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察觉到自己额角似乎有冷汗渗出,也意识到了轻视田正言、轻视这小菜鸟的严重后果。
不过还好,没有动摇到他们诉讼的根基。
田正言还是跑偏了方向,他们这次诉讼本身这次就只是探探虚实而已,并没有要在一审中解决事情的打算。
等到了最高院,那才是他们看重的战场。
什么证据、证言、物证书证,这一切都不是他们看重的。山崎种业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个案子上取得两亿的赔偿金,甚至最早赔偿给农民的五千万,也被视为成本而已。
他们需要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南之易不能翻身而已。
王齐低着头不露声色,不过,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上诉时候记者云集,网上汹涌的舆论,南之君到处忙着救火,却救不回南之易的时候,是多么的憋屈。
说不定,连着南之君也一起倒霉,那可是意外之喜了。
连续的精神紧张,让他有些疲惫起来,思维忍不住地发散。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秦贝贝一脸的惊诧。
再看看审判席上,合议庭三人都在垂眸翻着什么资料,终于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问道:“她说了什么?”
秦贝贝转过头,满脸古怪的表情:“她说,有个信用证人。”
王齐听到是信用证人,脑袋都有些懵了,这不痛不痒的信用证人能做什么?走煽情路线吗?
然而等所谓的证人上了庭,王齐傻了眼。
麻蛋,为什么出现在证人席上的,会是田正言?
秦贝贝刚才被左青山的事情惊到,被田正言不露声色布下的陷阱吓得面无人色,这时候见到他本人,更加手足无措,几乎是喊着出声:“法官,田正言配偶是雒都中院知识产权庭的解庭长,按最高院的规定……”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田正言勾起嘴角:“你是身在帝都心在阜南啊,连我老婆是做什么的都知道。不过,我是来证明南之易人品的,是证人。民事诉讼法上,可没有配偶是法官就不能当证人的规定。”
说完,他大大方方落座,优哉游哉支起二郎腿,环视一圈,忽然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了,庭上的书记员小秦是我学生,跟你一样姓秦,你赶快查查,书记员跟证人有利害关系的情况,需不需要回避?”
秦贝贝手忙脚乱翻起了民事诉讼法,之后满头是汗地抬起头。
尼玛只有法官回避,偏偏没有书记员回避的规定。
而且,书记员回避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换一个来记录,打字机器而已,本来就无关紧要。
等等,好像错了方向?不是申请证人回避吗,怎么成了书记员回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带偏。
王齐看着秦贝贝在慌乱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丑,面沉如水地摆了摆手,说:“算了。我们不申请。”
按照惯例,首先是审判长确认证人身份以及在本案中能证明些什么的问题。
田正言缓缓开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是田正言,阜南大学法学院教授,和南之易相识十年,现在在同一所学校任教,也住在两对门,既是同事,也是邻居。
因为我在投资理财方面有些心得,这些年南之易所有资金都交由我管理。我可以作证,他的钱从来都是零零碎碎的,从来没有过原告所说的借了公司七百万这样数目。我刚才说的话,都有这些年他的银行流水佐证。”
成法官点点头:“银行流水的问题,合议庭可以休庭以后再调取。”
田正言微微一笑,又接着说:“至于南之易的人品方面,我绝对是无条件的信任。有人算计他、欺负他,我是非常生气的。如果恰好这个“有人”是律师,那么很不巧,他接一件官司,我就接一件。他代理原告,我就无偿代理被告,自备干粮自备机票,一分钱不收。
如果恰好“有人”是教授,那我保证对他每一篇论文都会一个字一个字去抠,但凡有一点剽窃,我都必定会抓出来公之于众,让大家来评评理,究竟是谁更无耻。”
王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尼玛,早就听说田正言好斗又不讲理,今天终于有了直观感受。
姑且不说打官司的事,就算不出庭只做非诉业务,他一样闷声发大财不怕人咋呼的。
然而发表过的论文却收不回来了。谁家论文和专著没有学生参与过?谁又没有“合理借鉴”过其他文献?这存心来找茬的,谁经得起他一个字一个字去抠?
想到这里,王齐急急地开口:“审判长,他这是在威胁……”
他还没说完,田正言又抢先一句:“哦,我刚才说的最后一段和本案无关,不作数的,审判长、各位审判员,请不用评议刚才那句话。”
又偏头对着书记员笑笑:“小秦,刚才那句就不要记了。”
书记员妹子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笑得甜甜的:“好的田老师。”
这句话过后,法官让证人表明身份和作证目的的基本问题问完,轮到被告方发问。
凌俐头也不抬只顾着做笔记:“我们没有问题。”
秦贝贝刚恢复了点神智,这下抓狂到差点跳起来。
尼玛你们这方的证人,你没有问题?耍我们呢?
田正言挑挑眉,看了眼南之易:“真的没有要问的了?”
南之易忽然间笑得很是开心:“没有,快滚。”
等田正言撒够泼出了法庭,成法官抹了把头上的汗,暗自松了一口气。
饶是心里偷偷偏向南之易一方,也有些受不了这不严肃的做法。
这把法庭当戏院一般,谁都来粉墨登场,又是威胁又是开玩笑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法官轻叹口气,转头看着凌俐,问:“被告方还有没有证据或者证言需要质证?”
凌俐却回答着:“审判长,我方没有证据需要提交质证了。”
王齐如释重负。好了,就到这里了,一审就这样了。
下一步,就等着到最高院再说了。
还好,他所看重的,本来就不是阜南高院这个战场。而且,庭审中,除了柯鸿生那个节点出了些问题,其他的,都还在掌控之内,影响不了大局。
只要对方没有更有力的新证据,那么他就有信心在接下来的法庭辩论中,将所有合议庭没有经过确认的证据,攻击到摇摇欲坠。
毕竟,对面只是个二十四连败的菜鸟律师,与他从业快二十年的经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而杨千帆,也没上过几次庭,从他一直低头看着桌子下方的表现看来,说不定比小菜鸟凌俐还紧张。
成法官宣布法庭调查结束,低头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原被告双方,面上有些为难的表情:“鉴于本案质证花了太多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原被告双方,本庭征求你们意见,是否可以先休庭,咱们先吃过午饭,下午再继续开庭?”
最后两句话,带着些祈求的感觉,似乎已经饿到头昏眼花一般。
在庭的五人一愣,同时点了点头。
休庭过后,一顿匆匆忙忙的午饭后,法官一声法槌敲响,案子继续开庭。
“各方当事人在法庭调查事实的基础上,应围绕本案争议焦点,对主要事实、是非责任、法律适用等进行辩论。辩论时不得引用于本案无关或者未经过法庭调查核实的证据、事实,不得使用侮辱性语言进行人身攻击。下面,宣布进行首轮辩论,请原告及其诉讼代理人首先发表辩论意见。”
平时法官宣布进入辩论的这一套话,王齐熟得不能再熟,甚至很有些嫌弃这话的啰里啰嗦和土到掉渣。
可这时候对于此时王齐来说,简直如天籁一般。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侃侃而谈。
一个辩论意见而已,他那长达二十分钟的发言,主要论点有四:
第一,关于证据的问题,按照谁主张谁举证,己方举出了欠条、会议纪要等,既然南之易认可是他本人的签名,虽然对欠条的真实性提出了异议,但是没有反证,无法反驳。
所以,南之易作为诉讼被告,是完全适格的。至于是否要追究牟诚华的责任,因为他在国外,山崎种业有权利选择是单单追究南之易的责任,还是追加牟诚华为共同被告。至于侵权责任的分配,则是南之易和牟诚华之间的法律关系,与本案无关。
第二,关于PIGM位点基因的问题,己方证人杨忠春,已经证明了南之易是剽窃他的学术成果用于新种子,并且曾经提起过诉讼。之所以后来撤诉,是因为收到南之易打下的三百万欠条。
欠条的签名,同样是经过南之易的确认,确实是他本人所写。南之易提出的有人用他空白签名伪造证据,缺乏依据,缺乏佐证,依法应当不予认可。
第三,关于山崎种业是否明知品优千号有缺陷却大规模推广的问题,仅有鲁西的证言,被告无法提供鲁西口中的所谓内部会议资料,不具有可信性。而鲁西本人与山崎种业也正在打官司,属于和本案有利害关系的人,他的证言效力,更加低。
第四,关于南之易在庭审中提出的山崎种业和证人恶意串通诬陷他的意见,完全不成立。
关于这最后一点,王齐扬起下巴看着对面:“最后,我方提请对方律师注意,民事诉讼中,对于恶意串通的证明标准,是相当高的,必须要达到刑事诉讼的证据标准,也就是排除一切合理怀疑。但是……”
说到这里,他摆出普法的架势,眼神里也全是轻视:“证明标准再高,也是谁主张谁举证,对方当事人说我方与证人恶意串通,请拿出能够排除一切合理怀疑的证据,而不是靠猜、靠想、靠煽情,就能达到的。”
声情并茂地发表完辩论意见,王齐只觉得口干舌燥,非常想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一口,然而碍于在法庭,只好作罢。
成法官看他口唇开裂声音都有些嘶哑了,难得地善解人意了一把:“由于庭审时间太长,原告律师,你要想喝水,就喝吧。”
王齐忙不迭端起杯子喝了一通,只是毕竟在法庭上,他尽量抑制住了吞咽的声音。
之后,便轮到凌俐上场发表辩论意见。
她发表的意见,并不如王齐那样的长篇大论,只短短的一句:“关于杨忠春手里欠条的问题。我方坚持主张欠条是伪造的,对于对方律师说证据不足的问题,我们也意识到了,临时申请调取了新证据,现在向法庭提交。”
成法官依旧是毫无烟火气的声音:“由于被告代理人在辩论中提出了新的证据,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本庭宣布中止辩论,恢复法庭调查。待查清案件事实或者核实完新证据后,再恢复法庭辩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