正言忍住笑,叫上她,又拖出书房里装死的南之易,开始商量起庭审的事。
这场诉讼的关键点,并不是在于赔还是不赔,或者是赔多少的问题。
一亿五千万的所谓其他损失,究竟这损失是如何计算的,对方必须提出非常明确的依据。如果没有十分有力的证据支持,那法院能全额支持这个数额的概率,实在是太小。
而之所以要将标的额提到这么高,甚至不惜多交诉讼费,原因无他,山崎种业只为了提高审级。
一审在高院,如果要上诉,就要到最高法院。如果说对方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要扯人眼球把事情闹大的话,官司打到最高法院,无疑效果更好。
如果案子如他们预计的那样,对方拿不出证据证明南之易的行为和山崎种业名誉受损之间有必然联系,阜南高院不会支持巨额的诉讼请求,这样一来,反而给了对方炒作点。
唯利是图被金钱蒙蔽双眼的天才学者,和位高权重的哥哥狼狈为奸,打压外省企业,而因为种子绝收的农户,又在其他三个省。
一旦案子上诉到了最高法院,一旦被炒作起来,各种媒体蜂拥而至,哪怕南之君能在省内灭火,也阻止不了事态发酵向外部蔓延,那南之易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必定臭名远扬。
而如果真的败诉,两亿的巨债上身,南之易怕是还不起的。
想了整整一晚,凌俐只觉得条条道路通悬崖,横竖都是个死。不过,榆木脑袋也有福至心灵的时候,当那转瞬即逝的灵光闪过后,她终于想到了反击的手段。
对于凌俐给出关于案件的思路,田正言结合自己的想法,在关键点补充了些东西,感觉已经像模像样了,形成了几页纸的材料,让南之易先看看。
要破这个局,首先得让应诉的一方,变成,不是南之易。或者说,不只是南之易。
“不是我?”饶是习惯天马行空的南之易,面对凌俐提出的这个建议,也是一头雾水。
他又认真想了想,还是想不通:“我哪怕再法盲,也知道原告告被告,我是不是被告人,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啊!”
凌俐嘴角一抽纠正了他的说法:“是被告,不是被告人。被告人是刑事案件里被讯问的那位。”
田正言却懒得跟他兜圈子,直接两个字:“反诉。”
说完就站起身子:“今天够累了,小番茄你回家去吧,具体怎么反诉我明天跟法盲解释清楚再碰头。”
他又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嘱咐她:“你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隔壁的单身狗牵出去遛一圈,免得精力太过旺盛半夜狼性大发骚扰我。”
本来他的语气淡淡的没多少情绪,南之易却马上对号入座一副炸毛的模样。
他从沙发上弹起:“我骚扰你了?昨晚米粒古丽太吵我过来这边凑合一晚而已,这能叫骚扰?”
“凑合一晚也不用跟我挤一张床好吗?害我一晚上没睡好。”田正言斜睨他一眼,又是淡淡的声音。
“我不过想跟你谈谈心而已,能叫骚扰?我就算要骚扰,也会骚扰女同胞,比如……”
说到这里,南之易望了眼凌俐,忽然又收回目光,继续说:“算了还是骚扰你吧。”
凌俐被他那嫌弃的一眼钉进墙壁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友好起来。
这宁愿搅基也看不上她的眼神,呃,太伤自尊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末了,只讷讷一句:“我不发表意见了,反正说什么也不能挽尊。”
说完,气呼呼出门,正好电梯停在十八楼,直接一头撞进去,又大力戳着一楼的按钮,以最快的速度关上电梯门。
南之易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注意到了男女之间的避讳,反而惹粉妹不高兴了。
田正言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嘴角是促狭的笑:“没想到你的小番茄也会生气,还一下子变异成了辣椒*。你快别发呆了,赶快想想怎么安抚她吧。”
南之易还在云里雾里的,田正言却使劲一推他的背,把科学怪人甩出门:“去送别人回家!”
说完长臂一挥把门拉上,完全不给某人留后路。
南之易捶着门大吼:“我外套没穿,钥匙也没拿,你这是要冻死我啊?”
屋内的田正言倚着门,语气轻松而愉快:“还穿什么外套回什么家啊?出去吹吹风冷静冷静,想想别人为什么生气,没想明白,就别回来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