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跳跃,将有些昏暗的山洞赢得明晃晃的,将要燃尽的枯木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烧得被扔了一地的带着油和肉渣的鸡骨头发出了声响,让山洞中特有的烧鸡香味又更浓了一些。
“注意火堆,别踩灭了!”,一声喝叫之后,两个相互较量的身影又在洞壁上击打翻飞起来。
“嘿,注意脚下!”,那人边说,边将手中长棍向蒋靖脚边袭去。
蒋靖得了提醒,倒是侥幸躲过,可身形却是有些踉跄,就在这时,那人手中长棍便指向蒋靖的喉咙了。
“我又输了…”,蒋靖面色尴尬,手中长棍也脱落于地,“先生的功夫太好,如是真的较量,恐怕我已经死上一百次了。”
“不要灰心嘛,你的进步已经非常大了…”,那人笑笑,也将长棍扔到了地上,“你才学了多长时间,就想胜过我?”
原来随着那人伤势逐渐好转,便开始亲自和蒋靖拆招。蒋靖一开始体谅他身上有伤,对招时还时有谦让,没想到那人的功夫比蒋靖想象的要高得多,即使他毫不相让,在对招中也处处捉襟见肘。更可怕的是,随着那人的伤势越来越轻,蒋靖在对招中更处下风,甚至常常被一招制住,真可谓灰心丧气。幸亏那人教法得当,后来在比武中更注重引导鼓励,这才使得蒋靖在练习中武功突飞猛进。不过相较于那人,却还是差得远了。
“先生教诲的是,是我太贪进求躁了。”,蒋靖垂下头低声说道。
“怎么,有心事?”,那人说着,便坐到了地上,同时向蒋靖招了招手,“来,坐下,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说…”
“嗯…”,蒋靖依然坐了过去,随即沉重地叹了口气,“我父亲受了伤,我…我要顶替我父亲去县里当兵。”
原来蒋靖的父亲在泾县修筑城墙的时候,从上面掉了下来。也许蒋靖一家该庆幸,蒋父只是摔断了腿,而不是摔没了命,但是当蒋靖看见父亲被王彦等人抬了回来,在土炕上显得异常虚弱时,蒋靖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可悲伤是没有用的,蒋家目前还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问题:蒋父腿断了,就要有另一个人去替蒋父服兵役。官府是不会去计较你有什么问题的,它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我去当兵!”,蒋靖拒绝了母亲把家里剩下的所有钱交流民税的提议,主动提出了这个请求。
也许在以前,蒋靖会对此事持一种排斥态度,就算答应,也是一种无奈的顺从。可现在不同了,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一定要出去看一看。
他知道,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和那个人相处所产生的结果。他听他讲了那么多的事,又学习了那么长时间的功夫,他不再甘心一辈子当一个庄稼汉。无论出去当兵是否能够搏一个功名,但总归是一个机会,他要抓住,决不能放弃!
蒋母最终也不得不对现实屈从:虽然现在的饥荒年景又好了些,但如果把所有剩下的钱都交出去,加上蒋父病重,卧床在家,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一家人全部饿死。
“功名但在马上取”,之前父亲告诉自己这是读书人用来唬人的话,可现在蒋靖不这样认为了,因为他现在明白,对于社会底层的人来说,除了读书,这是另外一个摆脱贫贱的机会,尽管它的概率很低,比读书考上秀才的概率还要低…
“嗯?你要去当兵?”,那人也显得有些惊愕,“怎么?你不愿去当兵?”
“倒不是不愿去当兵,而是父亲摔断了腿,心中难过…”,蒋靖皱着眉头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来我还想带你和我一起走,可是…算了吧…唉…从来世事弄人啊…”
“先生不要这样说…”,蒋靖见那人如此,连忙出言安慰起来,“我虽然要离开了,但此生此世,永不忘记先生的教诲与恩德!好在您伤势痊愈得差不多,不用我时常上来照顾您了,不过我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不用啦!”,那人摆摆手,“我也要走了…没想到这一晃,都过去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如何了…”
“嗯?先生要离开了?”,蒋靖一脸错愕。
“对啊…”,那人点点头,“其实我早就该离开了…我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总不能在这山上当一辈子野人吧?哈哈…再说了,如果我再在这个山上待一阵,恐怕山上所有的猎物都会被咱们捉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咱们给采光了,那咱们就真的没吃的了,哈哈…”
那人本是有心安慰蒋靖,因此开口调笑,但见蒋靖依旧神色落寞,只好严肃说道,“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的…本来前几日就想离开了,只不过舍不得你,总要和你告个别…”
“先生…”,此时此刻,蒋靖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哽咽,毕竟与此人相处日久,又蒙他教诲颇多,两人亦师亦友,骤然分别,又怎能不令人黯然伤心?
“师父!”,蒋靖突然忘情地叫了一声,随即重重跪在了地上,向那人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靖儿,你…”,那人没想到蒋靖会如此,一时间也是有些惊愕。
“师父,您一直让我叫您先生,可蒙您授我学问武功,我在心中早已将您当成了师父!今日您将离去,无论如何我要叫您一声师父,向您行了这师礼!”,蒋靖说着,便又向那人磕了三个响头。
那人听蒋靖这样说,一时间竟也有些激动,连忙双手将他扶起,“好,好徒儿!我本打定主意,这一辈子是绝不收徒的了,可今天我就破了例,你…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我最后一个弟子!”
“师父!”,蒋靖一想到拜师之日,竟是分别之时,回忆前日种种,竟不觉潸然泪下。
“好徒儿!”,那人点点头,语气也不无哽咽,“靖儿,之前我为自身安全计,一直没有说明我的身份,现在你记住,师父名叫李如松,木子李,生而如松的如松!”
“师父,徒儿…徒儿记下了!”
“好!”,李如松点点头,随即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放到了蒋靖手里,“蒙你叫我一声师父,这是我毕生心血,里面记载了我所有的武功招式与心得体会,你留着,算作临行前给你的礼物了。”
“这…这太贵重了…”,蒋靖拿着这个纸包的手有些颤抖,其实自己之前见过这个东西,不过一直用牛皮纸包着,看起来很珍贵的样子,所以蒋靖也没有乱动,没想到竟是这个!
“救命大恩,送你什么也不贵重!”,李如松舒口气,“这大半年来,蒙你常常上山照料,我才能…唉…也许这是上天之意吧!”
“那我可要感谢上天,给我送来那么一个好师父!”,蒋靖破涕为笑道。
“你我相遇,实为缘分,不过这师徒情分,却是你自己修来的…”,李如松笑笑,“你宅心仁厚,前时救我性命,得此机缘。而我也是看你性子纯良,有心向学,才授你学问功夫,想来换做另一个乡村少年,却是万万无此机遇的。”
“师父…师父这样说,我很高兴…”,蒋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这都是真心话,是你给了我一层层的惊喜啊…”,此时李如松一脸的欣慰,“一开始只是以为你性子纯良,没想到还读书识字,有向学之心,后来更觉你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是块练武的材料,结果最后你对兵法也深有体悟,我很有幸,能收到你这样一个徒弟!”
“师父…师父过誉了…”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李如松此时的神情又肃穆起来,“虽说你天资聪颖,但日后要想有大成就,必须勤勉不懈,无论是学问还是功夫,现在你学到的都是皮毛!”
“徒儿晓得…”,蒋靖边说边举了举手中的牛皮包,“师父给我的这本书,我回去以后一定勤加练习,好好参详,至于学问,只要有机会,我不会半途而废的!”
“嗯,我相信你!”,李如松拍拍蒋靖的肩膀,“当初我看中你的,就是你这股不服输的劲头,你小子性子倔着呢,我相信你不会止步于此的!”
李如松说着,便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贴身玉佩,放到了蒋靖手中,“靖儿,这是一个…非常珍贵的东西,这些年来我一直带在身上,不过现在我把它给你,你好好收着,如果哪天厌腻了现在的生活,就可以拿着它来找我…”
“师父,这…”,蒋靖本还有些迟疑,可受到李如松眼神的鼓励后,便接下了玉佩,“师父,我今后去哪里寻你?”
“这…这也不一定,如果是近几年的话,我猜应该还是在通州城吧,你一直西行即可。”,李如松抬手答道。
“一路西行?又是西边…”,蒋靖在心里默念道,同时暗暗记下了通州城这个名字,尽管他不知道通州城在哪里,但师父说了,一直西行即可…命格在西边…
“我走了!”,李如松冲蒋靖挥挥手,再无一句话语,转身便去,同时引吭高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洞外再次积了一层雪,在冬日柔和光芒的照耀下,显得一片圣洁,银装素裹,惟余莽莽,却别有一番分外妖娆的味道。而李如松似是不愿破坏这种氛围,连脚步都显得轻飘飘的,看他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大鸟,可恍惚间蒋靖却觉得他更像一只雄鹰,展翅在天地间翱翔,看似不留痕迹,实际上到处都是他的痕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