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清晨。

　　眼看着蓝鸟的伤势也是好转了七七八八，智空决定，是时候该送蓝鸟下山了。

　　智空想要去抱起蓝鸟，但是，蓝鸟好像赌气似的，恢复了高傲的姿态，一蹦一跳地向前走着。

　　智空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地跟上她，也算是为她饯别。

　　蓝鸟一蹦一跳，看起来慢悠悠的，实际上移动的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山脚下。

　　眼前是一片空地，但是向前走上十余步，就会进入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绿的竹林之中。

　　蓝鸟向前跳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智空先是一愣，然后莞尔一笑，过了好些天，他们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是着实可笑。

　　智空蹲下身来，微笑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叫我的法名智空吧。”

　　蓝鸟听了这话，点点头，道：“嗯，我叫翡冷翠，是苍穹枭一族。”

　　智空听了翡冷翠的名字，笑道：“真好听，在佛语中，翡冷翠的意思是宝石之城，玉一样的清洁美丽。”

　　翡冷翠听了智空的话，俏脸之上顿时飞出两抹红霞，她转过身，道：“以后有缘再会了。”说完，她就振翅飞向高高的天空，像是急不可耐地要离开。

　　智空双手合十，轻轻一笑，闭上眼睛，为翡冷翠虔诚地祈福。智空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石像，连一只红蜻蜓也信以为真，蹲在智空的头顶歇脚。

　　在维持了这个姿势一刻钟之后，智空放下双手，转过身去，缓步上山，他头上的一直停留的红蜻蜓也被惊飞。

　　细密的竹叶之中，一双小眼睛正在盯着智空，正是翡冷翠。她可没有走远。

　　不过，早晚都是要走远的，现在只是回礼，目送智空回到寺里而已。

　　此后，翡冷翠再次回到了连绵不断的高山，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北国纯净的蓝天之上。

　　不过，她偶尔也会离开自己的乐土，去看看那个内心如同天空一样纯净，想要普度众生的小和尚。

　　第一次，她看到小和尚在打扫庭院，一下又一下，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小和尚长高了不少，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小和尚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朱唇微微张开，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笑道：“你好，翡冷翠。”

　　其实智空也不知道这只苍穹枭是不是翡冷翠，但他感觉到了那种奇特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

　　翡冷翠有意无意地点点头，飞走了。

　　第二次，她看到智空在大殿之中敲木鱼，口中念念有词，智空已经成为了一个身材高大，成熟稳重的大和尚了。

　　智空颂念完毕，抬头一看，看到了停留在房椽上的翡冷翠，依旧是轻轻一笑，道：“你好，翡冷翠。”

　　翡冷翠扇扇翅膀，啼鸣几声，飞走了。

　　第三次的时候，她看到智空曾经光洁的脸颊被岁月染上了沧桑的痕迹，青蓝色的修行服也被朱红的袈裟和漆黑的修行服代替。

　　小和尚智空变成了老和尚，他也从一个普通的和尚变成了寺里的住持。

　　老和尚智空看着白色与深绿色交织的远方，若有所思。

　　他回过头时，看到了停留在梧桐树枝桠上的翡冷翠。他依旧是轻轻一笑，道：“你好，翡冷翠。”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苍老的面容上挤出了几道褶子。

　　翡冷翠垂下眼帘，像是哀伤的模样。她转过身去，飞走了。

　　第四次，不知道是不是天气有些闷热的缘故，翡冷翠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她快速拍动翅膀，向清泉寺的方向飞去。

　　到了清泉寺后，翡冷翠只见庭院中空无一人，偶尔只有几个值班的大和尚路过。

　　往常虽不算热闹，但也是人数众多的清泉寺突然寂寥了起来，这让翡冷翠更加担心了。她快速拍动翅膀，焦急地寻找着智空的身影。

　　终于，在善心堂，她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念念有词的诵读经文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已经如同乌鸦的蹄叫一样沙哑了，还时不时地有几声木鱼的伴奏声传来。

　　不过，那木鱼的声音也是有几下没几下，有气无力的，像是马上就要不行了。

　　翡冷翠焦急地啼鸣一声，振翅向善心堂内飞去。

　　还没有进入堂中时，翡冷翠就急不可耐地减速，滑行至大厅之中，口吐人言，焦急道：“智空!”

　　在一尊映射着夕阳余辉的金色佛像面前，一个佝偻的，身穿朱红色袈裟的老人听到了翡冷翠的叫声，停下了手中的木鱼，用颤抖的声音道：“翡冷翠吗？”

　　智空并没有转过身体来，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像是生锈了的齿轮的磨合声。

　　他抬起像是枯槁的树枝一样的手臂，双手合十，轻声道：“真对不起，我没有力气转过身来了。”

　　“智空。”翡冷翠这次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她身形一动，缓步走到了智空的面前。

　　智空早已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小和尚了。他的脸上不光有着褶子，还有几块褐色的老人斑，眼睛眯缝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一样。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他们没有妖一样的生命，可以长长久久地存在，他们的寿命对于妖来说，仅仅是昙花一现。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加珍惜自己身边的一切，哪怕是不美好的。

　　智空艰难地睁开眼睛，对翡冷翠艰难地笑道：“我……这一辈子，读了……不少的真经，但是……我还是没有找到我的志向所在。”

　　“嘿……嘿。”老智空眯缝着眼睛，像个孩子一样地笑了，道：“可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又好像隐隐接触到了那玄妙世界的一斑了。”

　　智空在说完这番话后，身体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翡冷翠嘴唇微抿，身体白光一闪，渐渐高大，成型，又变成了那个青衣白襦裙，小家碧玉的妙龄女子了。

　　智空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这里，使劲点点头，然后微微一笑，道：“对，就是这样。”

　　接着，智空的身体一阵颤抖，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身体一斜，摔倒在地。

　　智空嘴巴紧闭，眼帘上，像是睡着了。

　　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他们在善心堂相遇，相识，最后又在这里相别。

　　像是一出早已按剧本演绎好的舞台剧。

　　番外篇智空与翡冷翠（4）

　　智空穷极一生也没有找到的那一点缺憾的真理，最终在翡冷翠这里找到了答案。

　　自己一直苦苦找寻的东西，有时候就近在眼前吧。

　　老智空的身体上浮现出一阵白色沙砾般的光点，渐渐地向上方飘去了。

　　翡冷翠曾经听说过，一个得到真理的人生命结束之时，他所领悟的真理会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陪伴着他。

　　这些光点渐渐汇聚，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小和尚。

　　这个小和尚正是少年时候的智空。

　　智空的双眸自然地闭着，脸上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微笑，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智空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然后像是长出了翅膀似的，向上不紧也不慢地飞去了。

　　翡冷翠看着智空渐行渐远，心中萌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几千年过去了，翡冷翠早已看惯了生死，习惯了孤独。

　　但就在智空离去之际，她的内心深处竟萌生出一种想要说话，希望交流的感觉。

　　这种发自内心的情感，或许就是人类与妖怪们常常说的“爱”吧？

　　渐渐地，翡冷翠修长的双翼开始拍打起来。

　　伴随着一阵长风“呼呼”穿过善心堂，翡冷翠飞得越来越高，但距离智空始终有着一步之遥。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和智空就这样穿过了庙宇的拱顶，穿过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乌黑瓦片，一直向那蔚蓝色的天空飞去了。

　　头顶上是一个纯白的太阳，太阳的光芒越来越亮，把他们两个温柔地包围了。

　　世界顿时白亮一片。

　　这种白亮比月光更清冷，比雪更洁白，比云更轻柔。

　　……

　　大殿外的僧侣们口中念着听不真切的佛音妙语，虔诚地守护在善心堂外，为住持做最后的送别。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方丈缓缓踏进殿中，准备将老住持圆寂后的金身带到寺庙后的功德林中。

　　但是，他惊讶地发现，在平静的老住持的身边，还有一只美丽的鹰一般的蓝色大鸟。

　　这只大鸟就在老住持的对面，眼睛自然地闭上，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只大鸟显然刚刚离去不久。

　　老住持和这只大鸟相互对立，像是在点头致意。

　　他们像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相知相识的一对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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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一直都是那种纯粹的白，看不到别的景色，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眼前的道路看上去仿佛没有尽头，饶是耐力绝佳的翡冷翠也感到有些疲惫。

　　智空倒是一副轻松的姿态，一直向上飘去。

　　翡冷翠在心里鼓励下自己，用力地拍动翅膀，希望能追上智空向上飘去的速度。

　　突然，翡冷翠一个没注意，发现智空竟然不见了。

　　翡冷翠还没来得及着急，身为妖怪的直觉就告诉她身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她转过身去，只是看了一眼，身形就一下子停住了，连双翼都差点忘了拍打。

　　眼前的东西太诡异了。

　　只见一只能铺满整个善心堂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只大眼睛足有六个暗色调的晶状体，从中透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之感。

　　这只大眼睛左右转动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喜悦的眼神看向了翡冷翠。

　　突然，翡冷翠还没来得及琢磨大眼睛为什么会感到喜悦，大眼睛的身后就流出了一群潮水般涌动的黑色触手。

　　这些黑色触手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翡冷翠，将她像个包裹似的裹挟了起来。

　　翡冷翠连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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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翡冷翠眨了眨眼睛，醒了过来。

　　映入翡冷翠眼帘的是一扇骨白色的大门，这扇大门高大得好像望不到边缘，像是一座通天彻地的巨山矗立在这里。

　　这扇大门上有着许多复杂的符号，大的比翡冷翠看过的最大的山脉还要大，小的就像是芥子一般勉强才能看清。

　　这扇大门上有图案，有符号，甚至还有一个个的清晰可辨的奇形怪状的文字。

　　这扇大门之中还有它的身后好像隐藏着什么宇宙般浩瀚的东西，让翡冷翠难以感知它的全部存在。

　　最让翡冷翠惊讶的是大门门缝处的一棵像是倒着长的巨树一般的图案。

　　这个图案好像和大门一样无边无际，上面有着数不过来的符号和文字。

　　在这些符号之中又藏着数不清的细小符号与文字，文字周边又有其他细小的整齐的符号。

　　它们没有限制地延展下去，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翡冷翠还没有看完，她的身体就被一种奇特的力量上下颠倒了过来。

　　那股力量让她缓缓地转过身，看到了这股力量的主人。

　　只见一个衣着考究，一脸严肃神色的英俊男子伏在一张看不到边缘的黑色桌子上写写画画，他的周围是一座座小山般的，看不到尽头的白色纸张。

　　原来，自己的身体刚才才是上下颠倒过来了，而这股力量将她扶正了过来。

　　“看到了那么多的内容，也差不多足够了。”

　　那个男子喃喃道，像是在提醒翡冷翠，又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男子抬起头，站起身来，翡冷翠才得以看到他的全部面容。

　　他的五官像是按照黄金比例分割的一般精致，在他精致的眼睛前面的是一副金色的眼镜，和那黑色桌子一样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才用一种特别的目光投向了翡冷翠。

　　他的衣服伴随着他的动作而收紧，可以看出他身材极好。

　　翡冷翠突然回想起来，那种目光是人们和妖怪看向即将属于自己的精美礼品时才会露出的满意的眼神。

　　她急忙想要说些什么来解释这一切，或者说打个招呼也好。

　　可是，翡冷翠惊讶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那个男子满意地点点头，以一种温和如阳光的笑容看向她，道：

　　“附赠的礼品的话，等到登记注册完毕，就可以收藏起来了。”

　　翡冷翠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