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徐法官为审判长的合议庭成员,常年活跃在知识产权审判领域,跟一群书呆子学术狂们打交道,早就见多识广波澜不惊,这时候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而那二十来岁的法官助理一脸懵逼,书记员妹纸的眼角在抽大概还在晕刚才那堆天书。
至于被上诉人的代理律师,这时候低着头翻起了资料,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乱。
凌俐偷偷在桌下面比了个V,精神振奋。
接下来轮到对方律师质证。
好半天,被上诉方的那位郭律师才从书堆里抬起头,说:“南教授,我很敬佩您的专业素养,不过,您在本案中的诉讼地位也只等同于证人,您证言的证明力并不比鉴定结论大。一审鉴定人员虽然没有到现场接受质证,但提交了一份书面说明,充分论证了检验报告的合理性和可靠性。”
跟南之易纠结杂交水稻的各种技术性问题没有意义,郭律师很精明,决定从自己擅长的领域开始,攻击南之易证言的证明力问题。
南之易一点没受影响,声音微扬:“今天我来的主要目的,其实是对专家证人询问鉴定人制度很感兴趣,很遗憾鉴定人居然并没有到场。要不我真想问问,怎么毕业三年多了,他还和当年一样不长进?这么简单的原理也能弄错?”
律师正要开口反驳,南之易微笑着抢先说:“这位在鉴定书上签字,名叫杨郁的助理研究员,当年是我的硕士研究生,在生物信息学这个科目上,我记得当年给他的分刚刚及格。”
律师这下真的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请不要信口开河……”
南之易轻轻敲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请你不要怀疑我的记忆力。他当年的学号是090733,你可以去阜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调查,相信成绩还在的。”
南之易自信而锐利的目光,让凌俐几乎看呆。
他在法庭上侃侃而谈,每一个细胞都闪耀着业内翘楚舍我其谁的精英气息,气场全开自信满满,浑身上下都找不出吊儿郎当邋遢大叔的影子。
尤其是那一张年轻却沉稳的脸,跟庭下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完全不沾边,哪怕听不懂他说的内容,思绪也会被牵着走,不由自主想要相信他。
凌俐有些怀疑自己怕是要撞大运了,南大叔这气势,哪里是在接受对方律师的质证,完全是学霸碾压学渣的感觉好吗?
直到质证环节结束,对方的郭律师好像还有点没回过神。而到了辩论阶段,因为一审胜诉的关键证据鉴定结论被南大叔吊打摇摇欲坠,郭律师一说起这证据就有点心虚的模样,让凌俐气势大涨。
她乘胜追击继续质疑着鉴定结论的权威性,最后还拿出南大叔给的那张纸条装模作样念下去,终于成功收获合议庭不明觉厉的目光。
庭审结束,徐法官宣布休庭。
休庭前,徐法官征求诉讼双方的意见是否进行调解,上诉方凌俐表示可以,对方那之前趾高气扬的公司法务代表,毫不犹豫地头如捣蒜,表示愿意进行和解谈判。
这是个了不起的突破了,不但凌俐欣喜,徐法官都似松了口气。
他站在审判席上,隔空与凌俐对视了几秒,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鼓励,让她倍感兴奋。
约定十天后向合议庭提交和解协议、完成笔录校对后,凌俐出了法庭。
却发现南之易还在审判法庭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她。
“粉妹,我不在你没被翻盘吧?”他笑得又痞又贫,虽然仍是刚才那身皮,可庭上摄人的学者气质荡然无存。
凌俐抿着嘴摇摇头,右手比了个胜利的“V”:“我痛打落水狗来着,对方刚才要求和解了,一审时态度可强硬得很,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说到这里,她眼里闪着雀跃的光:“南教授,您真的很厉害,不仅专业知识碾压,记性还那么好,居然能记得三年前学生的学号和成绩。”
想起南之易刚才给对方律师的暴击,她心情异常地好。
南之易却笑出声,满脸看白痴的表情:“谁那么无聊记这些东西,我瞎编的,你还真信啊!”
凌俐听完这句话,浑身寒毛都立起来,吓得跳脚:“你居然作伪证!被查到就完了,你是要害死我吗?”
南之易却一脸的自在逍遥:“别那么紧张,杨郁这土豆小子确实是我学生没错,学号我乱编的。至于成绩,这些年就没遇到过能让我打七十分以上的学生,当然都是勉强及格。”
凌俐被他这一唬,小心脏像坐了过山车一般被抛上抛下的,好半晌才算落了地,释然一笑。
她站直身体,郑重其事地向面前这位非典型国家栋梁鞠躬道谢:“真的很谢谢您,帮了我大忙。这次出庭的费用,我尽快办妥手续让公司会计转给您。”
南之易有些不自在地横跨了两步,躲开她这有些夸张的致谢。
之后又挥挥手:“得了,那什么什么费用,你自己留着吧,小女孩家家的也不容易。我不缺钱,也没地方用钱。”
凌俐却坚持:“不行,虽然钱不多您不放在眼里,但这是原则问题。”
南之易见她一脸倔强,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一时兴起扬起手拍拍她的头,笑着说:“随你吧。好了,别那么紧张,放轻松点。”
然后,说了再见就转身离开。
凌俐呆呆地看着前方,半天没回过神,只眼珠子跟着南之易的身影在动,一直目送他下了楼梯后拐弯不见。
刚被摸了头,他手掌边缘滑过额头的感觉犹在,头顶上还残余着他掌心的温度,而他笑起来时候眉眼干净清透的模样,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
凌俐深吸口气,努力抑制住心里陌生又古怪的情绪,一步步走下台阶,从挂着大大国徽的正门口出去,到最近的地铁站赶车回所里。
南之易双手插在裤兜里,下了台阶几步就绕到审判大楼的背后。
他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沉默地站在综合办公大楼下,抬头仰望最高的那层,推测着那人办公室的位置。
算起来,似乎有两年多没见过他了。偶尔回家一趟,从家人嘴里听说,他现在事业上顺风顺水,已经爬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天生就是这块料,聪明谨慎、精于算计,从不轻易做出选择。可一旦他选了,肯定会是那条最省事省力省心的路,冷静理智到可怕。
所有人、所有感情,他都可以当成筹码。
南之易嗤笑一声,心底漫过一丝不以为然。那人怎么样、过得是好是坏,不是早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了吗?
只是,那毕竟是他年少时坚实的倚靠和追逐的背影,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关注。
南之易慢慢收回视线,转过身离开。快到大门口时,远远看到粉妹二号离去的背影。
看她连走路都是一板一眼、仿佛用尺子量过步子大小的模样,他不禁笑起来,心底一丝阴霾瞬间散去。
这次答应帮助这个小律师,是因为全身心投入一个大项目,跟国外一所学校搞学术竞争,带着一帮学生半年多以来天天熬夜,半个月前终于抢先完成了成果发表。
这次的阶段性成果得来不易,他实在有些累,不想再过连梦里都是基因片段的日子。
正好她送上门,于是来点插曲体验下别样的生活。
看小律师刚才一脸兴奋的表情,想必他还是做得不错的。
“我果然是天才。”他自言自语着,心情一好,嘴里也开始随心所欲哼着自创的歌。
下午晚上都有课,这周还得抽空去趟南溪的育种基地,看看周一时候突发的病虫害控制下来没有,不知不觉又要开始忙了。
南之易慢悠悠走着,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突然一辆黑色A6轿车停在他身边,微微横斜着,刚好挡住了他出门的去路。
侧眸看了眼车牌号,南之易带着淡淡笑意的脸瞬间冷下来。
轿车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个男人侧过脸注视着他,眼里全是疑惑。
好一会儿,男人轻轻笑开,只是那嘴角弯起的弧度极其不自然。
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很有特色,对他说着:“小易,原来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南之易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视线直接投到马路对面,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麻烦让让,你的车挡着我出门了。”
男人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漠,依旧笑着问:“你去哪里?要不要送送你?”
南之易冷哼一声:“不必了,您是大人物,贵人事忙。人命关天的事也比不过您的工作重要,何必浪费时间。”
副驾驶上坐着的年轻人很有眼色,忙不迭跑下车,微躬着腰打开车后厢的门,在男人下车的时候,还把自己的手放在车门处以免他碰到头。
男人下了车,在南之易面前站直身体。
他一身深色的西装,头发一丝不乱,带着副无框眼镜。虽然个头比南之易矮了不少,却胜在气度不凡。
他脸上的笑终于自然了几分:“小易,好久没看到你了。听你们院长说,你上个项目刚刚结束,干得很不错。”
南之易看着他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脸,一时间有些气恼,声音里都带了戾气:“你不用笑得这么勉强,也不用摆出这副夸小孩子的模样,十五年前我就说过,我和你再没了关系,你大可不必惺惺作态。”
说完,南之易再不停留,迈开腿几步就绕开车头,从法院大门径直离开。
男人微锁着眉头,看着南之易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司机有些犹豫地从驾驶室里探出头,问:“南院,时候不早了,政法委那边的会……”
司机还没说完,男人长叹口气,声音有些郁郁的:“走吧,去政法委。”
秘书打开车门,他上了车。
黑色轿车驶出大门,汇入了城市主干道的茫茫车流中,朝市中心的省委办公区驶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