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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砸落在脚边的瓷碎片,我一时有些恍惚,方才一瞬间,也不知为什么,象是猛然间心头一颤,拿在手里的瓷杯就这么松开滑落。
“怎么?”后方传来询问声。
“没,没什么…只是…”看着脚边四分五裂的碎片和冒着热气的水渍,我怔怔的回答,“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滑了。”
“你别管打碎的杯子,毛毛躁躁的。”用莫名语调说完之后,身后那声音沉默片刻,又重新开口,“过来…我这里。”
皱了皱眉,我低低的拒绝,“不,我还是先回去。”
强制封念之后五感迟钝许多,刚刚的不对劲,应该是潜意识里…也就是说这房间之内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存在。
而此一心念方起,那种古怪感知似乎更加明显起来,依稀仿佛远处有什么视线锁定这里,悄无声息的窥视,模糊不清又蠢蠢欲动,直让心跳微微失序且不安。
“我不喜欢重复,所以,过来。”
低沉又沙哑的声线,说话时硝烟与烟草糅杂的气息逐渐逼近,我醒过神来,偏过脸却见原本安坐在房间一角沙发上的鬼蜘蛛中将,正一步一步朝着这里走过来。
男人的身材很魁梧,从天花板倾落的灯光为他的五官投出明与暗效果,阴影里那双眼睛带着叫人读不出情绪的神采。
心头再次一颤,这次的直觉不对却是针对同处一室的这个男人,我下意识想要后退避过侵蚀而来的气场,身形方动,鞋底脚跟蓦地踩到地上瓷器碎片,发出咯吱闷响。
瞬间的迟钝却叫他更加拉近距离,同时抬手按在我的肩上,制止了我继续往后退的行动。
高大身影遮住灯光,彼此海拔的差距,更叫我觉得鬼蜘蛛中将相当具有压迫力。
“别这样…中将大人…”微微挣了挣试图脱离桎梏,我一边抬起眼睛看着他,开口说道,“…放开我…”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他嘴里说着想让人放心的话,附在肩膀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却也没有松开的意思,“也不知道马休说了什么,你…”
说到中途又忽的停下来,咦了声,他偏过脸开始环顾周遭,几乎是同一秒钟,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诡异消失,与发生时一样毫无预兆。
…………
无形无质的粘稠感消失后,室内停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我浅浅吁出一口气,随即,鬼蜘蛛中将收回打量附近的视线,微不可察哼笑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来的目光有些古怪。
低垂的视线,盯着人看的眼神似是深思,同时透出些诡异的,接近嘲讽的笑意。
短暂的静默之后,鬼蜘蛛中将扬了扬嘴角,神色意味不明,“你很敏感。”
啥意思?我呆愣几秒钟,他复又似笑非笑的开口,“你察觉到了吧?才失手打碎杯子,竟然比我还早,安娜你…”
慢慢俯低的脸上透出几丝似是而非的,接近怀念的恍惚,沙哑声线混沌而暗沉,“真是,都是这样敏感的女人,这样相似的特质…”
搭在肩膀的指间力道逐渐加重,在我惊觉挣脱之前它放开附着的布料,蜿蜒游移到侧脖颈,又慢慢摩挲着爬到嘴角边,粗糙的指腹停在那里。
等等!我浑身一抖,结结巴巴的开口,“察觉到什么,中将大人?”
许是被惊扰了,鬼蜘蛛中将眼底的迷雾攸然散去,眼神很快恢复清明,沉默片刻,移开手指转而做出一件直叫我浑身寒毛直竖的举动。
视野猛地失去平衡,我一时大惊失色,“中将大人?!”极力压下混杂战栗的杀意,抬手抵在咫尺间的胸膛,“放我下来!”
忽然把人打横抱起来,返身往长沙发走,你你你!你想做什么啊啊啊!
我的抵抗简直象蜻蜓撼树,面对铁箍一样的桎梏起不到丝毫作用,说句难听点的,安娜.包子大腿还没这人胳膊粗,蚊子力气自然没半点看头,偏生我如今必须扮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乡下姑娘。
所以…鬼蜘蛛中将充耳不闻外加面色如常,三两步走到沙发前,他弯腰把我放下来,沉声开口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这么胆小?”说话时他的神色语气都严肃且正经,简直反衬我的思想阴暗,“站在碎片边上很危险,足踝还没好吧?”
…………
听得提到‘受伤’的位置我顿时沉默下来,眼睛不自觉转到边上,那什么足踝…呵呵呵~小细节你就不要注意了魂淡!
间隔几秒钟,笼罩身前的阴影慢慢移开,身侧沙发下沉几分…
烟草气息掠过鼻端,下巴被不轻不重钳制,在外力作用下我转过脸,目光对上身侧的鬼蜘蛛中将,他皱着眉头,原本就冷硬的五官顿时显得更加凶恶。
静静盯着我看了几秒钟他松开手,忽的叹了口气,淡声道,“无论马休对你说过什么都别在意,我…”说到中途再次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开口却换了话题,“刚才你发觉的不对是霸气,有谁使用了见闻色。”
错也不错盯着人看的视线里,有冷峻也有审视。
半晌,皱紧的眉心松了松,他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嘴角,放开的手随意搁在两人之间那点空隙,随后自顾自靠到沙发背上,“嘛~也没什么。”
我保持着偏过脸的姿势,看着鬼蜘蛛中将抬手把系着的领带扯得松松垮垮,手指放开后转而插/进胸襟内侧口袋摸出烟盒火机,点燃一颗噙在嘴角,慢慢吞云吐雾起来。
袅袅上升的烟雾里,他的视线放在半空,恍恍惚惚也不知看着什么,神色复杂又古怪,甚至隐约有点悲伤。
屏息凝神等了好一会儿,我小心翼翼挪了挪,然后又挪了挪,把自己的位置挪得离貌似在发呆的鬼蜘蛛中将稍微远一些。
好半晌,见他似乎没有发现?于是又慢慢地扭回脖子,悄无声息缓了一口气,我把视线停在不远处那滩水渍和瓷器碎片上,抿了抿嘴角,心神有些发怔。
…………
鬼蜘蛛中将说有谁使用了见闻色?是谁?
按照他的反应,在海军本部使用见闻色,恐怕不是很寻常的事,我想,就和上回在莫比迪克号时,飞机头萨奇说的一样,不在自己地方使用见闻色是一种礼貌,毕竟那玩意一个用不好会窥听到别人的**。
与念力的圆不同,副船长说过,见闻色修炼到炉火纯青,不但能定位目标人物,霸气覆盖范围内任何动静都逃不过。
也就是说…在顶级高手耳力范围内,发生点什么不和谐的事…想必也是为着这个,相同阵营之内才会默认‘不使用’这一规则。
于是,刚刚发动见闻色的人是无意中覆盖这间办公室,还是刻意为之?如果是后者,针对的又是谁?
是鬼蜘蛛的话,他们海军内部恩怨不关我什么事。
如果是我,又是为了包子.安娜,亦或者我本人?
我反反复复考虑着,心头一时百转千回,可是无论怎么想,也没有立刻逃之夭夭的意图,即使本来面目被察觉,我也必须完成计划。
费了那么多心思,甚至付出封印念力的代价,我怎么容得自己半途而废?
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
被发现了海军却没有第一时间采取行动,只证明两件事,一是他们在观望,试图剖析我究竟意欲何为,进而将计就计;二来…看破我的伪装的人,怕是青雉和黄猿两位大将,而他们并没有对其他人提及,隐瞒下来。
闭了闭眼睛,我在心里冷笑一声。
至于那两位大将究竟为了什么隐瞒下来,他们的目的我是不管的,如今我唯一在意的是自己的计划,只有它完美达成,条件满足后念力封印解开,才能再说别的。
雷利说过我的缺点,无论何时都不肯给自己留余地,他说得很对,绝大多数流星街人都有这样的行事作风。
因为我们都看不到前路,只能活在此时此刻,然而[余地]那种东西,是留给将来的,对于没有明天的人来说,半点用处也没有。
时刻站在悬崖边缘的人,不留余地,死前才不会有任何遗憾。
…………
用眼角余光瞥了身侧的鬼蜘蛛中将一眼,我小心地起身,悄悄往办公室一角杂物间走。
之前被马休副官领到这里来,进门之后,鬼蜘蛛中将不巧正在处理公文,马休副官一进门立刻被丢了一堆事务,脚跟没站稳又折身出去。
我留了下来,当时马休副官是这样说的,‘安娜小姐请稍等,中将大人进餐过后再把食盒带回去,实在很抱歉。’
人家都这样有礼貌的说了,我能怎样?
没成想,等鬼蜘蛛中将手边工作暂时告一段落,随即就被通知开会,结果他还是没让我离开,象是半点不担心我翻阅机密文件,大大刺刺关门前,顺便头也不回的说,‘请随意。’
随意的意思,大概就是可以看看走走。
于是,我顺便观赏了一下海军本部将领的办公室内部装修。
当然,我个人是没办法对小山高的文件档案感什么兴趣的,只是等得无聊转转,丈量了这地方的面积,看看窗户开的位置,顺带了解这个象套间的办公室,附带的茶水间杂物间门开在哪个朝向。
最后,朱红提盒里的食物被享用时已经离正常晚餐时刻过去很久很久,久到我必须借用办公室套间的茶水室替他热一热饭食。
然后就是现在,我还得去杂物间翻个扫帚出来把地板上的碎片理一理。
…………
一手扫把一手畚斗,扫干净地板的碎片,又把它们都放回原位,全部弄好之后,我返回沙发那里,站在不远不近距离,小小声提醒神游天外这人,“我该告辞了,中将大人。”
从刚刚开始一直沉默的人象是总算回过神,支起半身把目光放到后方又飞快收回,瞥了一眼过来,不知怎么,忽然有浅淡笑意蔓延到了他的眼睛里。
我莫名其妙的回视,良久,这人放缓了声线,哑声说道,“我送你。”
“耶?”我嘴角一抽,赶忙拒绝,“不用麻烦真的,我自己——”下一秒,尾音消失在这人身形拔高后笼罩过来的阴影里,脚下微微一退,我的眼角跟着狠狠一抽。
“真是奇怪,你明明不怕我的,不是吗?”背着光的鬼蜘蛛中将,语气有些奇异,“既然避如蛇蝎,马休的提议为什么不拒绝?”
呃——我愣了愣,想了想,低下头,小心翼翼给出勉强算是保险的答案,“这里薪资很高,离开马林弗德,我不知道…该…”
“为了薪资?”音量提高了一点点,仿佛很不可思议,片刻之后,他复又说道,“如果是为了这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几秒钟,再次开口的音色低沉嘶哑,“有更轻松的工作,要考虑考虑吗?”
“抱歉——”我把脸埋得低低的,刻意忽略上方投下来的诡谲视线,尽量很冷淡的回答,“我想要的是平平安安生活。”
“一个带着庭院的小房子,二楼房间窗户能看见海…”怔怔盯着脚尖踩的地砖,我眯起眼睛,说出藏在心里的幻想,“养一只斑纹猫,冬天抱着它坐在壁炉前暖火。”
“我要的男人,不必通达显贵也不必惊才绝艳,做一份刚好维持生活的工作,不抱怨我烧的菜难吃,每天陪我看日出日落。”
“最后,两个人并排埋在土里…”
…………
可惜…幻想由始至终只能是幻想。
愿望岛宫殿里,陷落所谓‘神氐’给的幻境里,只差一点点我就接受诱/惑,真的,只差一点点理智就迷失。
安菲特里忒之眼看透我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妄念。
若不是彼时我先想起奥哈拉末日的大火,心头怨毒与快要灭顶的念想僵持不下,我或许会什么也顾不得,就此投身那场镜花水月。
纵然明知是虚幻,那样美丽的人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啊~
事到如今,就算我毁天灭地又如何?
眨掉眼底泛起的热意,没了力气只能慢慢地蹲下,我捂着脸,重重喘息,努力压制心头翻卷的刻骨疼痛。
我不要他成为历史注定的王者,我不要他用性命换来响彻天下的那个称号…
我想要陪在他身边,颠沛流离也没关系,我想要与他走遍世界,争战不休也无所谓,我想…要他活着啊…
说是自作多情也好,一厢情愿也罢。
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有时候只看一眼,一生就注定。
思念是致命的毒,即使如此,这杯鸠酒我也为你一饮而尽。
…罗杰。
…………
我知道,如此失态是件很不明智的事。
尤其是此地属于海军阵营,眼前这人更是敌对阵营的中将,若想不被怀疑,我必须时刻警醒步步为营,可是…
或许压抑太久,幻想的种种犹如一道水坝缝隙,瞬间的溃败令得心头那点痛意不受控制的泛滥成灾。
一时疼得撕心裂肺,我死死咬着舌尖,不让自己真的哭出声来,合着齿间弥散开的浓腻铁锈味,把所有恨怒委屈,半点不剩的咽下肚去。
我…不可以哭。
老骗子说过,有朝一日你没了依靠,狼狈不堪那一面给自己看就好,因为软弱只会招来敌人的耻笑与鄙视。
失去养大我那人掌心的热度,失去那人不着调的笑脸,失去西海故乡奥哈拉,失去依申露玛丽身边的栖息地…
可以依靠的人没了,想要保护的人也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所以,现在还不是我哭的时候。
…………
过了不知多久,我感觉到胳膊被紧紧钳制,随后那股力道蓦地往上一提,蹲在地上的身体就被拉高。
然而没等我放下捂着脸的手,身体顷刻间往后…背脊撞到一片冰凉触感,手腕又被强硬地扳开,顺势抬高按在头顶那片坚冷墙壁上。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用了很大的力道,单手把我提到持平高度钉在身后障碍物上,导致我脚尖够不着地板,全部重量集中在双手手腕,或者该说,扣住手腕的那股挟制。
我睁大眼睛,隔着视网膜上的水雾,愕然看着堵满视野这片阴影,“中将…大人…”
默不吭声突然把我提起来重重压在双臂和墙壁之间,缓缓逼近的这人一言不发,我却发现两人的距离过于接近,近到能听见他逐渐紊乱的呼吸声。
“…连梦想都一样…”鬼蜘蛛中将含含糊糊的说话声,梦呓似的,“真是的…这么象,你的存在就是一种诱/惑…”
“你身上带的吻痕是谁留下的?”喜怒难辨的质问之后,我的下巴被他用另一支手擒住,一瞬间,温热印上来,蜻蜓点水般刷过。
瞳孔攸然收缩,贴在唇角的触感叫我想起药物过敏那晚…半昏半醒的时候,合着酒精烟草侵略意味十足的吻,原来…不是幻觉…
如果那个吻是真实,那么后来…那两道存在感…
亲着眉心安慰我入睡的是青雉库赞,还有一个究竟是谁?!
自背脊升上一股凉气,直叫我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滚…开!’张开的嘴,那句恨极怒喝尚未出口立刻被更大的声响盖过去。
办公室门毫无预兆被撞开,木质门扉重重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
或许是刹那间卷入室内的冰冷空气惊破一切混沌,鬼蜘蛛中将停下来,僵硬几秒钟,微微拉开彼此距离,偏过脸。
我惊魂未定的跟着把视线投向那里。
高瘦身影堵满门槛,深蓝衬衣雪白马甲,西装外服搭在胳膊肘,静默中,来人抬手挠挠黑色卷发,懒洋洋的笑道,“啊啦啦~似乎我来得不是时候。”
语气慵懒随意漫不经心,盯着室内的眼神也很平静,只是周身隐隐约约有层层透明涟漪荡起,错觉般的气流漩涡在他周围旋转,宛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
没等我缓过一口气,混合战栗与恐惧的,更为深重的另一种危机感蓦地笼罩意识。
是青雉…库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