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言罕见地翻了个白眼,声音有一丝的走样:“那就用手机。”
凌俐木木呆呆地点头,默默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实用工具”夹子,食指对着其中一个按钮,点了下去。
对面的柯鸿生“哎”了一声,举起手挡住眼睛,田正言则是无可奈何的声音:“我让你录音,你把手电筒打开做什么?还不快关了。”
凌俐这才发现自己点开的是录音机旁边的手电筒功能,相机的闪光灯一瞬间亮起,直对着柯鸿生的眼睛。
她连忙关掉电筒,手忙脚乱之余居然还腹诽了一句“这才真叫亮瞎狗眼”以表达对缩头乌龟柯鸿生的不满。
然后,再三确认按键没错,点开了录音键。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一番表演,田正言摇了摇头。
这小番茄,之前不是已经有些长进了吗?怎么不过一次无足轻重的录音而已,就紧张成这样?
就这小菜鸟,南之易那傻蛋非要强行绑定,真的没问题吗?
清了清嗓子,他开始发问。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针对他自己在品优千号的培育和育种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柯鸿生交代地非常细致清楚。
这其中,虽然有些跟时间不大对得上号暂时存疑之处,对于案件的来龙去脉和发展过程,仿佛有些帮助。
只是,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司到底怎么产生的,为什么针对的事南之易,似乎柯鸿生也不怎么明白。
他扮演的角色,仿佛是一颗彻头彻的棋子罢了。
据柯鸿生的描述,五年前,他刚刚结束在博士后学习,不想再回到学校一门心思搞科研,在同学的介绍下,到刚成立不久的华易高科应聘,过程出奇地顺利,之后就加入了南之易带领的育种团队中。
论资历,当年三十五岁的柯鸿生刚结束在某大学博士后站点的学习,对于南之易这样拿到博士学位没多久的小年轻,还是有几分轻视的。
哪怕知道南之易是大名鼎鼎的水稻第一人郭老的爱徒,也没有多少的尊重,反而处处跃跃欲试想要压倒他,以争取团队里老大的地位。
只不过,几次有意无意的挑衅下来,他一点便宜都没占到不说,反而一次次被南之易貌似信手拈来实际上有着深厚理论基础的论点反驳到哑口无言。
柯鸿生发现,同事们看他的眼光不对了,也终于意识到,有些人天生就是干科研的料,找基因片段又快又狠又准,他一周的工作别人半天就搞完,在资质上就甩他整整一条科罗拉多大峡谷的距离。
再加上南之易心无旁骛天天跟着实验室器材谈恋爱的架势,和他每天眷恋老婆孩子热炕头,哪怕有野心也没时间。
他服了软不再搞三搞四,后来却因为一次严重的失误,把样本倒置了,导致样本反方向生长,虽然后来正过了方向,却已经无法挽回只得重做,导致试验结果晚出来一个月。
一向对他态度淡然的南之易,因为这件事对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还差点把他开除出团队。
那次之后,柯鸿生终于彻底明白,南之易一点都不好欺负。你的小动作不被他放在眼里还好,如果触动了他在乎的领域,那凶起来真的是能把大老爷们骂哭。
被臭骂一顿以后,柯鸿生还是有些怨念,总觉得南之易在针对他,一来二去的不由自主脑补,甚至觉得那旁人接触不到的标本,其实就是南之易搞的鬼,故意倒置来嫁祸给他。
听到这里,凌俐暗叹口气。原来实验室里也有这么多纠葛,她还以为一堆书呆子每天沉迷于花花草草,完全不会勾心斗角一般。
结果,也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对于南之易不再把工作重心放在华易高科实验室后的过程,柯鸿生是这样描述的。
南之易走后,整个科研团队都有些没了主心骨的感觉,后来渐渐流传起来一个说法,是南之易为了早日评上教授,丝毫不顾做到一半的项目,拍拍屁股就走了。
这样的流言一起来,止都止不住,除了南之易本人毫不知情一半,华易高科上上下下上百号员工,都有这样的看法。
再之后,柯鸿生关键时刻被委以重任,在另一位股东,也就是两年前已经去世的方新博士的指导下,再次把团队撑了起来,颇有些危难之际现身时救世主的意味。
一时间从负面人物转变为大家的主心骨之一,柯鸿生很有些亢奋,打了鸡血一样,学起南之易的做派长年累月窝在实验室,甚至有半个月不回家的记录。
再之后,项目终于完成,长达十年开发期的品优千号,终于面市。
而当田正言问柯鸿生,最后投入市场的稻种,和南之易当初反对投入的那批易感瘟稻种之间有什么联系的时候,柯鸿生的眼神闪得像颗接触不良的小灯泡,闪得人眼花。
好一会儿,他含糊不清地说:“最后的改良都是牟总过目过的。他是南老师的师兄,我想总不会错了,所以签了名。”
也就是说,对于稻种到底是不是被人做过手脚,柯鸿生这个废材,并不知道。
而对于之前开过的什么确认稻种高温下会感瘟的会议记录、南之易提出加入PIGM位点的记录,柯鸿生倒是言之凿凿,绝对没见过。
听到这一结论,凌俐和田正言交换了眼神。
终于,这一下午的忙碌,有了点实质性内容了。
虽然还没有很有说服力的证据,但是,牟诚华联手昌瓴在背后做的手脚,渐渐浮出水面。
目前他们知道的,包括设圈套搞到南之易的签名、南之易走后散布流言、支持柯鸿生当傀儡、还有可能在稻种上做手脚……
最后,拍拍屁股走人,把烂摊子甩给南之易。
而目的,就是因为南之易在攻坚水稻之余也在改良玉米,还一直跟和昌瓴公司打擂台的和盛公司关系友好,所以,联合做了这样一个局,关键时刻请君入瓮,搞臭和盛一方的南之易,还顺便立了个大旗。
敢帮和盛出头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哪怕是植物学大牛南之易,一样怼得你名声扫地。
凌俐毛骨悚然起来,下意识有些害怕昌瓴这个人。
只为了和别人斗气,就不惜将本来很有前途的科学家拉下水来,而且,长达五年的布局,这要何等的心思,何等的忍耐力?
询问证人结束,等柯鸿生走了,凌俐握着手机确认了刚才那段录音没有问题,之后保持着发呆的状态,直到杨千帆催促她时间不早该走了,她才一脸茫然抬头看着面前好整以暇的田正言,第一句话就是:“柯鸿生怎么这么老实?”
田正言像是料到她有此一问,微抿着唇看向倚着门口抖腿的南之易,缓缓说道:“虽然天天在一起,可你见识他不正经的时候居多,所以缺乏对他的了解。我只有一句评价,有些人的脑袋就为了某项事业而生,普通人再努力也难望其项背,换句话说,这就叫做天才。”
接着,他嘴角上扬轻轻一笑:“要不,你以为他凭什么不务正业一年多,还能有人哭着抢着想供着他?”
凌俐嘟着嘴叹了口气,耷拉着眉眼:“也就是说,你们这样的学霸,上帝不仅给开了门,还给开了全景天窗的意思吧。”
没想到自己好心解释一番,反而被凌俐拉着和那不着调的货相提并论,
田正言长叹一口气,忍不住学起南之易的做派,一脚踢在她凳子上,没好气的一句:“小番茄,我们走!”
经过一整天的奔波,等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八点。
写了房间进了屋,凌俐鞋都懒得换,直冲冲走向床铺,嗷呜一声面朝下扑在上面,把自己埋在枕头堆里,一点都不想起身。
虽然只是短短两天,却着实太累了。
先是从南向北的长途跋涉,接下来风吹火烤花粉熏,最后看着柯鸿生那张长歪了的脸,又听他一下午的唠叨,不仅身体遭受折磨,脑子里也充斥着海量的信息以及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的脑补,推测着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牟诚华,和已经故去的另一位股东,在这个案子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尤其是牟诚华。
如果说昌瓴是为了算计跟自己有着利益之争和意气之争的盛谦和,可牟诚华,说起来还是南之易的师弟,为什么要针对和他有着同门之谊的南之易?
是因为嫉妒天纵英才的小师弟,还是其中还有其他圈套?
凌俐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脑袋里的假设圆环套圆环一般陷入无限循环,控制不住脑补几百万字的剧情,最后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起床,倒是忘记纠结了一整晚关于牟诚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取证的任务完成后又休息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大家准备返程。
然而,他们一行四人,却硬生生被分为了两波。
田正言和南之易依旧是坐的飞机,一大早就飞回雒都,留下杨千帆带着凌俐,乘坐下午的高铁回家。
南之易对这样诡异的安排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我单方面宣布不是长江学者的没资格坐飞机,菜鸟都给我坐火车回去。”
他蛮不讲理又心安理得的模样,看得一向斯文有礼的杨千帆都有些抓狂的迹象。
田正言则对南之易的搞三搞四颇有微词:“你又发什么疯?一时兴起给学生报账买头等舱的人,还缺两张机票钱?”
南之易却摆出一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架势:“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快穷死了,要是官司输了还得赔两亿,从现在开始节约吧!”
田正言怒气冲冲回敬他:“你什么时候染上了锱铢必较的毛病?你要不给钱,我来……”
他说到一半,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站着一脸呆萌的凌俐,马上了悟。
这死宅男,明明是看小番茄坐飞机吐得厉害,所以让她坐高铁回去,大概又不放心她独自一人,所以又胡扯瞎扯一通拉上杨千帆。
明明是一片好心,却不正正经经说出来刷点好感度,偏偏七拐八拐找些蹩脚的理由。
而且,如果是他自己陪小番茄回去,效果岂不是更好?真是别扭到极点。
再看看凌俐一脸“大佬说什么我都听着”的逆来顺受模样,顿时泄了气。
等罪魁和祸首两人走远了,田正言低下头在杨千帆耳边轻声一句:“委屈你当一次池鱼,就当关爱这两个智障了。”
杨千帆显然和他一样明白过来了,只抿着唇微笑,伸出右手一个OK的手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