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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精灵?!”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表情一时显得很精彩。
银行经理许是因为职业并未涉及船舶领域,面上顶多就是流露出少许讶异,或者再加上些觉得我是在开玩笑,而船工帕里却把眼睛瞪得滚圆,连嘴巴都张得老大,象是不小心就要连下巴一起掉下来的样子。
隔了好一会儿,船工帕里满脸的不可思议慢慢转为敬仰与向往。
他把目光远远投向早已隐没在密密叠叠建筑群另一端的船坞,“玛丽安娜的船精灵啊——”音调是与粗犷外表截然相反的如梦似幻,眼睛里流露出几许感慨,几许唏嘘。
银行经理嘴角微微抽搐,用一种‘你多大了还相信童话?’的眼神斜觑着似乎陷入某种奇怪境地的船工,半晌,象是忍无可忍的咬牙哼道,“喂!帕里。”
直等到被一掌重重拍在后背心,神游天外的船工才依稀仿佛回魂,“啊?”
“你今天轮休吧?”银行经理额头迸出青筋,“没事的话我们继续,今天约了评估两艘待售船只。”说话时语气平板,拿眼角瞪船工的样子却显得颇凶恶。
结果,船工帕里可能是往常被教训得习惯了,霎时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挺胸收腹,“是!”声色嘹亮,回答得慷慨激昂。
我站在旁边静静瞅着他们互动,总觉得很有意思:这两人看着就是交情深厚,简直彼此熟悉到一交谈就自动把边上的别人无视掉,听听这都说的什么?
“你这混蛋干嘛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找份活给你做,省得闲下来就往赌场跑!”
银行经理满脸狰狞,之前那身职业精英的冷静沉着不翼而飞,叉着腰口沫横飞痛骂,活生生一副‘三娘教子’模样,语气恨铁不成钢。
“诶诶?”船工搓着手,慌慌张张,小小声辩驳,“不过是去摸了两把,我就这点爱好…”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直接导致银行经理本来就很黑的脸越发沉得象锅底,“爱好什么?爱好给别人送钱!后街那些赌场你哪次听过有谁能大获全胜?!”
“不都是亿万富翁进去身无分文出来啊?只差没把底裤输掉的不是你啊!”
说着说着,这位初相见时温文尔雅的经理,险险就要撸袖子,“上个月,上上个月,还有之前多少次我都懒得数,你就不能长点记性?!”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船工的音量越变越小,整个人也跟着很戏剧化的越缩越小,眼见着就快团成一团,“底裤什么的后来不是没输掉嚒…呃?”
四下游移并且飘忽的视线猛然间对上我的目光,紧接着就僵住,船工帕里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又一阵发青,最后变成酱紫色。
“诶——诶诶?”磕磕巴巴几声,老大一个男人神色娇羞(==),顿时话都说不利索。
顺着帕里诡异的视线望过来,银行经理的表情也空白几秒钟。
片刻之后,他偏过脸抬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嘘咳两声,等回过头,神情已经很好的调回早先那种世故精明,未语先笑,“那什么——女士您——”
挑了挑眉,我饶有兴致的咧开嘴角,“你们继续,我不着急。”
银行经理搓着手,也不说话只是干笑,另外那位船工帕里则一脸难以描述的羞恼,躲躲闪闪几下猛地蹿到他竹马竹马身后藏起来,留下面对面站着两人相对无言。
…………
半晌,就见这位经理先生一脸远目状,“啊——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不要耽搁时间让别人久等了实在不好哈哈哈——”
说话间毫无停顿,砸下一串长句,经理先生豁然转身,迈开大步,以奔赴火场的大无畏气势勇往直前…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竹马帕里先生攥着他的衣角,跌跌撞撞却始终如影随形,这种被麻麻领着逛街的姿态,所过之处引发无数行人侧目。
我抱着小家伙不远不近缀着,作目不斜视状,只当自己路过,真心不认得几米开外那两位忽然间气氛各种微妙的家伙。
…………
接下来,我们一行在银行经理口中‘约好评估的另两艘船’那里花了些时间,只是仍旧没多大进展。
其中原因,一半出在船工帕里身上。
许是有[玛丽安娜号]的船精灵珠玉在前,导致船工先生过分向往,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口,不过他的言行举止却显而易见。
这位船大工评估待售船舶的样子,简直象是在相亲。
结果当然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其实我很想告诉一无所获后满脸沮丧的帕里先生,船精灵如果象地里的大白菜一样随随便便都能生出来,就不会仅仅只是传说。
[玛丽安娜号]之前是否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我不得而知;可我却看得出来,它的主人老麦克全心全意珍爱着那艘船,这点恰好是精灵一类存在诞生的首要条件。
之后我们一行见到的两艘船却没有[玛丽安娜号]那样幸运,所以,它们就只能是船而已。
至于今日毫无收获的另一半原因,是我怀里的小家伙不太喜欢后来这两艘船。
匹诺曹的咿咿呀呀我听不懂,可也不妨碍我从小东西皱得象颗酸梅子的脸上,看出深刻的嫌弃情绪来。
既然购买船舶的理由是为了小家伙,我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强行下决定。
不喜欢,那就继续找呗~直到找出既适合又中意的,七水之都整个岛屿一半以上行业与船舶息息相关,总能如愿的,不是吗?
三票反对,于是,唯一持中立票数的经理先生败下阵来。
…………
连续走过三场,一行三人加一只都耗尽热情。
顺着原路返回商业街,小家伙十分钟前就趴在我怀里呼呼大睡,经理先生原本开口邀请大家一起找地方解决下午餐问题,不料又在接到随身电话蜗牛紧急召唤后匆匆离开,临行前只仓促与我约定再次见面的时间,以及…勒令另外这位远离后街某些场所。
按照经理先生的原话就是,‘再让我发现你去赌场…帕里你一定不想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的对吧?’。
说着又露出三十度角阴影笑,经理先生鬼气森森的脸导致他的竹马瑟瑟发抖,连带被波及的我也险些虎躯一震。
个人表示,每个自带腹黑鬼畜属性的男人,都令我不自觉肃然起敬…简直就象直面副船长.西尔巴兹.雷利,o(╯□╰)o
等到银行经理蓦然变得高大威猛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默默收回瞻仰视线,拿眼角斜了下被同样丢下的船工帕里。
船大工沉沉呼出一口气,表情写满劫后余生的庆幸,好半天才象是下意识抬手拭了把额头沁出的冷汗,转过脸来,“喂!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说话粗声粗气,不是很耐烦的样子,音调却压得很低,又同时垂眼盯了下睡着的小家伙,他攒紧眉心,上前伸出手,“孩子给我抱,你不累吗?”
与神情肢体动作所表现的截然不同,时不时窥看小家伙的眼神隐隐藏着几丝温柔。
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弯了弯眼睛,“不累,小家伙也不习惯别人的气息,呆会要是哭起来很麻烦啊~”
说起来,自诞生伊始,匹诺曹没有离开过我五米范围,即便是当时的海侠甚平,也只因为鱼人透着浓厚海洋气息,才被小家伙接受,并且甚平本身也误会了。
倘若是人类…一旦抱住小家伙,立刻就会察觉异常,本着对双方都好的理由,船工的善意,只能拒绝。
啧了声,这人也没有坚持,只随意扫视附近,嘴里漫不经心说着,“你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到处乱逛,也不怕遇到麻烦,七水之都最近很多海贼停留。”
“诶?为什么是最近很多?”我把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地址吞回去,先反问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水之诸神快要来了。”船工先生的语气带出些忧虑,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叼了一支在嘴里,含含糊糊继续说道,“是会淹没岛屿的飓风。”
之后,他突地又盯了眼小家伙,怔了怔,随即拿下烟支重新收回去,转而抬手抹了把脸,“七水之都磁力指针记录需要一周,无法确定灾难降临的日期,谨慎点的海贼们自然不肯随意启航只能等待。”
“水之诸神?”轻轻重复一遍那个名词,我眯了眯眼睛,这两天海上来的风里确实糅杂了些异样,气压也持续低沉,虽然每日都阳光正好,比起登陆那天,那种无形变化却是缓慢而持续在进行着。
“嘛~你只要呆在岛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许是觉得自己危言耸听,船工筢筢头发,咳嗽两声,刻意端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放松表情,“每隔几年都会发生,到时候跟着居民区避难就好。”
停顿片刻,他忽的把音调微微提高些,“走了走了!”
…………
船工帕里的绅士风度不幸只维持到离开商业街。
我与他两人并肩而行,走到稍微冷清点的区域,也不知看到什么,船工先生猛一下慌张起来,支支吾吾丢下两句词不达意的话,接着自顾自掉头跑开?
抱着小家伙站在商业街靠近居民区的某个岔口,我静静看着船工先生如同身后有野兽在追一样飞也似的消失,半晌,才微微抽了抽嘴角。
两分钟后,另一侧道口疾步走出两三名身材魁梧神情狞恶的粗壮男人,一面往商业街追赶一面大声交谈,然后,站在街边让出位置给这几位横冲直撞的人,顺道听了一耳朵的我,才有点明白,刚刚的船工跑得飞快的原因。
船工先生是躲债去了,几位追击过去的是赌场打手…
烂赌鬼啊——我摇摇头,低低哼一声,顷刻就把这些丢开,慢吞吞往暂住的旅馆走。
…………
沿着路线行走在街巷深处。
不多时,商业街繁华喧闹被抛在身后,周围变得安静,偶尔有阳光掠过高墙屋宇投射在脚下,细细烟尘在浅金光线里摇曳飞舞,石板铺就的道路缝隙间能看到绒绒苔痕。
宁静惬意的午后时分。
拐过第二个狭窄巷口,由远及近的奔跑打破这份沉寂;我挑了挑眉,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侧耳聆听。
领头的足音力道轻细间隔距离也很小,听起来象是小孩子?带起衣料摩挲簌簌声响竟是慌不择路。
稍远些距离外那些步伐混乱沉重,数量为…九个?并且挟着十足的恶意,一群大男人对个孩子紧追不舍?什么事呢?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家伙,我抿抿嘴角,想了想,还是朝着发出声音的位置走过去。
片刻之后,一个瘦小身影从巷子里直蹿出来,闷不吭声头也埋得很低;腾出一手稳住差点撞到我的这小鬼,低声问道,“怎么了?”
当他抬起头,双方一个照面,我愣了下,盯着才到我的腰这么高的男孩,嘴角一抽,“啊嘞?你不是旅馆老板娘家的小鬼么?”
深栗小卷毛,雀斑脸,十岁出头,水之都小学五年级,旅馆老板娘口中‘整天和后街那不良少年厮混简直不要让我更烦心’的熊孩子。
小家伙今天穿的这件浅绿条纹连衣裤…的原主人。
…………
“放开我!”小鬼龇牙咧嘴,又因为领子勾在我的指尖只能张牙舞爪,“喂!”满脸别扭的叫了声,忽的又脸色一变,象是想到什么,挣扎着反攥我的袖子,“快走!快点跑啊!”
“哈——”我纹丝不动的俯视。
小鬼整张脸憋得通红,眼底透出一抹惊惶,没等他做出别的什么反应,先前一直追在后方的那阵脚步声已然抵达。
“死小鬼!总算追到你了!”
“跑啊再跑啊~”
几个男人从巷子深处跑出来,样貌粗野,手中也各自持有武器,扬在半空的刀剑锋刃折射冷光,为首那人指间扣着上了膛的火药枪。
小鬼扭过头盯着来人,瞬间散发出被逼到角落的小野兽一样的气息,也不说话,只是拿瘦瘦小小的身子挡在前方,又拼命挤着我往后退,仿佛这样就能把我推到安全地带。
那群人缓缓围拢过来,站到不远不近的距离,堵死四周可以逃脱的出口,面色狰狞,眼神更是显得凶恶。
“哦哦——你是这小鬼的家长?”看着象是领头的人上下打量我几眼,忽的露出很是诡异的笑容,“是个年轻女人呢~看不出来生过两个孩子了。”
男人盯了眼小鬼,又看了下我怀里的小家伙,咧开嘴,“喂!你的儿子做了很过分的事,说起来这真是家长的疏忽吧?”
说话间收起手上那支枪,一边随意回头看了看同伙,一边哼哼冷笑,“该怎么办呢?”
…………
“嗯?你做了什么?”我垂下眼,拿手揉了揉小鬼的后脑勺,感觉到掌心细绒绒发丝微微颤抖着,就缓声问道,“上午不是该呆在学校吗?”
“啊哈~说得对,小鬼就应该好好学习。”男人抢过话头,手臂夸张的挥动几下,“可是你儿子竟然逃学,顺便把老子的船弄脏了!”
“真是个糟糕的小鬼,对吧女士?”
“老子可是四千万赏金的魔骨,小鬼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愚蠢会给家人带来什么?”
沉默几秒钟,说话间男人眯起眼睛,神情徒然狞恶起来,“本来还想追到你家去,现在遇到了呵呵~只杀掉你们三个就好。”
“小鬼,感谢我的仁慈吧——”
随着男人开始狂笑,围在四周这群人缓缓逼上前,扬起的刀剑杀意凝结。
弯了弯嘴角,我手腕一转把拎在指尖的衣领转个方向,让小鬼转到自己跟前,而后抱着小家伙的手一沉,把襁褓塞给明显吓坏了的熊孩子。
“帮我抱着,然后闭上眼睛,没得到我允许,不可以睁开。”
闲置下来的手掌轻轻盖住小鬼的眼睛,我抬起脸,对着这些满身戾气却迟迟没有动手,象是要找乐子的人,低低的笑出声,“四千万啊~”
…………
小鬼很听话,双手抱住襁褓,一双眼睛闭得紧紧的,脸蛋苍白苍白的,眉宇间溢满惊惧。
甩掉指尖沾染的热意,我低头看看鞋面飞溅的几点猩红,又转过头,冲着这帮海贼出现的那个巷口冷哼一声,“看够了就出来。”
说完,我捡着地面没有被血腥污染到的干净缝隙,几步走到小鬼跟前,而后折过身挡住他的视线,“还没完小鬼,别急着睁眼。”
下一秒,我只觉得后衣角被小心拽住,温热小身子不易察觉的发抖,小鬼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其它特别举动,只是不肯放开手。
又等了一会儿,巷子深处悄无声息地剥离出一道消瘦身影。
目测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长着奇怪的四方形长鼻子,橙黄与深蓝撞色夹克,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半隐在阴影下的一双眼睛,冷峻犀利。
“老朽在空中见到本该呆在废置场的海贼进入居民区…”
声线清亮,整个人看起来也颇…嗯朝气的年轻人,说话时眼神若有似无的扫过横溢的暗红黏稠污渍,“你…”
吐出一个单词,他忽然又沉默下来。
短暂的死寂过后,年轻人抬起手理了理棒球帽,手腕遮挡的一瞬间,他的眼神显得冰冷又恐怖,然而,当他放下手,又仿佛是幻觉,一双眼睛里只有戒备,不存在任何敌意。
“老朽卡库。”
对方偏了偏头,唇角抿成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