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函青转头看了一眼黑衣男子的鞋,然后迅速收回了眼神,似乎不以为然的说道,“害怕只会加速崩溃,并不能给我带来任何的帮助。”
男人听后,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真是有趣极了,他保证,这绝对是他见到过所有女孩中最有个性的一个。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又问道,“说得好,那你有好的主意了?”
宋函青沉默了一瞬,低沉的摇了摇头,直到她听到男人失笑的声音,好像根本不因为置身在监牢中而感到恐慌,直到抬起头,她才惊喜的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是刚才救过她的人。
“是你?”
宋函青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亮色,从而说话的语气也因此精神了不少。她看着男人微笑的弯弯月牙眼,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给阴霾的心情带来了一片七彩祥云。
男人抿嘴挑眉,和宋函青同样的姿势靠坐在一起,转头饶有趣味的看着她,“是我,你这么意外,是没想到你被我连累了吗?”
宋函青连忙摇头否认,“不!……我只是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当面谢谢你。”
第一次相识的青涩与生疏,十年后再次回忆起,还是能感受到当时的紧张。
“有什么谢不谢的,我们同是中华儿女,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不需要这么见外。”
放眼从两排监牢望去,最太平的,也就属他们这一间了。
说话的间隙,已经有好几个负隅顽抗的学生被拖了出去,这让原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女学生更加害怕了。
宋函青和男人并坐在一起看着这一幕,他们都清楚,现在如果为自己的同胞打抱不平,不仅不会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反而还会把自己,甚至同一监牢的人都搭进去。日本人突然一下抓这么多的中国人,不可能单纯因为这些孩子们组织抗日宣传活动,他们这般反常的举动,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和黑衣男子同行的抗日分子,趁着鬼子兵没集中在他们这边,趴在铁栅栏上观察了一下这座监牢的大致情况,差不多了解到主要讯息后,他沿着边角偷溜回自己原先待过的位置,靠在离黑衣男子不远的地方,用蚊子大小的声音朝他说道。
“老师,我观察过了,这座监牢的兵力很少,而且从刚才到现在所有看到的鬼子,只有不到一个分队的人数。我们如果现在和我们的同志取得联系,完全可以做到里应外合,轻而易举一把端了小鬼子的窝。”
说话的彪形大汉,好像胜券在握,已经按耐不住要好好收拾这些毛都还没长全的鬼子兵了。他手臂的肌肉,胀的像是能举起一头牛,和宋函青身边的这个男人一比,他温文尔雅的气质,还真挺像教书的先生。
宋函青仔细的听着他们的对话,被称做“老师”的黑衣男子,并不是很赞同大汉的意见,“这只是我们看到的,鬼子真正的兵力有多少我们还不从得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先怎么计划端掉鬼子的巢穴,而是该要弄清楚他们突然抓这么多中国人的原因。”
还有他们一直持续把带头抗议的中国人拖出他们的视线,用意到底是什么?如果他们想要杀鸡儆猴,做威慑的话,难道不应该在他们面前才更有效果吗?
“小鬼子固然可恶,但他们不可能愚蠢至极,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大致数了一遍这里的监牢,一排大概有十二到十五间,两排的话差不多有三十间左右,如果每一间的人数都和我们一样多的话,那这里就差不多有关押三百多名中国人,相信我,他们不会这么无聊,他们真正的目的,可能远不止我们所想象的这么简单。”
宋函青沉默,但心里却是十分赞同这位“老师”的分析,她开始有些对他升起一丝偷偷的敬佩,看样子和从声音判断,他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这么年轻就当了老师,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大汉之前是卖猪肉出身,后来世道不安稳才参加了八路军,黑衣男子也明白,让他脑子一连转这么多弯,的确有点为难他,于是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宋函青,想听听看她的看法。
“你觉得呢?”
突然被问道,年少时的宋函青有些怔愣,盯着他呆呆的看了好久,才知道傻傻的点头。她当然同意他的看法,无条件同意,最重要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是老师,而是因为他为了救国民舍生忘死的精神,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信服。
“就这样吗?我觉得你好像没像刚才有精神了。”
男人说话时,宋函青还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我没有什么可讲的。”
宋函青的脸上泛起并不怎么显眼的红晕,可能是刚才出于自己的内心,一直盯着他眼睛看的缘故,这简直太不像她自己了。
“呵呵,你真的很特别,就算出神的理由也让别人无法反驳。”
突然有一种自己的内心被洞悉,窥视的感觉,她打死也不会承认,出神的原因,是被他刚才认真时散发的魅力被迷晕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理解,在这样的环境下,害怕是人之常情,我以过来人的经历建议你,如果真的害怕,说出来,可能比憋在心里会好受一点。”
看着男人真诚的眼神,让宋函青忍不住主动想要去了解这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老师,也会不止一次的被日本人抓起来吗?”
在当时宋函青的认知中,上海除了上大,就只有另一所军师院校,既然他是老师,又从来不曾在宋函青当时就读的学校里出现过,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军事学校的老师或者教官了。但是军事学校的老师,不止一次的被日本人抓起来,好像有点听起来让人不太想信服。
常常会有这样的误会,黑衣男子马上就听出宋函青不解的原因。他笑着解释道,“我不是老师,而是我姓师,百家姓里的师,姓师,名敬才。”
……
……
回想起往昔笑颜,仿佛仍历历在目。
苦涩的嘴角扬起,偷偷顺着精致脸庞流下的一行清泪,隐藏在夜色中,替她掩埋了回忆的伤疤。
“宋处,需不需要我明天暗中派人去调查一下茉莉过去的病历?如果真的印证了您的猜想,和‘暗香’有严密关联的话,恐怕得需要派人将她隔离,阻止邹友墨再一次接近她。”
放任邹友墨越来越靠近“暗香”的秘密,只会帮助邹友墨更加快速的帮助日本人达成他们的毒华计划。
宋函青装作不经意的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抬头道,“不必,你没听到他刚才说吗?茉莉时日不多,邹友墨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必然十拿九稳,我们在这个时候阻拦,根本不会有多大的意义。倒是在汪延宪那边,现在已经到了要紧关头,你万万不可在他面前露出马脚,哪怕一点怀疑都必须马上扼杀在摇篮之中。他的警惕心很强,今晚你把我送到东华公馆之后,明天必定有很多问题等着你接招,你只需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他,并且特意强调接头的人在今晚并没有出现,光是这些,就够让他好好消化一阵了。”
宋函青的安排每一步都十分缜密,甚至考虑到了在每一个可能暴露的问题后,汪延宪的心理活动,这点尤其重要。
“特意强调接头的人没有出现?宋处,你该不是担心汪延宪这个老狐狸会以为你想和他抢处座的位子,先挖个坑等着让他跳吧?”
被组织选中的男人,所幸不算太笨,一下就猜到宋函青这么做的用意。
“勤奋一点,做足了准备总是好的,毕竟,他可是把权利地位看的比命还更重要的人。”
刘基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拿出上衣口袋中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外面不仅有行动局的人,汪延宪的走狗恐怕也不会少。他不是君子,为了抓你的把柄,保证他的地位,或是想把你当做踏板升职的话,这几天你过得不会特别太平,为保险起见,我还是先把你送回东华公馆,让暗处的眼睛松懈下来,老张成衣店那边,我之后再找机会去搭建联系。”
刘基地对汪延宪会使用的手段了熟于心,哪怕没有抓到汪延宪暗中监视宋函青的尾巴,他也敢笃定,在这朽艺亭之外,他铺下的眼睛,只会比他预想的多,绝不会少。
宋函青听取了刘基地的建议,折腾了这么久,也是该开一瓶红酒,泡一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了。至于汪延宪还为她准备了什么“大礼”,她笑着接住就是。找不到漏洞,时间一长他自然会放松警惕,到时,他的噩梦才是要刚刚开始。
一出朽艺亭,刘基地马上进入自己身份的状态,为宋函青打开黑色轿车的后车门,贴心的护住头可能会磕碰到的车顶,人坐到车里后,她才敢看着倒映在后视镜中,师敬昆的影子。
他们两个,长的实在是太像了,就让她有时,都会有分不清他们的时候。而在恍惚间,宋函青还能感觉到师敬才还尚在世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