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唢呐声再次响起时,死者娘家亲属在一个留着山羊胡子,面容瘦瞿老者带领下,进入吊唁处。听周围人说:“这是老舅爷,死者的亲弟弟。”
这位老舅爷看上去大概已经七十多岁,身高不及一米六。身穿孝服拖曳至地,腰扎麻绳。神情肃然。
他过来首先撩起长长孝服,跪拜下去。后面紧随着呼啦啦跪倒一片。
此刻已经进入高潮,唢呐吹得呜呜咽咽,极尽哀怨之能事。
这群人跪下后十多分钟没有起来。旁边看热闹年轻人开始埋怨:“哎呀,怎么这么久还跪着呀,老头年龄大了,是不是跪下了就起不来了。”
旁边马上有年龄大一些的训斥:“你们年轻人懂什么,娘家人是最近的亲戚,这跪拜时间越长,才越显真诚和敬重。”
一个小时过去了。老舅爷引领的跪拜大礼仅仅才完成一半。旁边很多围观村民由于受不了寒冷,看着也乏味了,纷纷离去。离开的先是一些孩子,慢慢地一些年轻人也开始走了。
郑好看唐树贵,此刻他已经吹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是在零下三四度的冰天雪地里,却吹得满头汗水。
但是他吹奏的唢呐声音仍然高亢悦耳。身子随着高低起伏的乐曲晃动摇摆,他已经完全融入到乐曲里面了。
两小时后,老舅爷终于带领着一众人完成了八拜九叩的庄重吊唁仪式。
站起时,身子向后晃了晃,就要跌倒,紧跟在他后面离得最近中年人赶忙伸手扶住老人,才不至于让他在一众人面前跌倒。跟在身后的一群人簇拥着老舅爷进了白布棚,跪在了棺材前哭泣悼唁。
此时此刻,现场看热闹的村民还有稀稀拉拉的十多个。剩下的就全是死者亲属家人、鼓乐、还有帮忙的一干众人。
老舅爷带领的娘家众人哭泣未完,唢呐再次响起时,另一干亲戚进入吊唁处。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白布棚内突然轰一声,像是炸开了锅,十多人从里面没命跑出来。
这里面有七八个娘家人和一众帮忙的,还有几个死者孙男娣女,叫喊着,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外面的人不明白怎么回事,纷纷问:“怎么了,怎么了?”逃出来的几个面带恐惧地说:“不好了,不好了,老舅爷鬼魂附体了?”
“老舅爷鬼魂附体了”这句话所有人都听到了。鼓乐停下了。吊唁的跪拜的人群都爬了起来。
胆小的开始向远处躲闪。胆子大的三四个人小心翼翼向白布棚内凑过去。这当中当然包括郑好。
郑好是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新时代青年,他可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鬼魂这一说法。鬼魂附体感觉更是荒唐迷信。
走进白布棚,一眼就看到刚才吊唁的老人正蹲到供桌上面,猫着身子,探着头,嘿嘿冷笑,声音尖锐刺耳。
一阵北风吹来,棺材上面的一盏油灯,扑一下被吹灭,袅袅一阵青烟升起,后面两盏电灯也被吹得摇摇晃晃,场面十分诡异。跟着进来的两个人
被吓得惊叫着跑开。
突然老人纵身一跃,身形灵巧,犹如狸猫,牢牢蹲在了棺材上。眼睛贼亮,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纵是郑好胆子大,在老人目光掠过时,仍然是心生寒意。
郑好不明白,为什么先前走路不稳病病怏怏的老舅爷现在突然像是换个人,面貌,神态,行动与先前大相迥异。
眼前坐在棺材上的这个老年男人时不时发出女人般的尖笑,郑好想,难道他生来就是女人腔?
此刻外人除了郑好,旁边就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唐树贵,一个是村长段天明,另有死者四个儿子没有逃出去。
其他人则是远远瞧着,不敢靠近。发才小心翼翼地问坐在棺材上面的男人:“大舅爷,你怎么了?”
老年男人说话了,他说:“发才,我不是你大舅爷,我是你娘。现在村长段天明还有树贵都在这里,还有这么多乡亲,你哥几个还有媳妇都过来,娘临走前要和你弟兄妯娌几个说句话。”
郑好听罢“大舅爷”的话,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他虽然对发才的娘不是很熟悉,可是他对死者生前说话的神态语气记忆犹新。
眼前这个大舅爷那神态,那语气像极了死去的老太太。“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鬼魂存在吗?”
很快发福、发禄、发寿、发才弟兄几个还有他们的妻子都战战兢兢的跪在了老舅爷跟前。听候教导。
老舅爷尖着嗓子,用手指戳指着几个儿子说:“娘生了你们四个,你们爹死的早,是娘把你们几个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可是你们弟兄几个还有你们的媳妇,对娘怎么样,你们心里有数吗?”
弟兄几个不停磕头,媳妇们也都吓的大气不敢出。老舅爷说:“平时你们吃饭不给一分钱。看病不给一分钱,尤其是发寿,你不仅仅不给钱,闲着没事你媳妇就来找茬骂我,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要不是你媳妇这回骂我,我怎么会得这样的坏病。”
郑好没有想到,一个丧事,竟然变成了鬼魂附身的诉苦大会。此刻,有大胆的探头探脑的过来观看。
几个儿子儿媳听着大舅爷的指责,磕头如捣蒜。发寿的媳妇更是把头都磕破了。
老舅爷继续说:“把你们养大,再把你们孩子养大,用完了就把我一脚踢开。你们有良....”
老舅爷越说越激动。突然口吐白沫,眼睛上翻,从棺材上一头栽了下来。
“哎吆,诈尸了,诈尸了。”棚子边上大着胆子围拢过来的村民。见老舅爷突然从棺材上下来。鬼哭狼嚎的叫着四散奔逃。郑好寻思“难道真的有诈尸吗?”
段天明、唐树贵还有发财大着胆子过去,见老舅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段天明过去探了探鼻息。转头对发寿说:“老舅爷没有气息了,好像死了。”
发福、发禄、发寿、发才四兄弟听后一起放声痛哭老舅爷。
唐树贵旁边说:“你们弟兄哭有什么用,快打110呀!”发寿说:
“你看,一动不动。人都死挺了,没有气了。打110有什么用。”
郑好走过来,用手在病人鼻子旁边试了试,果然没有一点气息。他飞快的用食中二指在老舅爷颈动脉旁摸了数秒。果然没有一点点跳动。
旁边发财弟兄不认识郑好,见郑好在老舅爷身上乱摸。纷纷呵斥。
郑好说:“现在老人呼吸心跳骤停。必须马上进行心肺复苏。”
发福说:“老舅爷呼吸没有了,他死了。”发才也同意点头。
发寿说:“谁进行心肺复苏,难道是你吗?”郑好说:“是我。”
发寿继续问:“难道你是医生吗?”郑好说:“我不是医生,可是现在他必须心肺复苏。”
说完他去解病人上衣衣扣。跟着大舅爷来的一个年轻人,一把按住了郑好的手:“你想干什么,虽然爸爸死了,你也不能侮辱他的尸体。”
郑好说:“请不要阻拦我,心跳停止3分钟就会开始出现脑水肿; 6分钟就会开始出现脑细胞死亡; 8分钟就会脑死亡。我必须马上对他抢救。”
段天明对发才四个兄弟说:“他是我朋友,不要再阻挡他。让他抢救有什么差错我负责”。
村长发话了。弟兄四个就没有再说话。大舅爷带来那人也没有再阻拦。
郑好说:“现在必须马上畅通呼吸道。”“用我帮忙吗?”郑好抬头看见谢彩霞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柱子。
柱子拉住谢彩霞的手说:“这件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谢彩霞甩开他的手说:“不要你管。”
郑好说:“好吧,谢谢。请帮我摸着病人脉搏。一旦跳动,请你告诉我。”
谢彩霞欣然领命。郑好解开了病人上衣衣扣。用手掏出了病人口中浓浓的痰液。
郑好对老舅爷儿子说:“现在我做五次胸外按压,你捏着病人鼻子,对嘴吹一次气。”老舅爷儿子脸上变了颜色,倒退几步说:“这不可以,这不可以,老姑的魂灵会跑到我嘴里去的。”
唐树贵过来说:“让我来吧!”郑好说:“谢谢。”唐树贵说:“不要废话了,干吧!”
郑好连着按压五次,冲着唐树贵喊:“吹气。”唐树贵依言而行。
就这样唐树贵吹气五次,郑好按了二十五下。按第二十六次时,郑好问谢彩霞:“现在怎么样?”谢彩霞皱着眉,摇摇头。
郑好接着按下去。“五十二,五十三。”他望向谢彩霞。谢彩霞无奈摇头。
唐树贵说:“是不是已经死挺了,救不回来了。”郑好一边喘气,一边按压,一边鼓劲说:“努力,努力,努力就会有希望。”
“八十三,八十四。”郑好看谢彩霞,谢彩霞咬着嘴唇,依然摇头。段天明对郑好摆手说:“算了吧,算了吧,我看没有救了。”
发才说:“老舅爷看样是归西了。”老舅爷旁边年轻人大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