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凌俐按照所上通知的时间,到了一个省医院的体检通知参加体检。
去年体检也是在这所医院,对于各种流程她倒是听清楚。先拿卡,之后空腹查血、 B超、X光,基本上要耗上一上午。
只是今年的项目好像有点不同。
血常规检验一般是五根试管,根据项目不同有所增减。
排在她前面的是他们律所的一位助理,护士手里拿了五根矮矮粗粗颜色不同的试管,拿着针从手臂内侧的静脉扎下去,暗红的血液流出来,没多久就将管子装了八成满。
凌俐看得直皱眉,她血管细抽血不是太好找,有时候护士手艺次点,要扎几下才能找准位置,所以一直以来对抽血有些惧怕。
上一个抽完,马上轮到她了。
好在这护士是个老手,看了看凌俐的情况,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这根本难不倒她。
凌俐将卡递给护士,护士刷了一下看了眼电脑上的项目,便起身多拿了个装血的试管。
她愣了愣,有些好奇地问:“我是多了个项目吗?”
护士头也不抬,还在仔细寻找着凌俐手臂内侧哪一处好下手,嘴里不经意地答道:“不是你们单位定制的基因缺陷筛查吗?可不便宜呢,你们老板对你们这些员工也算是不错了。”
凌俐忽然想起之前祝锦川很没道理地拿走她等着上庭的案子,想起他在办公室里那一番没头没尾的话,想起了他临出门前的提醒,想起了这次体检安排不合常理的怪异。
这些事似乎被一根隐藏的线串了起来,让她心里的猜测隐隐指向了一个方向,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不安地转了转颈脖,忽然瞥见护士手里的试管。
她的血液正顺着软管流进那矮胖的试管里,透明的管壁里,那暗红浓烈的颜色刺得她眼睛发疼。
“好了,按压针孔上方血管近心端五分钟,以免止不住血形成瘀斑。”护士一边摇晃着手里的试管,一面提醒凌俐抽血完毕。
凌俐如梦初醒,仓皇中抬起头,脸色发白。
“你是晕血吗?要不多坐一会儿?”护士看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
“不用,不用,我没事。”凌俐按压着卫生棉球站起身来,让开了位置。
抽血的位置隐隐有点疼,她隔着棉球也能感受到静脉跳动的节奏。恍然之间,那一下一下的脉动,让她生出在嘈杂医院里听到自己心跳的错觉。
接下来的体检,她脑袋里一直萦绕着刚才的想法,以至于连按压血管的位置都偏移了,没有及时止住血,皮肤下一片青紫。
下午,祝锦川从顾问公司回来,进办公室前看到了她肘弯处那一截显眼的皮下出血,忍不住皱起眉头问:“你凝血功能不太好吗?要加强营养了。”
凌俐牵强地笑笑:“没有,按压时候不小心而已,看起来吓人,其实几天就能吸收掉,也不疼的。”
祝锦川点了点头:“你也不是小孩子,自己照顾好自己。”
凌俐点点头,心里有些不安和焦躁,斟酌着是不是要向祝锦川求证她心里的猜测。
可话都到了嘴边,还是没力气说出来。
也许祝锦川想要瞒着她查下去的事,她早就有了答案。
祝锦川倒没有再多提体检的事,只是把她又叫到了办公室里。
“来,你的新案子。”
他将薄薄一摞A4纸,推到了凌俐面前。显而易见,这不是正式的案卷资料,只是案情概要。
“这么快?”
凌俐没想到昨天案子才被拿走,今天新案子就到了手上,还有些没醒过神。
祝锦川似乎没有心情和她多解释,只说了三个字:“先看看。”
几分钟后,凌俐坐在祝锦川对面,唇色发白,指尖颤抖地抚过第二页破案经过的位置。
“……在检测厨房电源过程中,因需要检测插座情况搬动了冰柜,在检测完毕后李贵将冰柜搬回原处,由于底座支架腐坏不稳,冰柜发生倾斜倒地,冰柜内冷冻物品随之散落。李贵在捡拾物品过程中,发现塑料袋包裹疑似人体残肢的可疑物体,遂报警。雒都市西城区公安分局出警后,在郑启杰住处查获的可疑物经鉴定为人体组织。十一月七日,在警方电话后,被告人郑启杰主动到案。”
这一段冰凉凉的文字看得凌俐脊背发凉。
祝锦川说会给她安排新案子,她还以为至少要等好几天,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而且案子类型又从之前手里的民事案子,转成了刑事案件。
对于案子类型又变了这点,凌俐虽然经验,但也是没什么怨言的,她隐约知道祝锦川交给她不同类型案件是出于磨炼她的目的,或许就是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他在为凌俐寻找最适合的专业方向的过程。
饶是刚才翻开资料时候就注意到了封面的故意杀人罪、侮辱尸体罪的罪名,她以为自己有了面对重刑犯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竟然是个碎尸案。
和刑侦小说和电视剧里动不动就出现连环杀人碎尸不同,现实生活里的碎尸案,其实几率不算高的。
众所周知碎尸这样的手段,对于毁尸灭迹、扰乱警方视线是非常好的方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让很多案件成为悬案。还有些案子,警方几乎可以肯定被害人已经死亡,可是找不到头,找不到躯干的主要部分,也无法认定有人在案件中被害,导致罪犯逃过惩罚。
可是为什么故意杀人案件里碎尸发生的频率并不高呢?
答案很简单,就算知道这是逃避刑法制裁的有效手段之一,可并非所有的罪犯都有能力、有魄力做到。
抛却没有犯罪预备一时冲动激情类犯罪不说,就算有预谋、有计划的杀人,在被被害人的鲜血喷溅一身、在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尸体的时候,很多罪犯是被那画面深深震撼了的,甚至会成为噩梦伴随他一生。
以至于有在杀人后受不了折磨,寝食难安到即使警方没有破案也去自首的罪犯。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他们能够承受的心理压力远低于他们自己的想象,哪怕是一边看恐怖片一边谈笑风生的人。
所以,大部分罪犯为了掩盖自己罪行,常见毁尸灭迹的方法是毁坏作案现场,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抛尸或者焚尸。哪怕有胆子分尸的,
就算是有胆子分尸的,一般来说也会先处理了头部,把头找稳妥的地方扔掉后,再来处理躯干和四肢部分。
否则,你这边还在切割手脚,背后死不瞑目的被害人还半睁着眼睛……
凌俐出于对刑事案件的天生抵触,是不可能去主动了解这些的。关于分尸和碎尸的话题,吕潇潇当做显摆的资本,已经在午餐时候无数次讲给凌俐听过了,当时凌俐就嫌弃她口味重,还发誓一辈子也不会接这种重口味的案件。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一件砸中了她。
*,窗外快三十度,屋子里空调也不算温度低,可凌俐想起案情描述里的那一长一短的手臂,还是哆嗦着打了个寒颤。
祝锦川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从沙发上拿起午休时候用来搭一下的薄毯递给凌俐:“冷就搭一下膝盖,这空调开得有点低,可不要感冒了。”
说着,他还特意走到墙边将中央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祝锦川给她台阶下,可凌俐不敢逞强,嘴唇都有些发白:“师父,碎尸案,我想还是算了吧。这看案情都能看得我心头直发冷,要是到了庭上质证,被检察官展示尸体碎片的照片,我怕我会撑不住。”
她做了个晕厥的姿势:“到时候救不了被告人不说,呈达所的脸都会被我丢尽的。”
凌俐这难得一次的示弱,也是无可奈何,只想恳求祝锦川不要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到她身上。
要说故意杀人案,她也算办过两件了,可不管是当初钻进牛角尖亲手捂死女儿的曲佳,还是被扣上弑父杀母十恶不赦罪名的秦兴海,都不会让她有现在这种心悸的感觉。
因为不管是不是有身不由己的原因,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们都没有试图掩盖自己罪行的行为,一个是留在作案现场,一个是仓皇出逃,都没有想过要毁尸灭迹。
而本案被告人郑启杰不一样。
资料显示,郑启杰,男,雒都本地人,案发时三十五岁,是雒都医学院的一名勤杂工。
可他的学历,却根本和勤杂工这样的工种不相符。他有着生物学博士的学历,早年间更是到美帝留过学。这样的履历,应当说大学里教师的位置,更适合他。
从这点看,这个人就有些古怪了,更何况他家冰箱里还有人体残肢这种事。
而且,这还是个碎尸案……
能够冷静处理尸体处理到只剩两只手臂,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人是心理变态了,与一般的杀人犯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拿刑法里的原话来套,就是“被告人主观恶性极深,人身危险性极大,应当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凌俐紧攥着手心发愣,祝锦川已经将一杯雀舌放在她面前。
他放轻了声音,似乎知道她心底的不安,柔声安慰着:“稳住,你这是第一次办理这类型案件,会害怕是正常的。而且有人说你是代表被告人的吗?”
“欸?”凌俐刚端起茶,瞬间懵圈。不为被告人辩护,那给谁辩护?检察院?
我国检察院可没有聘请律师的做法啊,哪怕借鉴国外一些经验聘请律师作为公诉力量的补强,那也会聘请业内知名律师,怎么也不会轮到她这一条小咸鱼。
见她没回过神,祝锦川环臂背靠着办公桌,微垂着头看着凌俐:“好好想想,刑事案件里除了被告人,难道就没有其他人需要律师了?”
凌俐想了好几秒,终于反应了过来:“被害人!”
“对的,”祝锦川点着头,“准确地说,是被害人家属。”
他说完,打开了书柜,出里面拿出另外一叠厚厚的资料,递给了她。
“你手上那几张只是简要的案情,这个案子的真章在这里。”
他微微叹气,眉头皱起:“不要以为被告人的律师是苦差,在这个案子里,被害人家属的律师和检察院,才是肩负重任的。你将要和检察院的公诉人站在一起,可是,他们也帮不了你,他们和我们一样,在进行一场豪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