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所很快贴出了第二张告示, 内容正是关于唐令提的夜校。

　　——凡是避难所内年满六岁到十八岁，无论男女都可以参加沉默团举办的基础学习班。（登记在册的孤儿另行安排）。具体时间为每晚七点到八点半，坐满一个半小时者下课后可以在门口领取一块蘑菇饼。坚持上满三十天, 奖励一个肉罐头。

　　不要觉得和孤儿五天领取一个肉罐头比起来, 上满三十天才给一个肉罐头太少。首先孤儿五天领取一个肉罐头只是权宜之计。其次符合六到十八岁这个年龄的人口基数太大。韩为占据四个避难所, 如果全部推广开，对后勤的压力是巨大的。在经过周奇等后勤部的人仔细计算后, 才把奖励时间定在了三十天。

　　当然为了调动大家努力学习, 也会有表现好奖励一朵小红花, 几朵小红花可以换取一个肉罐头等方式。具体周奇参考了自己小时候幼儿园的奖励措施, 觉得还挺不错。

　　不过这一切正式推广要等人口普查结束了。

　　事实上, 沉默团每占据一个避难所, 等到情势稳定都会进行人口普查。通过人口普查的形式真正、彻底地掌控避难所。沉默团总部基地和第二避难所都是如此。只不过五号避难所的时间选的特殊一些。

　　对很多不了解荒野、生活在安全区的人来说，他们凭想象以为荒野是一个乱糟糟的流动大地。流民们今天出现在这里，明天出现在另一处。但其实不是的。没有唐令的运气，遇到虫子能侥幸逃命。没有老人的经验, 能提前避开虫穴。没有暴民和正规武装所掌握的武器和交通工具，能躲开虫潮。流民其实很少流动。大部分流民从生到死都在一个地方。一个流民出生在哪个避难所或者流民聚集地，如果没有大的变故，那么他也会死在相同的地方。而这个时间一般不会太长，只有三十年左右。

　　是的, 荒野上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年。

　　说是该说的辐射也好, 该死的虫子也罢。该死的暴民、该死的蘑菇……不管什么原因，荒野上人的寿命都很短, 能活到程哥、老人这个年纪的，已经是相当的走运了。

　　当唐令在大厦外面看到这个告示时，并不知道韩为下了怎样的决心。他的视线在十八岁的限制上打了个转, 往前推两个月，他也属于符合参加学习班的人。

　　仔仔细细看过两遍告示，唐令转身前往蘑菇地。路过后勤部办事处时，他注意到附近已经有光着脚丫、穿着破烂的小孩在徘徊了。这些小孩应该是已经登记在册的孤儿，好几个人脖子里都挂着一个折射着金属光辉的卡片。卡片属于他们的身份证明，也是相当于护身符一样的存在。沉默团一天24小时在避难所内巡逻，遇到危险他们可以及时求救。

　　实话实说自从沉默团进入避难所后，整个避难所，特别是流民聚集区的秩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和青古拉时巡逻重点放在煤山、蘑菇地不同，沉默团的巡逻重点一直在流民聚集区，特别是铁皮窝棚那。

　　由此带来的结果是避难所入口处挂了一排快要风干的尸体。

　　而同样这也是这些小孩胆敢独自带着食物在避难所走动的原因。

　　此刻，远远看到唐令这个“大人”出现，几个小孩很快散开缩回到角落里，但并没有走远，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唐令，看他是要离开还是过来。就像幼兽天然对强大的野兽畏惧一样，作为整个避难所最弱小的存在，小孩们天然便懂什么叫做趋利避害。

　　唐令意识到自己吓到他们了，没有多看匆匆离开了附近。一路上他想着几个小孩黑瘦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心里明白，无论是雅姐还是韩为，他们都已经尽力了。荒野最大的问题是食物缺乏，土壤被辐射污染什么都种不了。没有食物，人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证，就像韩为说的一样不像人更像虫子，什么都不想，只想活着。

　　他心里默念着山海章，冰凉的触感很快出现在掌心。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盼着小苗快点长大，可以凝结更多的水珠，让他转化更多的土地。

　　“呜呜呜呜~”

　　感受到什么，飞在半空的小狼崽一个回旋扑到唐令怀里，嗅着鼻子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唐令捏着小狼崽的脖子，笑着说：“狗鼻子呀。”

　　不过转念，狗就是从狼驯化过来的。他收起山海章戳戳小狼崽的肚子，小声道：“你的伤已经好了，不能再喝水珠了。水珠要留下做更有用的事，听到了吗？”

　　小狼崽呜呜呜地撒娇着，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唐令，唐令强迫自己不能心软：“这次真的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

　　黑色的吉普停在他身边，穿着迷彩背心的顾霜摘下墨镜冲着小狼崽吹了声口哨。“小土豆好可怜，小唐是不是不让你吃罐头，来姐姐这里，姐姐中午给你吃罐头。”

　　小狼崽嗷呜一声，短暂被罐头分去了注意力。

　　“霜姐。”唐令乖乖打了声招呼。

　　顾霜示意他上车：“走，我稍你一段路。”

　　“谢谢霜姐。”唐令坐到了副驾驶，看着顾霜一踩油门疾驰而去。“这辆车用的是汽油？”他试探地问。

　　顾霜点点头。“现在魔石矿开采的越来越难，集团正在大力推广石油的使用，魔石据说要做战略储备封存起来。”

　　“哦。”

　　唐令抱着怀里的小狼崽，有些好奇魔石到底什么样。他仔细对比过两个世界，感觉两个世界好像除了历史其他都是一样的，但偏偏这个世界多了一个魔石的存在。他想的出神，听到顾霜问：“我听老大说夜校的建议是你提出来的？”

　　唐令回神点点头。

　　“你知道给后勤部找了多少麻烦吗！”顾霜挑眉，“不过……干的不错。”她伸手在唐令头上揉了一把，唐令被她说的先是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

　　“老大很喜欢你的提议，已经夸了你好几次了。”

　　“是吗？”唐令有些高兴，但想想顾霜刚刚的话，犹豫道：“我一拍脑袋的想法是不是也给你们造成挺大困扰的？”

　　“困扰谈不上，稍微有些麻烦罢了。不过我说了你干的不错。”她开车看着前面道：“我们跟着老大来荒野都是想要做点什么的，不怕有事做，就怕所有的事都一成不变……你懂吗？”她看着唐令问。

　　唐令迟疑地摇摇头。

　　顾霜看他茫然的样子大笑起来：“可惜我喜欢女人，不然一定把你养在家里天天逗你玩。”

　　“……”

　　“好了。”顾霜把车停在河边，“去吧，待会我给土豆送罐头过来。”

　　听到罐头的名字，土豆兴奋地扇着翅膀。

　　唐令捏着它跟顾霜告辞，到了承包的蘑菇地里。密密麻麻的蘑菇已经长了出来。他打算今天就把蘑菇采摘收取孢子，尽快在河滩边上种植白香菌。

　　“小唐。”

　　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河边，一个干瘦的身影迎了过来。是唐令认识的人，邱明。

　　之前在青古拉时，邱明负责后勤等乱七八糟的一些事。当时唐令能找到调配抑制剂的工作，也是邱明看在雅姐的面子上挑中了他。后来沉默团来了，也不知道邱明如何运作的，现在他成了河滩边蘑菇地的主管。

　　唐令要在河滩上种植白香菌，邱明接到后勤部的命令要全权配合唐令的行为。所以尽管大多数时候邱明看人脸上依然是那副别人欠他钱的刻薄样，但对上唐令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邱叔。”唐令礼貌地寒暄道。

　　邱明客气地笑笑，问：“小唐咱们今天采集孢子吧？”

　　唐令点点头。这是两人昨天已经说定的事。唐令带着几个小孩采摘蘑菇没问题，但要全部收集孢子就有点忙不过来了。

　　“人员我都安排好了，都是地里干活的熟手。小唐放心，河滩那边今天就能全部采摘完，明天、后面咱们就可以在河滩上试种白香菌了。”邱明说道。

　　他消息灵通，早就知道这批种植出的白香菌是要卖到集团安全区。尽管他从未吃过白香菌，也无法想象荒野上的蘑菇怎么能卖到安全区，但这件事本身对他震动挺大，心中又是自豪，又是有一些无法诉诸于口的阴暗小心思——安全区的人又怎么了？还不是要吃流民种出的蘑菇！

　　也因此当看到培植出白香菌的唐令时，邱明固然存着打好关系的心思，但也是真的想要表达出自个的善意。

　　两人说话的功夫，邱明安排的人手陆续赶到。“开始吧。”他招呼人手开始干活。

　　唐令忍不住看他。

　　“怎么？”邱明被看得奇怪，压低声音问。

　　唐令摇摇头，想起几个小孩说蘑菇地主管喜欢在干活前讲话，能讲好半天。大概是上一任主管的习惯，邱明好像没这个毛病。他没再看邱明，带着几个小孩开始采摘蘑菇。

　　蘑菇地主管一般自己都不干活的，不过看着唐令弯腰在地里动作，邱明也不好歇着，跟着一起忙了起来。

　　大伙干到一半，唐令正想问问邱明是不是该休息下喝点水，突然听得前面一阵惊呼。他抬头看去，一个女人扶着肚子栽倒在地上，周围一起干活的几个女人围了过去，嚷嚷起来：“要生了，要生了。”

　　“什么要生了？”唐令没有反应过来。

　　邱明脸黑下来，顾不得跟唐令解释，快步挤入人群。“怎么回事？”他问。

　　“又妹要生了。”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女人怯怯道。

　　唐令跟着邱明过来，听到这里大吃一惊。他低头看向地上的女人，黑瘦黑瘦的，头发乱糟糟的看不出年纪。大约是因为女人身上裹着一件袍子遮住了肚子，唐令早晨才没有注意到。现在他看到女人肚子露了出来，明明人瘦的厉害，肚子却大的惊人。女人痛苦地呻|吟着，地上有血迹渗出。

　　唐令不好看下去，拉着几个小孩退出人群。他听到邱明正喊旁观围观的几个女人帮忙，抬头看到不远处顾霜的身影，当即招手。

　　“霜姐。”

　　顾霜也是看到唐令这边好像出了什么事正要过来。“出什么事了？”她身上带风走的飞快，高声问。

　　“是有人要生孩子了。”唐令紧张道。

　　顾霜点开通讯仪飞快道：“让医疗组来河边。”说完她挤开人群进去，认出了地上的女人。“黄又妹不是让你休息了吗？”顾霜匆匆蹲下扶着女人的肚子。

　　女人看着她，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邱明有些尴尬：“是我、是我让她来的。小唐地里的活不重，我想着……”

　　“想着什么？想着把孩子生在地里？”顾霜语气冷酷。

　　邱明沉默下来。

　　旁边有人低声道：“邱主管也是好意。又妹家里孩子多，她是想多赚几个蘑菇饼。以前河边都是这样，干活干的要生孩子了躺下生完继续干，不影响的。”

　　在荒野上生存的流民眼中，生孩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完全没有休息一说。她们日复一日地干着活，怀孕了继续干，要生了也得继续干，一直干到生的前一刻，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就行，等挣扎几个小时孩子就生出来了。至于之后孩子如何，能不能长大，那就要看老天爷了。

　　顾霜之前让黄又妹休息，在她们眼里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顾霜顾不得搭理周围的人，低头匆匆问：“地上太脏了，谁有干净的衣服借用下。”

　　周围挤着的人身上穿着都是破破烂烂的布条，邱明正要脱衣服，唐令已经脱下身上的外套让人递了进来。

　　他带着几个小孩站在最外围，有些担心地看着里面，听着女人痛苦的声音，不知道怎么样了。过去唐令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但荒野上的生存一次次颠覆着他的认知。

　　小丫牵着他的手，试图安慰他：“哥哥，不怕。”

　　另外几个小孩纷纷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样出生的。荒野上一茬又一茬的孩子都是这样出生的。

　　唐令沉默着不说话，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突然听得一声微弱的哭声。

　　他惊喜地抬头看去，顾霜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身高一米八的顾霜比周围的人都要高出一头，隔着人群冲着唐令笑笑。剩下就不需要顾霜了，围观的女人们开始帮忙。

　　顾霜拿唐令的外套包裹着孩子走到他身边：“要抱抱吗？”

　　唐令低头看着皱巴巴的，瘦瘦小小的孩子犹豫地摇摇头。

　　“不用了，我不会抱。”

　　他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听说小孩刚出生特别脆弱根本不敢抱。

　　顾霜笑了起来，看着怀里的孩子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以前跟着老大在西南那边杀人、杀变异兽、杀虫子。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给人接生。可从我来到荒野，这都是我亲手接生的第六个孩子了。在荒野上什么最重要你知道吗？”

　　“水？”唐令猜测道。

　　顾霜摇摇头：“是生命啊。没有生命这就是一块死地。人、植物、动物……不管什么，脚下这块土地上生命越多，才越生机勃勃。当然虫子除外。”

　　她语气轻松，唐令被安抚下来。

　　他看看顾霜，又看看顾霜怀里的孩子，视线落在顾霜身后的地里。现在只有白色的蘑菇和绿色的韭菜，以后这里还会有很多其他的作物，大自然的生命和人类的生命交织一起，荒野肯定会有变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