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挺起胸膛,立的笔直,他感觉到汗珠渗出后背,渐渐汇聚到一起,沿着脊梁流下去,不大工夫,内衣便已经湿透了。
想不到,祖父张昭脸一板,竟会带来如此压力,声音也不高,却不容轻忽,轻描淡写的扫了几眼,就似把人看的通通透透,难怪人人见了祖父都老老实实的……
他竭力稳住自己,用舒缓的声音,慢慢讲起了他遇到神仙的往事,随着讲述,他渐渐恢复了镇定。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
“讲完啦?”
“是的,祖父。”
“那你下去吧!”
张涵规规矩矩给祖父行了个礼,就起身离开。他走的很稳,不快也不慢,悠然自若的出了门。一直到离开院子,他都能感觉到祖父的目光笼罩着他,但他只能当作不知道。
“呼……”
张涵长出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似乎都用完了,不得不扶住路边的一棵大树才站稳。不过,已经没关系了,祖父还没有透视眼。
张昭收回了目光,看了眼天书,用手轻轻的摩挲了几下,伸出食指在上面,虚空临摹起来。
“公礼,你觉得怎么样?”
项让不说话,他先起身给张昭施了一礼,才笑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张氏有后矣!”
张昭笑着摆摆手,“多少年了,公礼还是这么会说话,小孩子家家的,经不起夸奖。”
“怎么会,小郎君才几岁,能在主公面前从容不迫,已经很难得了……”
“哪里话,出门的时候,连他项爷爷都忘了,不过是装的从容不迫而已。”
项让听了,“哈哈”一笑,“正是如此,让才会贺喜主公。茫然不知而从容不迫,就不算什么了……小郎君是个做大事的人,将来必成大器。”
“成大器?他不给我惹大祸,就成了!”张昭叹息着,拍了拍那个书箱。
项让起身来到近前,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老人,头发胡子雪白一片,看起来至少要比张昭大上十岁。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张昭年近半百,他却已经六十有一了。
他清瘦的脸上尤带着一丝病容,个子高高大大的,却瘦的象竹杆,似乎一阵风刮过,都能将他吹走。
项让是张家的门客,与张昭相识近三十年了,是张昭的智囊,张昭对他十分信重。
来到跟前,项让接过张昭手里的天书,看了看,不由一愣,睁大了眼睛,细细地又打量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张昭不知他发了什么疯,却也不理会他,这人看着病歪歪的,身体却一点也不比他差,笑不死的。
笑了半天,项让一开口,不说别的,还是那句话,“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张氏有后矣!”
张昭诧异,“公礼,为什么又说这话?”
项让却不直接回答,反而卖了个关子。
“主公觉得这天书如何?”
张昭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会有问题。
“公礼觉得有问题?
不会吧?!
那明月珠之类的有点儿夸张,我不懂。不过,这里面的农事,与《汜胜之书》有异曲同工之妙,估摸着,会比咱家的代田法更有效,且言语直白细致,栩栩如生,非经验丰富者,不能成此书。
不应该是假的。”
听张昭这么说,项让抚掌大笑,“这天书偏偏就是假的!”
项让声音不大,落在张昭耳中却尤如晴天霹雳。
不过,转眼之间,项让又改了口。
“不对,应该说,这天书是小郎君亲手所书!”
张昭素知项让所能,不禁吸了口冷气,“公礼这么说,必是有所见了。”
项让笑而不答,只见他取过天书,在张昭面前张开,随手指点,“主公,你看这一竖,这一折,这一撇,这一点……”
顷刻之间,他就点出了十七处,每处多与张涵日常书写雷同,偶尔不一致的地方,却也有相通之处。
原来,这项让平生有一绝技,最善于摹仿他人笔迹。凡善于摹仿者,必精于鉴定。张涵百般算计,却做梦也想不到,竟在此时此地遇到了一位笔迹鉴定专家。虽刻意留神,那也只是针对普通人,在项让看来,却是破绽百出了。
项让解说完毕,忍不住笑道:
“如此胆大心细,难道还不应该恭喜主公吗?”
张昭苦笑无言,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别人都说他张元惠一辈子目光如炬,没想到临老了,却被自己的孙子给骗了。
过了半晌,张昭低声问道:“难道……这天书也是假的不成?”
话语平淡,项让却是一惊,多年相处,张昭知道他,他也知道张昭。这一回,张昭可是动怒了。
“那也不然。
就如主公先前所说,这书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小郎君虽天资过人,才华横溢,但没有经验,却也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书来。
何况,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小郎君如何会撒这样的谎?”
项让说完了,张昭却并不接话,他静静地望向项让。
张昭的眼神迷离,项让知道,张昭看的并不是他,但时间长了也不由有些不适。
“公礼,那……你说,这来自何处?”
张昭的声音愈发低沉,但两人近在咫尺,项让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心里一声叹息,怕什么来什么,他怎么知道,天书来自哪里,一时不知如何解说。
呆了一呆,项让才犹豫着说道:
“……,可能,也许,估计小郎君真是遇到神仙了。嗯……没错,肯定是这样,小郎君梦里遇仙,得神仙传授,不然的话,也不会练就这一手字了。这字可谓‘独树一帜,自成一家’了……小郎君必是神仙指点,才会如此这般,主公却也不必责怪于他……再者说,也许天书给小郎君留下的印象过深,小郎君写字无意中有几分雷同,也是说不准的,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他起初说的还有些犹豫,越说却越有信心,不是神仙,如何能解释此事。何况,事已至此,不是遇仙了,难道还是遇鬼了不成?
说着说着,项让自失的一笑,“神仙之事,特殊而没有办法解释的东西太多,这个,却是不必深究。反正,又不是一件坏事……”
听了项让的话,张昭蹙眉想了会儿,忽晒然一笑,项让说的是正理,神仙之事不可解的太多,而再怎么着,张涵都是他的宝贝孙子……确是不必深究。
“公礼,此事非同小可,还要你多费心了。”
项让也不再说笑,偶尔笑闹一下,可以调节气氛,密切关系,谈到正事,则是他拿出本事的时候了。轻抚着天书,项让边思量,边缓缓说道:
“天书奇妙莫测,乃是上天保佑张氏。可见张氏大兴,此乃天意。不过,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
天书事关重大,如果处置不善,只怕反而会招来祸患。
尤其是这水车一项,可以为荒地提供水源,使之变为良田,荒地亩价不过百钱,良田亩价高达数千钱,仅此一项,就价值连城。
我看那图形类似水排,恐怕不易保密,还要细细谋划一番,放方能从中获益。
至于明月珠,无论如何也不能出自于张家之手,那可就是塌天大祸了。
……”
张昭狠狠地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切实——那水车倒也罢了,大不了在牟取暴利以后,再托人献到朝中,也就是了,事情办的好,还可以得个封赏。但那明月珠,可就一定要保守秘密了。
玻璃仅为一个配方,张涵惟恐其不受重视,在命名时便想起了著名的“明月珠”。
明月珠就是随侯珠。相传六百年前(耶元前400年),随侯有一天乘船出猎,满载而归时突然遇到风浪。临危之际,船头出现了一条大蛇,口含明珠感谢随侯数年前的救命之恩。大蛇送给随侯的这颗明珠光彩夺目,又被称为“明月珠”。
《淮南子》中把随侯珠与和氏璧相提并论,上载:“譬如随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贵,失之者贫”。
如果有人知道张家能造明月珠的话,张昭打了个冷战,张家的下场……他不敢想,不愿想,不用想,也不必想。
他不由看了一眼项让,恰巧项让也在看他,两人一时间都觉得,手里拿的不是天书,而是火碳,那火碳还烧的炽热通红。
“这事一定得保密!”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带出了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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