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直播间下面落着零星的评论。

　　【唱什么？唱晚安曲？你直播是要唱晚安曲？】

　　【哈？？唱歌的？那我在这里等什么？隔壁好几个ai主播上来就唱，都唱了半天了！】

　　【主播算了吧，要是唱歌，何必听你唱歌？人类的嗓音怎么能跟电子合成的比？】

　　是真话。

　　是真心实意那种，还真不是刻意来抬杠的。

　　人家就是这么想的，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

　　蹲在这直播间里等着的几个人，本来也就是好无聊的闲人。

　　不无聊能在一个对面毫无声音，也没有介绍，甚至连名字都是系统随机起名的直播间，蹲这么久？？

　　这么几条评论孤零零的蹦在直播间下面。

　　傅庚忻没管它们，许是没看见，许是看见了但是懒得搭理。

　　又或许是因为重心才不在它们身上，而是在对面的宋嘉庚那里。

　　像是这一刻他在直播间这头，不是对着那些看着直播间的观众，反而只认另一端的那头的宋嘉庚一样。

　　宋嘉庚看到小傅发来的光脑消息，听到小傅的声音。

　　他就是很高兴。

　　他之前的心情算不上糟糕，可是也算不上好。却在这时候听着直播间里的声音，就高兴起来。

　　悬着的心有了安稳放置的地方。

　　船只这一刻可以停泊，不必迎着风暴远航。

　　他知道。

　　小傅开了直播来找他，想来也是怕他失眠，怕他不安心。

　　怕他脑子里尽数是技术控制、人权剥夺什么有的没的，怕他睡不好。

　　歌王的催眠曲，不能入睡到呼死过去，就让傅庚忻不姓傅。

　　宋嘉庚就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光屏上的星河浮动。

　　直播间的背景音是清灵的水潭声，水波流动暗影黄昏，一切都能从声音中获得，包括安宁和舒心。他听着自己熟悉的声音从直播间传来。

　　那是小傅的声音。

　　小傅不像是在唱歌。

　　不是平日里的那种唱歌，也没有固定的歌词。

　　就是很简单的哼吟咏叹似的。催眠曲中省略掉歌词，剩下的就是简单的曲调。

　　温柔的、平静的、带着亲切的，这声音就在耳边。

　　宋嘉庚翻了个身。

　　最熟悉的、令他最有安全感的声音就在他身旁，他却睡不着。

　　他给小傅发光脑信息。

　　【真好听。】他夸他。

　　小傅那边的调子里就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笑意。

　　微不可查。

　　但宋嘉庚实在是太了解他，一听就能听出来。

　　那边给他回。

　　【快睡觉，明天拍戏。】

　　宋嘉庚伸出指尖摸摸这行字，唇角也勾起。

　　他想起来之前有一次，他去到现场的，傅庚忻的演唱会。

　　偌大的场馆，台上造着仿海景的水池。

　　小傅坐在岸边，一身矜贵淡蓝色，歌声空灵得此刻像是闹市森林，又真的就像是海边，水汽能扑满耳畔。

　　他当时就在台下看着。耳边是人们那安谧中带着惊叹的抽气声。

　　众人目光中心的傅庚忻，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无措，他像是为了人群欢呼而生，为了人们的眼泪而生。

　　……或许也是为了他而生。

　　宋嘉庚这么想。

　　要是没有傅庚忻，生活实在是有些没意思吧。

　　听着直播间里轻轻的哼唱，他深刻觉得，浩瀚的星际时代，无边无际的星系、无数的星球中，是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的。

　　陪伴而关切，带着几分不言说却执拗的倔强。

　　在他身边。星河星辰远阔，他在身边。

　　小傅，他的小傅。

　　宋嘉庚一面听着歌儿，一面在星网上逛着。

　　像是白日里私下说他坏话的那两个人那样的态度，在星网上其实并不少见。

　　只不过那两位运气不好，被他当面撞上，晚上时候又因为多嘴，被赶出剧组了。

　　是这两位大哥运气不好，星网上言论自由，说这些的就更多了。

　　归根结底。

　　没人信宋嘉庚真的会演戏。

　　要怎么会演戏？吃瓜群众只是一笑，笑您只不过是拿着噱头出来舞罢了。

　　人还能怎么会演戏？人还能有ai会演戏不成？

　　喏，看看宋嘉庚的这段视频，吹什么演技开始带着几分灵气？

　　“……救救我，先生。求你。”

　　看他的台词。

　　看他的眼神，无助迷茫，深处融着黑漆沼泽，表面一片纯白无辜。

　　左不过是换了新的ai技术或者全息造景，大不了就是请了新的营销团队，开始营销新的人设。

　　尽管存在着期待宋嘉庚新戏的人，也存在着对宋嘉庚惊为天人的。

　　可主流观念不会轻易改变。

　　――“人类怎么可能没有ai机械辅助，就能演好戏呢？”

　　就是这样的观点。

　　正派到已经和“鱼活在水中一样”是常识。

　　星网上人们也吵着。

　　【他一定是换了新设备了！之前也不是没用过，当时带着设备辅助都演不好呢，现在还敢接戏？】

　　【视频里面就是没有用啊！情绪导入仪这样辅助上来的情绪，是来的很快的！他前面沉默了那么久，不可能是用了东西！】

　　【这种吹啊宣传啊，听听就行了，谁信谁才是傻子呢！】

　　陶集和公司请来的表演老师，能在面前和宋嘉庚一个劲儿的吹彩虹屁。

　　什么“开窍之后演戏就是不一样了”，什么“自己有自己的思考真是难得”。

　　也只是说些好听的话，像是见面寒暄“有空请您吃饭”，万没有真的把时间地点吃什么，一味都告知的。

　　这么想着，脑海中有些乱糟糟，更多的是不甘心。

　　就像宋嘉庚之前说的，如果人类不能完全把控情绪，那还是人类吗？

　　这样的表演，还叫什么表演呢？什么光影艺术、什么戏剧魅力？

　　文字尚且还存在着认知问题，可光影的美，是跨过语言甚至跨过种族的。

　　星系灭绝、人类不在的时候，总会有外星朋友到访的一刻，那个时候，这些朋友们总会发现些什么。

　　跨过种族和语言，这些光影故事，是幻想构造，是人生百态。

　　恰恰是人类本身，社会本身。

　　是最不应该被辅助、被控制的。

　　小小的一支导入仪器，不必读懂剧本，说哭便哭，说笑便笑。

　　弥漫着机械的冷硬，他有些脊背发凉。

　　宋嘉庚临睡着的时候，小傅也没停下来。

　　他的歌声在哄他。

　　叫他别不安，别彷徨。

　　就这样睡过去。

　　清醒的时候，还是梦里，似乎都能闻到几分甜意。

　　是饮料果汁罐罐奶的那种，喝下去心情会被治愈好的甜味。小傅对于宋嘉庚来说，也是饮料果汁罐罐奶一样的。

　　傅庚忻见他不回消息了，也就知道他睡了。

　　停下来，准备结束直播的时候，却见直播间的评论，早已经不是之前尚未直播的时候的样子了。

　　评论在疯狂的刷着。

　　【啊啊啊我的妈啊！我浑身鸡皮疙瘩！】

　　【救命！我疯了！！主播当刚才的我是在放屁！主播唱歌真的……我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感觉我现在浑身的毛孔都在自由呼吸！】

　　【我好困哟！但是我舍不得睡，我感觉我在飞！我脑子里面有水……我在水里飞！】

　　【我醉了！我喝多了！我要睡了！】

　　【啊……是树……我听见了树叶拂过云端，金龙盘旋梧桐……】

　　小傅：……？梧、梧桐？

　　在线人数倒是不多，可刷评论刷得人有些目不暇接。

　　小傅还收获了几个礼物，在直播间上方绽放开来，小熊熊手里抱着好大的一捧花，憨态可掬的对着他笑着。

　　评论还在使劲吹他。

　　他心想：也就是宋嘉庚睡了。不然要是他醒着，他一准会吐槽。

　　“小傅？？你是给他们唱歌还是给他们催眠了？！”

　　他一准会这么说。

　　傅庚忻最开始只是挂上直播间，等着宋嘉庚拍完戏，像是之前似的陪他一下。

　　只是这么想的而已，却在看见这些评论的时候，操作光脑的手指尖顿了一下。

　　看着这些评论，又想起来之前他尚未开嗓的时候那几个人说的话。

　　――要是唱歌的话，我们何必听你唱歌？人类的嗓音怎么能跟电子合成比？

　　――别唱了，你还能有隔壁ai唱得好？气息稳？

　　――算了吧主播，算了算了。

　　小傅不喜欢“算了”。

　　他指尖在桌面的奶罐上摩挲。

　　“唱的和机器人一样好，曾经是多大的侮辱……现在却成了至高夸赞，我应该感谢到鞠躬那种……”他喃喃道，沉思一下。

　　“注册一个名字吧……”

　　傅庚忻在光脑上看了看。

　　小傅不愿意计较很多事情，却不肯在音乐上让步。

　　唱歌不像演戏，突然变化可以假托“开窍”和“灵气”。音乐是摆在明面上的。

　　所以他本想等一等，看着直播间的时候，却觉得不必等了。

　　“叫什么名字……”傅庚忻好好的想了想。

　　他思考的时候，手不自觉的抵上锁骨的位置，像是在找些什么。

　　等意识到的时候，手指已经拽着衣领扯了有一会儿了，还是没扯出来什么东西。

　　“……”他把手放下。

　　小傅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找挂坠。

　　之前在他们还生活在地球的时候，之前上辈子的时候，宋嘉庚送给他的。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有事没事就去摸的挂坠。

　　当然没有摸到。都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自然是不在的。

　　他只是没有改掉这个习惯而已。

　　“……太讨厌了。”他这么闷闷的，骂这个世界。

　　骂完，就带上了几分赌气：“那我就叫坠坠。”

　　自言自语完，顿了一下，不高兴的：“是不是太幼稚了？”

　　他这么问自己，却也没给自己一个答案。

　　剧组里。

　　秦升坐在那里，一派和蔼，似乎还闪着曾经《无上荣光》里那佛祖角色的圣光：“来喝水！”

　　他这么招呼宋嘉庚。

　　宋嘉庚就走到秦升面前，很会来事儿：“哥。”

　　笑起来是个小太阳，接过来了秦升的水。

　　“你快杀青了吧？”

　　秦升这么问。

　　宋嘉庚喝了口水，点点头。

　　“你演得很好啊！对着你就像是对着活过来的加德一样。”秦升回想着之前每次和宋嘉庚对戏，“灵气是太远的东西，没有评判标准和定义，我嘛……”

　　“我主要是搞综艺的，在演戏上也没见过什么有灵气的人，一直觉得灵气是个伪命题。”

　　“见了你之后，才意识到，灵气大概是……顺其自然的成为角色吧。”他这么说。

　　秦升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是夸赞，眼底却带上了怜惜。

　　搞得宋嘉庚刚刚想说谢谢，就被这联系弄得有些懵。

　　马上他就知道这怜惜是为了什么了。

　　看着秦升转到他面前的光脑。

　　上面赫然写着。

　　【惊爆宋嘉庚为何突然演技进步？ai技术新革命？！不，仅是童年阴影！】

　　一篇文章，阅读量不多，讨论度却很高。

　　宋嘉庚：“……？”

　　他也不晓得秦升是怎么看见这篇的，但看秦升一脸的“你受了苦了”“你是个好人”“你好坚强”的表情和眼神，就知道这位佛祖大哥是来安慰人的。

　　想起来所谓的“童年阴影”，宋嘉庚看看秦升，看看报道，看看网友们的评论，又看看秦升大哥。

　　他慢吞吞的开口，对着秦升，像是对着自己的亲大爷：“……我还是有一些惨的。”

　　宋嘉庚才二十岁，年纪小，长得好，气质一颓，这么一丧，这么一说，谁能抵住。

　　秦升看他就跟看自己的亲崽似的。一脸的疼惜。

　　宋嘉庚深吸一口气。

　　扮了几分楚楚可怜：“哥，我真的好痛苦啊。”

　　最后一声“啊”，那叫一个真情实感，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