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此人的名声在如今可说是如雷贯耳,此人注释了当代几乎所有的儒家经典,囊括众家之言,删裁繁芜,刊改漏失,择善而从。要知道在汉朝很多典籍都是凭借师授而无注解,除非是颍川四大家族这种经学治家的书香门第,能够接受一套完整、系统的儒学教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毕竟不是每一个老师对于儒学的理解都是完全正确的,难免有错漏的地方。
甚至如颍川四大家族加起来也不过是精通几部或者十几部典籍罢了,远远谈不上精通当时所有儒学典籍,但是这一点,郑玄做到了。他几乎把所有在当代能够找到的儒学典籍全部归纳过了一遍,不止是最早的《论语》、《孝经》。还有孟子、荀子、以及提出君权神授的董仲舒等各种学说都一一注解过了一遍,遍注群经,就是对此人最好的形容。另一方面,此人还著书立说,自成一家之言。
曹丕的脑袋里就有郑玄撰写的《六艺论》,其中详细讲解了周朝孔子开私学传授的六艺即儒学六经《易》、《书》、《诗》、《礼》、《乐》、《春秋》内容、沿袭、传承、以及发展,同时结合了如今的天下大势述说了六艺在天下大乱的当下应当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不过此时钟演说的却不是郑玄这些成年旧事,而是提起郑玄如今已经把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之融会贯通,再度整理其所注释的所有经学典籍,抱着“以今释古”的初衷,遵循“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主旨自成一家,创立郑学。
曹操听罢也非常动容,所谓古文经学特指在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在孔府旧宅里一块墙壁(后世之人称为孔壁)中藏着的用六国文字书写的各种儒家典籍,包括《尚书》四十六卷五十八篇,《逸书》十六篇,《礼古经》五十六卷,《逸礼》三十九篇,《礼记》一百三十一篇,《明堂阴阳》三十三篇,《王史氏》二十一篇,《春秋左氏传》三十篇,《古孝经》一篇,《古论语》二十一篇,这些文章大部分也在曹丕的脑袋瓜里。今文经学则是在西汉时期一些老儒生凭借记忆背出来然后用汉朝文字整理出来的儒家典籍,成为今文经。
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今古文经不仅经文有所不同,更重要的是其解说和观点差异甚大。古今两派各按自己的观点注经立说和收徒讲学,渐成水火不相容之势,发展到相互指责、论辩,相攻如仇。后来,古文经也被立于学官,取得了合法的地位,两派的斗争更加经常和激烈了。到了如今这个年岁,古文经和今文经并行于世,儒家学派也分做了今古两派,泾渭分明。
如果说天下间还有一人能够把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融会贯通,那就是郑玄无疑。因为他的古今经学造诣大家都认为已经登峰造极,所以由他做这个事也是顺理成章。
融合注释古今之经学,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却是天大的福音,汉朝的读书人,有“师法”和“家法”两说,所谓“师法”就是严守经师之说毫不走样,学的经法之后再其理论之上加上自己的主张和见解,成就一家之言,开馆授徒,就是“家法”,西汉年间董仲舒的“君权神授”就是一种“家法”。简单来说师法是追溯渊源的,家法是对师说的引伸与发展。
这种情况就导致了一种经学有若干“家法”,甚至有人在大家之下学成再度加入自己的见解,又变成一种学说,所以一家之下又有若干学说,这就造成了当代儒家学派各讲各的一套,谬误百出,使后学者不知所从。繁琐、支离、教条,成了经学的突出弊病,郑学的出现,把古今经学重新梳理整合,去芜存菁,也就让后来的读书人有了一套完整的学习体系,不用在烦恼去听哪派哪家之言,但是这所谓“大家”之言对各类经典的理解是对是错,因为只凭“郑玄”两字,就可以断定郑学中的注解一定是正确度最高的。
对于钟家这种经学治家的家族来说,家族所学已经自成体系,比起那些没有家族依托的读书人来说,他们学习的只是更加系统和符合逻辑,毕竟那是整个家族代代研习发展下来的学术体系,郑玄的成果能够让他们在自家学说的基础上取长补短,不但可以完善自身的经学体系,自家子弟学习其他典籍之后视野和学识会更加开阔,相比于一般的读书人只能利用郑学来系统学习典籍来说,经学治家的大族能够利用郑学做的事情更多,比如取长补短,相互印证等等。
总的来说,郑学的问世,不但会让书香门第贤才辈出,寒门子弟成为栋梁的机会也将大大升高,因为这能帮助天下更系统和有效的进行学习。
曹操问道:“不知雅常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河北袁本初,不知为何在年初突然大宴宾客,郑康成应邀出席,因为此人素有才名,所以受到参宴俊杰的问难,但是郑康成对答如流,才惊四座,接着他便在席间提出要自成一家之言之事。”钟演答道。
“原来如此”。曹操一笑,不再言语,但是曹丕却敏锐的发觉,自己这位父亲脸上闪过了一丝阴霾,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而且他掩饰的很好。但是对于曹丕这种前世长期和身居高位父母相处的孩子来说,这样转瞬即逝的不快实在太容易被捕捉到,对于他来说,这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
虽然曹丕不知道曹操脸上那丝阴霾背后的原因,但是对于钟演口中的郑玄曹丕还是听过一些的,在他前世那个年代,相关领域的学者对郑玄的评价是把汉朝经学带入了小一统的时代,如果没有郑玄,后世的经学至少会分成古、今两派,又因为“师法”和“家法”的原因,只怕后世几百年的学术体系都会有不可预知的变化,程朱理学、心学、八股文这些东西会不会出现都要另说,虽然曹丕自己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但是他也是学术领域的一方翘楚,深深明白把一种学科体系化的重要性,对于郑玄,他是深深的佩服。同时想到郑玄在袁本初的宴席之上提出要归整古今经学,成一家之言,席间俊杰竟然无一人敢出言问难,这种权威和气魄,放在后世的学术界,只怕没有一个人可能做到。
“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这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大气!
钟演看曹操不再说话,却自笑道:“像郑康成这等当世大贤,应当在许都开馆授徒才对,天子脚下,万众瞩目,郑学在许都必然能够受到天下贤人的推崇。”
曹操听罢嘿然一笑:“想必袁本初不会放这等大贤离开。”
钟演闻言,笑得意味深长:“司空大度,把大将军之职让与袁本初,天子的圣旨他是接下了,何妨再来一道圣旨,册封郑康成,袁本初难道敢不接?”
曹丕听完脑中灵光一闪,突然脑中冒出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原来在去年,也就是初平元年,公元196年,自己的老爹曹操把天子迎入许县,同年,后世被称为汉献帝的天子加封曹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曹操随即改许昌为许都,总揽朝廷军政大权。为安河北袁绍袁本初之心,封其为太尉,但是袁绍拒不受封,曹操得到消息之后随即把大将军之位让出,改为封袁绍为大将军,他则自任司空,行车骑将军事。这一次,袁绍居然受封了,显然是不愿居曹操之下。
在汉朝,大将军这个官位不是每一任皇帝都设有,但是一旦设立,其地位必然在三公之上,乃是最显贵的官位,比如韩信、卫青都当过大将军。汉献帝封曹操为大将军显然是位极人臣的殊荣,这就让出生名门的袁绍不开心了,以至于封袁绍做三公之一的太尉他也不受,曹操显然不想现在和袁绍闹僵,所以把大将军让给袁绍,自己任三公之一的司空,虽然不如大将军煊赫,一样是位极人臣,这让曹丕不由得想到:刚才曹操脸上的阴霾想必就是钟演提到袁绍不知为何年初大摆宴席的事情,在曹操心里,必然认为袁绍是在接着过年庆祝自己升官呢,这官位本来曹操的,哪能开心?
“哈哈哈,雅常说得甚是!”曹操抚掌而笑,显然觉得钟演这个建议很好,并且确实能让袁绍难受。
此时,一个披盔带甲的高大男子快步走入堂中,此人身高至少有有190公分,一双大长腿,身材绝对是男模级别,皮肤略微有些黝黑,大约二十七八岁,在曹丕的记忆中,此人是曹操的族弟,曹氏家族另一员猛将曹仁的亲弟弟,名叫曹纯,此人不但在朝中挂有黄门侍郎的官职,还是曹操麾下最精锐的兵种—虎豹骑的统帅,他之所以没有参加宴席,那是因为曹操离开之后军队一切事宜都由他做主,足见曹操对此人的信任。
只见曹纯大步而入,先是对着钟演拱了拱手,但是身子和手臂都没动,就是一般的揖礼,这是汉朝最寻常的礼仪,当然还有一种更轻描淡写的行礼方式,那就是微微点头,叫做颔首为礼,这是一种非常倨傲的打招呼方式,身份显赫又傲慢的人才用。
“军情紧急,未经通报,便闯宴席,先生见谅。”曹纯拱手之后随即告罪,钟演连说无妨,接着向曹操告罪一声,避席而出,连带下人也一并叫走,再度证明此人不但知书达理而且行事很有分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