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萱怀孕的消息,没一会儿工夫就传遍了大将军府。如果她怀的是男婴的话,这便是大将军的长孙了。如此一块大石投下去,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荡漾起阵阵涟漪。
在大将军府里,真正的妻妾不过四人——王眸、若若、小雅和叶沁娜。王眸是将军的正妻,身份最为尊贵,名正言顺的掌管着府中的用度;若若是妾室,但她自幼服侍将军长大,和将军的情份不同;小雅是王眸的陪嫁丫头,陪着张涵去雒阳而被收入了房中;叶沁娜是乌桓难楼的女儿,年轻貌美,很得张涵欢心。
前二人彼此斗来斗去几十年,斗的跟乌眼鸡似的,此时仍方兴未艾。小雅向来站在王眸一边,不过,她子息艰难,只四女张琼这么一个女儿,份量便差了不少。叶沁娜则不理会这些,也不在众人眼中,单单乌桓人这一身份,便足以决定她前途有限。而且,人人皆知,张涵只是爱她单纯、少心机。
至于其余人等不过是区区侍女、歌雾伎,偶然合了张涵的眼,生得一子半女,母凭子贵而已。张涵不是个多情之人——即使是,多情之人也薄情。原本只是贪图美色,没有用过心思,这些人的身份待遇可想而知——与前几人相去甚远。好在张涵待子女尚颇为宽厚,日子却也不算难过。然而,水涨船高,将军府的人情往来自也不菲。管萱这一怀孕,便愁煞了许多人。
当然,王眸自不会烦恼这点小事。简单吩咐侍女去准备管萱用的着的名贵药物,王眸便把注意力转向了张宁。王眸也年近四十了,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稍稍化了点淡妆,望之有如二十许人。
……
王眸上下打量着儿子,久久无言。在母亲和煦的目光里,张宁头皮发麻,浑身就象长了虱子似的,哪儿都痒痒。得知大嫂怀孕以后,他就想到了可能发生的悲惨场面。可恨的是,他的到消息太晚,已经来不及躲出去了。
“哎呀!我也该给嫂子准备些礼物,才是!母亲大人,孩儿这便去了!”
不安的扭动了下身体,张宁找个借口,就想躲出去。他可不想坐以待毙,怎么也要垂死挣扎一下的。王眸眉梢轻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宁胆战心惊之余,不敢有片刻停顿,起身便欲溜走。
“等等!”
王眸一句话,就让张宁的身体定在了半空中。他停滞了一下,才咧嘴‘笑’道:
“不知母亲还有什么吩咐,孩儿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往哪里去?”
王眸的声音温和,张宁却已痛呼出声:
“哎呦——”
“儿子,你要往哪里去?”
“母亲大人,我哪里也不去,请您高抬贵手……”
“哼!死小孩,一点也学不乖!”
王眸恨恨地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了许多仕女小画:
“儿子,告诉你,今天你不给我挑个媳妇出来,你哪儿都别想去!”
仕女画摊开,摆放在张宁的面前,伍家的女儿、戏家的千金、刘氏的小姐、钟家的姐妹……均满怀期待地笑颜如花,张宁愁眉苦脸地把画拔来拔去,头痛之情难以言表。对于联姻,张宁倒不反对,可怎么能为了一棵大树就放弃遍野的森林。这些仕女整日里都在谈论珠宝服侍什么的,平时哄哄尚可,若是生活在一起,却是无聊透顶,还不郁闷死他。他还希望能够找个非同凡俗、志同道合的妻子。再说,他也不觉得,长孙什么的,会有多重要。
不经意间,一张娇美的小脸浮现在张宁的脑海深处……他不觉呆住了!
甄宓,中山无极人,太保甄邯的后人,父亲官至上蔡令。甄家是中山名门。甄宓三岁时失去父亲,九岁能文识礼,是冀州有名的才女,上元节那精巧的灯谜便是她一手设计的。当然,她也是个绝色小美女。
张宁傻笑了下,摇摇头,肯定是急糊涂了——甄宓饱读诗书,不喜欢玩乐,纯粹是个小书呆子,言必孔孟,实在是没有意思,仅对于时事稍有见地而已——他是不会喜欢她的,性格也合不来呀!肯定是错觉!
“怎么?宁儿看中了许茹嘛……”
张宁的举动都落在母亲眼里,王眸不觉喜上眉捎,待她注目观看,忍不住有些诧异。许陵的嫡女却也配得上张宁了,然而,许茹非常喜欢张宁,张宁却一向对其敬而远之的,今天这是……
张宁闻声从思绪中抽身,一眼便看到了许茹这个花痴,立时浑身哆嗦一下,未经大脑便冲口而出:
“才不是!娶她还不如娶甄宓呢!”
“甄宓是谁?”
王眸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精光闪闪,熠熠生辉,她身体微微前倾,紧紧逼视着儿子。
张宁不由得一阵慌乱,好在他这几年周旋于群僚之间,城府也历练出来几分,迅速镇静了下来。没有说话,张宁先打了个哈哈:
“母亲,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王眸嘴角微撇,很是不屑:
“儿子,我告诉你,别总跟你父亲学,一遇到不喜欢说的,就先打哈哈,很假的……还有,就因为是随口说说,才说的是心里话……”
张宁大汗之下,腰间用力,右手在身前的方桌上一撑,一个跟头向后翻了出去:
“母亲,我先去给大嫂准备礼物去,有事过后再说!”
王眸还想伸手,却哪里来得及,悻悻地缩回了手,她甚是恼怒:
“死小孩!还敢跑,回过头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随即她不由得笑了,从小到大,还没有看过儿子这么慌张的时候:
“甄宓……甄宓……”
王眸记住了这个名字。
……
且不说王眸如何打算,张宁一溜烟跑出了母亲的居所。出了院门,他险些撞到一人这才挺下,心中也觉无稽。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他这又是何苦。想来,母亲大人已经在调兵遣将,去打探甄宓的消息,不出三日,甄宓的详细情况就会一五一十地摆在母亲的面前。他躲的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这又是何必……
“少爷——少爷——”
“干嘛?”
张宁狠狠瞪了一眼他的书童张公明,没好气地呵斥说:
“刚刚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张公明大感委曲:
“少爷,我去宋乾祖那儿问话……”
张宁想起来了,是他吩咐张公明去探听消息,微觉歉意,这才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当然,他是不会对书童致歉的。咳嗽了一声,张宁直截了当地说道:
“走!回房说去!”
……
“宋乾祖怎么说?”
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张宁马上问道。
“宋欠祖也没说什么……”
“嗯?!”
张宁眼光冷然,张公明一惊,连忙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的也不多……”
张宁哼了一声,这就对了,张慎是有钱,可他有势,除了这府中少数人,他一句话便足以决定大多人的荣辱,乃至生死,想那宋乾祖也不敢敷衍。当然,张宁探听的消息也仅限于张慎的,并不敢过多打探张涵的事。
宋乾祖是府里管酒窖的小管事,每次张涵饮酒时,他都会去送酒,多少知道一点消息——不是张宁不想在张涵身边蛇下眼县,只是一来困难重重,容易被发现;二来风险太大,万一触怒了张涵,可不是好玩的。张宁对兄长是怀着警惕之心的,却没有太大的紧迫感。张慎手握巨资,影响很大,可终究是个商人。张宁已身为世子,又是主管政事的尚书张涧的属官,身份断非前者可比拟的。故而,他是不肯冒险犯下如此大忌的。
“说!”
“宋乾祖说……”
宋乾祖知道的,的确不多。通通说来,也不过是管萱怀孕了,张涵挺高兴,张慎说了些儿四海钱庄的事。值得一提的是,宋乾祖说到,张涵似乎对钱庄挤兑一事有所不满。。
挤兑的事,张宁也知道,还使人帮四海钱庄宣传了一下。可惜,借助于各方面的力量,项奉四两拨千斤,轻易化解了此事。此间的风险,张宁是不清楚。可多少显赫一时的大商人,都因此一蹶不振,家破人亡。
而且,张宁也进一步了解到,父亲对钱庄的重视——在危急的兙,张涵曾经想下令,准予四海钱庄借用各地官方的钱帛。此后,张宁便偃旗息鼓了。结果,一场挤兑风波却白白便宜了四海钱庄,帮助它吞并了两家地方钱庄,扩大了势力范围。
既然父亲对此不满意,那他能否趁此机会做点什么呢?
张宁考虑了一会儿,便暂时放弃了。他对钱庄的种种并不清楚,只知道这是一种利润高、门槛高的行业,没有巨额的资本和庞大的势力,根本无法介入其中。至少张宁就一直没能参与。
几天之后,项奉也来到了信都,张宁这才嗅到了不同的气息。几经周折,张宁找上了大司农三部丞之一的周封。
对周封而言,这纯属无妄之灾。项奉是他的老上司,周封也不希望在此刻选择站队——为期尚早,前景还不明确,风险太大。然而,他没有选择。总而言之,张宁的胜率当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周封更不愿意得罪他……
“……
钱庄最重要的就是信誉。
当初四海钱庄初立之时,钱票是当不得真的。商人交易往往会到钱庄里兑了现钱,交易完成后,再存到钱庄里。后来巾帼几年使用,钱庄信誉渐立,买卖双方则会在钱庄里交割,或着在钱庄验证过钱票的真伪后直接交易,钱票遂大行于世。时人见其间利润丰厚,多有从事同业的。短短的几年间,北方诸州出现十七家钱庄,可谓是盛极一时。
然而,好景不长,盛极而衰。钱票信誉既立,各钱庄往来借贷,读可以钱票而行,商人趋利,发一份钱票,便平白得一份利息,钱票发行愈来愈多,终于在今年年初酿成了大祸。
起初,只是几家小钱庄周转不灵,随即不知怎的谣言四起,钱票的信誉破产,从而引发了一场挤兑狂潮,十七家钱庄里竟有十家倒闭……
四海在这场动乱里泰然不动,时人有口皆碑,可皮既然不存在了,上面的毛自然也就谈不上了。钱票的信誉丧失,四海也不能不受到影响……
想来,四海筹谋这军饷,不是只为了钱财,更重要是重新恢复商人们的信心,树立起牢不可破的信誉来……”
甄尧是新举孝廉,他对钱庄深有研究,此刻道来却是从容不迫,寥寥数语便将四海的用心勾勒出来。
“是这样啊……”
张宁沉吟了片刻,总觉得不甘心,他的身份不凡,可人情往来终要落到一个钱字上——钱不是最终目的,可过程中是绝对少不了的。张宁处处都要用钱,手头却极为紧张。眼看着四海财源滚滚,张慎手握巨资,他心中早就嫉恨不已了。此时此刻,断不会没有想法。
“纪行兄,咱们也找几家钱庄来,你看如何……”
甄尧盘算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
“仲安兄,此事恐怕不行!”
张宁心中不快,可他深知人各有所长,便愈发显得恭谨,躬身冲着甄尧就是一礼:
“还请甄兄不吝赐教!”
“仲安兄何须多礼,我岂敢不效死力……”
甄尧连忙还礼,一语双关。二人起身相视一笑,彼此的心思自不待言。
此次信都之行攀上了张宁,也该他飞黄腾达了。甄尧手捻胡须,口气谦和,貌似谦逊,暗中不免十分的得意:
“钱庄此时仅有七家,又新遭重创,仅有广源和万和能勉强够资格,其余皆不足论。而以现在的形势看,这两家未必肯参与进来……”
甄尧这话含糊其词,张宁却听明白了。
以往,钱庄之间不过是商业竞争。彼此之间争夺的再激烈,也犯不着你死我活。而牵涉到了张氏兄弟的夺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显而易见,张慎绝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张涵一个不喜欢,那谁也庇护不了它们——张涵肯定不愿意手足相残。对自己儿子下不了手,别人参与其中,指定没有好下场。因此,不到了生死攸关、万不得已的紧要关头,这两家钱庄断然不会与张宁携手。真要合作的话,钱庄会给予钱财的支持,也不会赤臂上阵。为人留一县,日后好相见。换了是谁,都会这么干。毕竟,商人是求财,而不是求气的。
明白归明白,张宁听了这一个解释,并不服气。甄尧淡然笑笑,笑的是云淡风轻:
“当然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也未尝不可以说服钱庄。
关键的是,除了四海钱庄,其他钱庄在此事上,还真是插不上手……”
“啊——,纪行兄果然大才,这话说的在理!”
张宁一拍大腿,彻底明白了。
张慎动的是什么脑筋,那是军饷。往小了说,这要关系要军中士气,使钱庄与军队拉上关系;往大了说,会涉及到大量军事机密,足以影响一场战争的成败。张慎是张涵的亲儿子,张涵都要想一想。由此来看,若非有是四海钱庄,只怕张涵想都不想,便直接拒绝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算不得什么……”
甄尧举起茶杯,一饮而进,滚烫的茶汤顺吼而下,身上立时出了一身汗,微风拂过只觉两掖习习生风,
“什么当局者迷?”
甄宓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不出饿好听,张宁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侧过身,来正看到甄宓翩翩走来,娥娜的身姿轻盈的有若飞鸟,鹅黄色的衫裙衬的她如玉的肌肤越发娇嫩,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明丽耀眼光彩夺目,明眸善睐顾盼生波。
张宁一时竟看的呆住了!
张宁目光灼灼好似贼,甄宓被他看的很是不自在。飞霞染红了她洁白的脸颊,未曾走到近前,甄宓便情不自禁挺住了脚步,停留在几步之外。她害羞的低下头去,露出修长的秀颈和刀削般的香肩,那惊鸿一现的羞涩,却绽放出夺魂的美态。
张涵不由沉醉其中。
见张宁忘乎所以,甄尧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几日前,大将军夫人打探甄宓的情况。这一消息偶然被甄尧晓得,他就知道有戏。对于这样的美事,甄尧自是乐见其成。
“咳!”
直到甄尧重重地咳嗽一声,张宁才醒悟过来。不醒尚好,这一醒来,他真真是汗颜无地、羞愧欲绝。勉强咧着嘴打了个哈哈,想要把话岔开,可惜他脸上的肌肉几近失控,显得表情极为怪异。
张宁的尴尬表情,却被抬眼偷看的甄宓看个正着,少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两个秀美的酒窝。
‘完了!’
张宁知道自己已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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