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不是法律科班出身,法学功底的相对薄弱的弱点,在面对祝锦川重点攻击的时候,暴露无遗。
哪怕是烂熟于心的犯罪构成四要件,也被祝锦川信手拈来的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刑法泰斗们支持的三要件、二阶层,攻击得摇摇欲坠。
她提出为什么要拿这样一个本来存在争议的问题到法庭上说,祝锦川扬着眉毛似笑非笑:“你不知道?最近几年检察院系统都非常推崇张泰斗?搬出他的这些理论来绕晕你,很有可能。”
他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说得凌俐无言以对。
晚上八点,质证训练结束。凌俐闷闷不乐收拾着一大堆散落的材料,哪怕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也没感觉到饿。
开玩笑,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
又一次被打击到生无可恋,又一次所有的弱点被*裸摆在祝锦川面前,让她心情很不好。
明明觉得自己有进步了,可是被他一质疑,又觉得还在原地踏步,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功一般。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手里被划得面目全非的质证问题列表,莫名其妙生出一种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悲凉。
正在郁闷着,身后响起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凌俐回过头,看见祝锦川环臂倚在门口。
刚才被他训得狗血淋头,那些戳心的话犹在耳边,凌俐悄悄撇了撇嘴,静静立在原地等着他吩咐。
祝锦川却没了刚才全身都是刺的攻击性,嘴角似有淡淡的笑:“你晚上有安排吗?”
凌俐有些愣怔,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轻轻点头,又轻声说着:“那好,请你吃牛扒,可有兴趣?”
没想到等来这句,凌俐瞪圆眼睛“啊”了一声,接着马上又摇头。
跟处于暴走期的祝大状吃饭,这么刺激的事,她凌俐可玩不来。
刚才被骂的精神创伤还没好呢,送上门去被他再喷一顿饭的时间,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
没想到被她干脆地拒绝,祝锦川有些意外的表情:“看来我刚才又把你骂呆了。走吧凌二妹,刚才骂你骂太凶,请你吃饭,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凌俐还站在原地一脸的别扭,也不说话,只抱着膀子斜着眼睛看他。
她眼里难得一见的不悦和别扭,让他心情忽然好得不得了,压低了声音:“你要不去,我就跟张叔说说当年你坑我的事。”
他话音刚落,凌俐就恼羞成怒地跺脚:“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好吗?快二十年了,就算杀人放火也过了追诉时效了,你好歹一个大律师,怎么这么记仇?”
祝锦川似笑非笑斜睨她一眼:“凌俐,你又犯基本错误了,谁告诉你追诉时效只有二十年来着?”
她闻言一愣:“啊,不是吗?刑法不是明文规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追诉时效的期限为二十年吗?”
祝锦川摇了摇头:“第一,人民检察院、公安机关、国家安全机关已经立案侦查或者人民法院已受理案,那么,犯罪行为就不受追诉时效限制。第二,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如果最高检认为应当追究,也可以例外。第三,如果期间犯了新罪,追诉时效,从犯新罪那天开始,重新计算。”
凌俐听得不住点头,后来干脆摸出随身的笔记本,又掏出笔,想要记下来,忽然头上阴影罩下来。
她还没回过神,脑袋上被他敲了两下,耳边也是他有些无奈的声音:“随手百度就能找到的东西,这都需要记下来?你是不是傻?”
凌俐再忍不住一肚子火,抬起头正想回嘴,却被他嘴角忽如其来的笑意晃花了眼。
祝锦川声音清浅,甚至有些低声下气起来:“好了二妹,辛苦了一整天,你不饿吗?我是快饿死了,现在就想大块吃肉。可是西餐这东西一个人吃很尴尬的,就当你做好人好事了。”
也不是知道是不是一整天没好好吃饭饿到脑袋打结,反正,在祝锦川巧舌如簧的一番话下,凌俐竟然真的跟着他去了。
下了车,从停车场直上到大厦的最顶楼,在餐厅一角的卡座坐下。
这餐厅偏向于客人私密空间的考量,整体灯光有些暗蔽,不过每张桌子正上方都有一束光投下照着餐桌,再加上周围带灯柱着的酒柜和操作台,倒是明亮了一些。
不过,其他的客人,似乎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或者是父母带着孩子一家人的模样,似乎都很亲密的模样,独独他们两个格格不入,让她感觉很奇怪。
再低头一看,桌上竟然摆着一朵暗红色的玫瑰,还有几瓣花瓣散落在周围,像是给情侣的设计的座位一般。凌俐蹙了蹙眉,干脆选择性失明假装没看到,又有些不自在地瞟了对面的祝锦川一眼。
他倒是泰然自若,垂眸看着菜单,和弯着腰等他点菜的服务生轻声说着什么。
好一会儿,他合上菜单交给服务生,又征求凌俐的意见:“战斧牛排,帕尔马火腿、龙虾汤、凯撒沙拉,甜点是火焰冰淇淋,没意见吧?”
凌俐摇摇头,惜字如金般只一个字:“没。”
她早就知道祝锦川吃饭的地方不可能便宜,也有心理准备,可是刚才看到价格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都不敢细看只粗粗一瞥,就匆匆交给服务员说让祝锦川点。
等确认菜品下了单,服务生转身离去,祝锦川则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声音悠然:“战斧牛排我早就想试试了,无奈我一个人吃不完,这次拉了你来,免得浪费吧。”
凌俐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又举起水杯喝水压压惊。
她对西餐的认识仅限于快餐一样的必胜客豪客来之类,这一顿吃下来,倒是彻底颠覆固有印象。
先是头盘和沙拉端上来,生的火腿肉薄得像纸,凌俐感叹着刀工的同时,并不敢吃,只默默低头吃着沙拉。
之后端上来了一块带着大理石纹理的生牛排,让凌俐瞪大了眼睛。啊?还要吃生的?
好在服务员马上说这是选好的原料让他们过目,马上现场烹饪,凌俐才放下心来,仔细看了看面前这块价值三千多的肉肉,有些感叹。
原来所谓战斧牛排,真的是一块像斧头一样。一块长长的肋骨似是斧柄,一端连着一块厚厚的肉,呈石斧一样的半圆形,这名字实在形象极了。
只是,这块肉似乎有些太大了吧?两个人真的吃得完吗?
凌俐皱了皱眉,看着祝锦川吩咐服务员将生牛排端过去烤炙。
他又将桌面上的小炉子推向她,说:“这里除了传统的黑胡椒汁和蘑菇汁,还有天朝特色的辣椒酱和泡菜酱,一会儿可以试试。”
厨师则在现场煎起了牛排,没多久,貌似已经完成了烹饪的过程。
刚才红白相间的生肉,现在成了酱色的一块,表面闪着油脂被炙烤过后的特有光芒,冒着热气,面上有晶亮的油珠。
厨师先把整块牛排展示了一下,之后,便拿起刀分成拳头大的小块,盛到他们的盘子里来。
祝锦川一面切着,一面说着:“我的习惯是吃三成熟,不过考虑到你们女孩子一般都不喜欢直接吃血淋淋的肉,这个是五成熟,肉可能稍微有点柴,将就吃吧。”
凌俐抬眼看看对面祝锦川手持刀叉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也有样学样起来。牛排很好切,倒是不难操作,只是那切开的肉最中央的肉桃红中带一丝粉,还有些血渗出、
凌俐不禁皱了皱眉眉头,呃,身为中原人,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野蛮的吃法。
她勉勉强强举起叉子,将那裹满黑胡椒汁的一小块肉,犹犹豫豫送进嘴里。
然而只嚼了一嚼,凌俐便瞪大眼睛,好容易才忍下快要脱口而出的“好吃”两个字。
口感细腻,肉汁饱满,没有一丝腥气和水气,只有浓郁的肉香溢满口中,哪怕有黑胡椒汁也抢不走风头。
凌俐有些感叹,果然一分钱一分货。跟这块肉肉相比,她以前吃过的所谓正宗牛排,只能拿去扔了。
更何况,她以前吃的可是全熟,跟现在口里嫩得一抿就化开的质感相比,那肉柴得哟,简直能噎死人。
吃完一小块黑胡椒汁牛排,凌俐又试了辣椒酱之类的另类选择,居然一点都不违和,因为,满口都是浓厚的肉香,不管什么汁,都只能凸出牛肉的鲜美而已。
只是,牛排的分量实在太大了,她其实早就饱了,又不忍心浪费,好歹撑着吃完。
那大大的一块斧头,终于变成了一根骨头,静静躺在烤盘上,说不出的寂寥。
服务生来收盘子的时候,先是看了凌俐一眼,又弯下腰低声问:“可以上甜点了吗?”
祝锦川点点头,没一会儿,便有个大厨推着小车来到他们桌前。
只见小推车上放着个小小盘子,里面那块同样小小的冰激凌,模样大小都像个包子似的,面上还浇着逆时针的巧克力色条纹。
厨师微弓着腰,拿着一勺透明的液体浇在冰激凌表面,接着拿着个什么东西在上面一晃,忽然间冰激凌表面腾起一阵幽蓝色的火焰,随着厨师手里勺子的升高,那火焰竟也成了柱子一般,蹿得老高。
对于餐后甜点,她本来是不想吃的,结果看到这魔法一样的表演,也不禁有些好奇这究竟应该是什么味道。
她试着吃了一小口,刚入口时候酒味浓郁,等冰激凌带着糖霜的味道在口中泛开,那丰富的层次让她因为吃得太饱有些迟钝的味蕾瞬间清醒,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吃起来,最后竟又吃掉一大半。
等服务生撤下盘子清理了桌面,凌俐摸了摸肚子,只觉得鼓鼓囊囊一块,哪怕再多吃一口,胃都要被撑破一般。
她叹了口气:“这里的菜份量可真大,要吃完真是不容易。”
祝锦川拿着水杯微垂着脸,表情似笑非笑。
好一会儿,他咽下口中的水,点了点头:“刚才那块牛排一千多克,整整两斤肉,我们两个人就吃完了,确实很不容易。正常的牛排一般一块就两百五十克左右。”
凌俐点点头,忽然心里一算,又觉得哪里不对,倏然间抬起眼睛望着祝锦川。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怎么,我没告诉过你,战斧牛排其实是四人份的?”
凌俐只觉得脑袋里有一万头羊驼飞奔而过,踩得她丧失了基本语言能力,除了脏话,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回应他。
他还在继续补着刀:“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你个子小小的,胃口这么大。我本意是两个人吃可以少浪费一点,没想到你吃到一口都没剩啊。”
说完,他抱着膀子,连眸子里都染上了笑意。
难怪刚才服务生小哥一脸眼球都要掉下来的表情,大概是在惊叹这是哪里来的大胃王,一个人吃掉快三人份的牛排吧?
凌俐放在桌下的拳头捏紧又放松,好一会儿才愤然问:“你故意的吧?怎么不早说?”
祝锦川悠闲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你也没问啊。”
柔和的灯光下,他的五官也似淡然温柔起来,眸子里星星点点,对于他的话是真是假,让凌俐有些捉摸不定。
不过,当他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个有些促狭的弧度时,凌俐百分百肯定,自己被耍了,他就是故意的。
看着凌俐瞪着眼处于鼓着腮帮子快要暴走的模样,他敲着桌面:“连吃东西都这般逞能,你这脾气不改改,以后,可有得亏吃。”
这话说得凌俐马上泄了气。祝大状巧舌如簧,整了人还理直气壮无数的借口,到最后,反而成了她的过错?
凌俐无语望天,自己不小心着了道,还有苦难言。看来,祝锦川不仅仅会在工作上给她设陷阱,哪怕吃一顿饭,都得对他严防死守,一点都不能放松。
吃完饭,已经是十点过。祝锦川送了她到楼下,临走前,递给她一个药瓶。
凌俐不明就里接了过来,又听到他似笑非笑的声音:“健胃消食片,吃点吧,别噎着了明天上不来班。”
看着夜色中他的车灯越来越远,捏着手里的药瓶,凌俐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平安夜,还有谁能过得比她憋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