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律所回家的路上,凌俐步行了快两个小时,直到脚心发疼,才坐了三站地铁到家。
最近这段几天,如果时间允许,她很喜欢步行回家。
比起在封闭的地铁或者公交车上强劲的冷气,她更喜欢雒都入夜后带着草木香的湿润空气。
月朗星稀,微风习习,也特别适合她思考很多问题。
比如,唐傲雪的案子究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又比如,周警官死时的密室,究竟存不存在人为的迹象。
和钟承衡见面的那天,她跟南之易说,她不再查了。案件悬而未决的八年,被反复纠缠的九年,她不想等到家人十年祭的时候,仍然活在痛苦中。
南之易问她说的是不是心里话,她当时斩钉截铁地承认,还说既然警方不会发布对她父亲不利的调查结果,那么她也没必要自苦,陷在几乎无法查清的那段过往中无法自拔。
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无法说服自己,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她很在意当年究竟是谁下的手,也很在意周庆春的死,究竟是不是自杀。
不仅她的四位家人,还包括当年承办案件的周警官。
就像朱老板说的那样,五条人命的事,真的大过天了。
如果就这样轻轻松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所以,当时她那些所谓的放下与解脱,只是她劝说南之易不要再参与进来的托辞,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即使在钟承衡的劝说下有过一丝动摇,也很快坚定了一定要调查下去的决心。
这一次决定走下去,真的只有她一人,也只能有她一人。
势单力薄,却不得不背负着命运前进。
她忽然有些理解当年姐姐是以怎样的心情坚持下去的了。为了家人,自己的安危和前途都可以置之不顾,这不是圣母心也并非有什么牺牲精神,只是不那样做,内心会不安,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她们都只是在遵从内心最本能的选择而已。
凌俐慢慢走在路上,摊开手掌心,借着月光和路灯,观察着自己从虎口延伸到手腕的生命线。
不管怎么说,她的生命线还是够长的,前面波折起伏,后端日益平顺,而中间也没有什么断掉的地方,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不能带累其他人,尤其是南之易。
就像当年姐姐以那样决绝的姿态断绝掉和祝锦川的关系,所以有了现在冷静自持业内翘楚祝大状。
而她为情所累犹豫不决没有断掉的钟承衡,牺牲名声、事业、家庭,还花了八年的时光来偿这一场情债,不可谓不惨烈。
已经有前车之鉴,所以她更要管住自己。
她也在努力地践行这一点,自从那一天的不欢而散以后,对南之易的生活,凌俐就开始了撒手不管的状态,甚至在想是否应该借机搬出1802去。
只是这些日子工作太忙来不及筹划,各种意外接踵而来,再加上今天又出了一桩凌霜的事情,她更是手忙脚乱起来,一时半会儿怕没时间找房子。
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叮嘱自己,不仅要管住脚,不要动不动就往南之易那边跑,更要管住心,不要有事没事就想他,每天都给自己找理由想要给他发短信微信什么的。
可是,没有她的照顾,南之易又会过成什么样子?
没了可以蹭穿蹭吃的田正言,家里家务一团糟,他最后是会风干成人干,还是穿得流浪汉一样被当成社会盲流扔进救助站?
凌俐拼命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这个问题,却不料把自己晃得头昏眼花,脚下一个趔趄。
“粉妹姐?你没事吧?”
她堪堪站稳,耳里就传来有些熟悉的清脆女声。
凌俐发着愣,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站着的这个姑娘是桃杏。
好一会儿,凌俐才回过神,问她:“你怎么在这里?是来等南老师?”
“不是,”她浅笑着摇头,“我在等你呢,粉妹姐。”
开了门,桃杏很自觉地换拖鞋,凌俐则放了包给她倒水。
“实在不好意思,手机开成了静音,不知道你在等我。”凌俐递了水给她,有些歉意,“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关系的。”桃杏接过凌俐给她倒的水,有些羞涩地笑笑,“我过来带米粒和古丽走,结果钥匙不知道哪里去了。南老师好些日子不见两条狗狗了,明天他从帝都回南溪,要在产业园那边一周,让我们先带狗狗过去。”
凌俐微微一怔,这才知道这些日子不见南之易是因为什么原因了。
而听到南溪两个字,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她忙低头收敛起情绪,之后转身从玄关的备用钥匙筐里拿出1801的钥匙,递给桃杏:“去吧。”
桃杏是感激的神色,吐了吐舌头:“幸好有粉妹姐你。”
凌俐淡淡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之前一直担心的南之易的生活问题的那根弦,这时候放松了些。
不管怎样,南之易还有专属的打工小妹兼生活助理桃杏在,毫无怨言地帮自己老板遛狗、扔垃圾、做一做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保证南之易不会被淹死在垃圾堆里。
其实,她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到不可替代的地位,很多事别人都可以代劳,不是非她不可的。
所以过好自己的日子,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就行,不要老是不自量力想要插手他的生活。
可难就难在,这世上还有情不自禁四个字……
几分钟后,桃杏手里拽着两只活蹦乱跳的狗狗,过来还备用钥匙给她,道了谢准备离开。
凌俐接过钥匙,弯下腰揉了揉米粒和古丽毛绒绒的大脑袋,本来还想抱抱两只拼命对着她摇尾巴的狗狗,却怕一接触到它们暖而敦实的身体,会更加丢不开手。
狠着心站起身,客气了几句,她又装作不经意地问:“怎么样?那边有没有很乱?”
桃杏摇头:“还好,多亏粉妹姐你定时打扫着,除了狗狗捣乱满地是咬碎的卫生纸,没有其他太糟糕的地方。”
凌俐愣了愣,差点就要说自己根本没过去过,忽然间又想起,似乎有那么好几次,她并没有动手做什么,对面屋子其实挺整洁的。
难道说,魏葳为了南之易,性情大变开始洗手做羹汤?
想到这里,她不禁摇头苦笑。为了南之易,魏葳可以连命都不要的,学习做家务而已,又有什么难的?
忍了又忍,她还是终于没忍住,眼神有点飘忽:“魏葳不在吗?如果她在,你也不用等那么久了。”
“魏葳?”桃杏眼里闪过问号,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说,“就是皮肤黑黑上次害米粒古丽进了医院的那位美女?她好像跟着南老师去了帝都的,这次也会一起回南溪。”
说到这里,桃杏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点不悦滑过。
凌俐愣了愣,好半天才答了一个字:“哦。”
听到魏葳也要去南溪,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竟然有种被人侵犯了秘密基地的感觉。
南溪有着她太多的回忆,不仅与她的家人有关,还和南之易有关。
她手指紧紧抠着门的边框,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却忽然听到桃杏嚷了起来:“粉妹姐,你这棵薄荷,怎么快死了?”
她眼睛朝着厨房旁边阳台的方向,那边放着几盆小型的植物,其中就包括南之易给她的薄荷。
凌俐听到这句话,忙跑到阳台。
只见那盆薄荷,从叶子到茎都无精打采,接近顶端的一大段,甚至已经枯萎,软软地垂下,毫无生机。
曾经因为这盆薄荷,凌俐认为自己和南之易也是有缘分的,甚至还因此产生过要和魏葳争一争的心思。
却不料南之易生气了,不再管她,带着魏葳去了南溪,而薄荷马上就濒临死亡。
也不知道算不算预兆。
忽然间眼泪模糊了视线,凌俐紧攥着手心,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缘分断了,抑或是本来就是她的错觉。
桃杏看她脸色不对,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薄荷,忙安慰她说:“没事的,就算叶子没了,只要有根在,气候合适的话就还会发起来。只是,这些根也不能再晒大太阳了,这之前只怕也是因为浇了太多水,这里日照又强,又是熏又是烤的,薄荷才没扛住的。”
送走桃杏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
桃杏晚上还要带着狗狗去南溪,三小时路程,她不能耽误别人太多时间。
凌俐站在阳台上,睁大眼睛看着桃杏带着狗从小区出去,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车。
之后,又呆呆伫立了许久,直到被锲而不舍每天飞几层最终抵达十八楼的花脚大蚊子叮了几个大包,痒得人快受不了了,才醒过来。
她咬了咬牙,一狠心将那盆看来命不久矣的薄荷清理了,枯枝叶连着土一起扔到垃圾袋里。
阳台上只剩一个空空的淡蓝色的盆。
凌俐吸了吸鼻子,忍住心间喷涌而出的酸涩,收拾好心情就去洗澡。
既然要断,就断得干净一点,拖泥带水始终是害人又害己,更何况她现在还背着一个*。
心情再度平复下来,已经是深夜。
她绑起头发敷着面膜,坐到了书桌前,手伸向书桌一侧的柜子。
中间还停了一下,纠结了几秒,还是拉开了柜子。之后,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草绿色封面的笔记本,摊开放在桌面上。
这是她自己梳理的关于投毒案目前所有的线索,将她能够得到的资料,全部整合成了有着目录的几个表格和关键点。一条条看下来,就等于又顺着整个脉络走一遍。
凌俐屏住呼吸,再一次开始了翻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