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陶双亭的郑重模样,萧千离哪里不知他内心的忐忑?当下微笑道:“敢问陶先生,练得是哪一门功法?”
陶双亭不禁一愣,他原本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此时却不料萧千离突出奇峰,径直询问自己的师承。
只是他一向磊落,闻言也并不忌讳,慨然道:“陶某年轻之时,内功心法练得乃是一门《七煞吞天功》,辅以火行路数,后多方生变,学得是混元道派玄真前辈传授的涅槃之道,名为《化羽心经》,如今再触天道,初窥涅槃法则。”
萧千离点了点头,分出一丝意识沉入识海之中,迅速查阅到了《七煞吞天功》与《化羽心经》的详情,当下缓缓道:“《七煞吞天功》乃是一门速成的功法,如太阳之火,愈焚愈烈。只是过刚易折,不能持久,一旦动用吞天功,百脉如焚,尤其是心脉一旦重损,情绪便会不时发狂,因此被诋为魔道邪功,道理正在于此。”
陶双亭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低头道:“掌教见识广博,说得一点不错,陶某修炼吞天功至先天之境,狂性大发,不知做下多少滔天恶事,如今想来,实在是羞愧难当……”
萧千离微微一笑,接着说:“陶先生,你只当《化羽心经》乃是涅槃之道,却是大大的错了!”
“错了?”陶双亭惊讶无比的抬起头来,想了一想,摇头道,“掌教不知,玄真前辈传我《化羽心经》,总纲上分明写着‘受诸因缘,轮转生死,不受诸因,是名涅槃’……”
“……是故血气已和,营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
萧千离轻笑着缓缓续来,听在陶双亭耳中,却如同起了一个霹雳一般,惊得全身一晃,目瞪口呆的看着萧千离,喃喃道:“掌教怎知……”
萧千离微微一笑,不去回答,而是轻声道:“《化羽心经》的功法理论,乃是脱胎于‘太上感应篇’,其承付之道,虽然与佛教因果涅槃有些相似,但又与其有一定的不同。佛教认为因果通前、今、后三世,‘太上感应篇’则更强调现世,现世生命形式的存在是根本,要更加重视现世,更为珍惜现实存在的生命。”
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化羽’二字,实则为‘羽化’倒转,修炼到极致,跳出生死轮回、生老病死,是谓羽化。有云:‘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故而这本《化羽心经》,并非是鼓励你破而后立,而是太上劝人作善妙法,直至本应,明道见心,继而得大逍遥。”
萧千离沉声道:“你在牢狱中三十年,所思尽是悔恨、自责,陷于苦海迷茫不可自拔。如今脱困而出,却想的是报答混元之恩,想的是重立因果,瞻前顾后,彷徨无居。这位混元前辈传你《化羽心经》,乃是以混元道基相托,以无上玄门大法,磨掉你的七煞魔性。可怜你遭人算计,被强加涅槃总纲,导致走了歧路。如今——”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沉声道:“却不知你陶双亭本性何在?”
陶双亭全身一颤,喃喃道:“竟然如此?我陶双亭的本性……”
只是一瞬间,陶双亭仿佛苍老了许多,眉头越蹙越紧,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念波动从周身散发出来,并不如何尖锐凌厉,但是却神妙无穷,仿佛蕴含了无穷无尽的奥秘在其中。
“涅槃因果之道!”
感应到这种意念,萧千离的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没有说话。
在陶双亭的背后,忽然有一道真气凝练的虚影缓缓成型,见到那虚影的模样,萧千离目中精光一闪,流露出一丝杀气。
“佛门秃驴,竟敢对我玄门道基下手!便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本座也不与你们干休!”
那虚影乃是一轮红日,内中却有一个小小的黑影。随着陶双亭呼吸越发沉重,全力催动法则,那黑影也渐渐长大,化作一只小小的三足金乌,作引颈长鸣状,生机勃勃,浩然博大,凛然不可侵犯。
“这是……”陶双亭脸色铁青,一双神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任凭是谁,发现以身相殉救自己性命的道门先辈,所传功法竟然被人动了手脚,还一练便是三十余年,内心的狂怒可想而知。
萧千离也是神色难看之极,从牙缝中缓缓挤出几个字来:“大日如来,偷天换日!”
陶双亭周身散发的红光越来越亮,三足金乌形成的法体,却在不停的扭曲波动,不复一丝一毫坚固不朽之真意,体表上密密麻麻的裂痕,犹如蛛网。
“狗贼!”只听陶双亭霹雳般一声大喝,那金乌法体猛然膨胀起来,轰然破碎。
无边烈火大盛,眼前都是一片红光,无法看见其他东西。
一道剑气虚影从天而降,神妙无方的镇山河气场流光溢彩,将二人紧紧锁住在丈许方圆内,倘若不以镇山河困住陶双亭,只这一下法则崩坏,便会将这偌大的驻地生生抹成一片白地。
饶是如此,就连曾经抵御过九位先天金身舍利联手、结三藐三菩提大阵的镇山河气场,也是一阵颤动,先天剑气支离破碎,气场摇摇欲坠。
萧千离双眉一挑,眉心中又有一点黑白二气飞出,得到万物终始母气的支援,镇山河气场顿时光芒大放,将陶双亭死死镇压在其中。
法则破碎,其势非同小可。萧千离也没有想到这陶双亭竟然如此刚烈,发觉被人算计,立刻行壮士断腕之举,竟然硬生生粉碎了自己的法则。
“非如此,又岂是纯阳门下南斗主星?”
陶双亭一口气爆掉了自己的法则,精、气、神顿时萎靡,原本挺拔的身形也肉眼可见佝偻下来,肌肉老化,肌肤龟裂,如同一个奄奄垂毙的老翁一般。
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重重的喘息着,抬头朝萧千离看去,呵呵笑道:“三十余年执念……如今……被掌教所释……陶某却……却是不再背负……呵呵……轻松得很!”
他挣扎着跪倒在地,重重的向萧千离磕了三个响头,断断续续的说:“掌教解了陶某枷锁……却无力再报答大恩……如今天人五衰……乞归骸骨……”
“乞归骸骨?”萧千离反而笑了,立起身来,走到陶双亭的面前,负手轻笑道,“陶双亭,尚未到谢幕的时候呢!”
说完,不顾陶双亭的疑惑,萧千离伸出一指,轻轻按在他的眉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