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傅、刘正彦虽然兵变得逞,但当时既不能当场杀了赵构,这接下来的事情便凶险异常,要说玩弄诡计,他们哪里是赵构的对手?
赵构一边密令秦桧传出消息,一边命朱胜非好言安抚苗傅、刘正彦等,勿令相害。不久秦桧来报:密诏已经传出,又有一个叫欧阳远的商人求见。这欧阳远是在河北帮过赵构大忙的旧相识,赵构听说他来大喜,忙命召见。
欧阳远入内,告诉赵构秦桧的密诏他已通过商路传递出去,此外又献上一计,说道:“臣打听得汉部在舟山群岛一带伏有水师,汉部与朝廷素来交好,或许在彼处亦可求得水军。”
赵构一听说汉部心中凛然,说道:“汉部之援,只在万不得已之时方行得。如今却还不到那地步。”
秦桧、欧阳远等慌忙称是。赵构又问欧阳远:“卿与汉部有关联么?”
欧阳远道:“汉部四将军欧阳适,正是臣下堂兄。当初陛下在河北时若无家兄暗中相助,恐亦难脱得金人虎爪狼牙。”
赵构心头又是一凛,但他此时城府已经甚深,口中微笑道:“原来是欧阳将军相助,难得,难得。”
欧阳远出去后,秦桧上前道:“原来这欧阳远也是汉部的人,臣原本只以为他是陛下故人,谁知道内中另有这等隐情!如此一来我们可就不得不防他了。”
赵构沉吟道:“他既坦白相告,想必是那欧阳适有心与我结交。你且好好宽慰他,将来这一路棋或有用处!”
秦桧道:“是。”又道:“臣归来时曾取道汉部,因此在那边多有耳目。近来听说那折彦冲回归汉部,彼军民士气振奋,恐有不臣之事!”
赵构沉吟道:“他汉部本非我宋室之臣。如今与金变亲为仇,我等正可坐山观虎斗!”
秦桧道:“陛下圣明!只是汉部如今在中原的布局,恐怕将来有意于山东、两河。”
这时四下无人,赵构真情流露,叹道:“我等此刻命悬人手,尚不知明日如何,哪里还管得到山东、两河!”
秦桧听赵构此言,便知他有弃中原之意,小心翼翼试探道:“若能南自南,北自北……”
赵构心念一动,说道:“如今不但胡马在北边极放肆,就是江南也无一日安宁……嗯,南自南,北自北,于我意足矣!只是汉部若是得势,却有二事可虑。”
秦桧问道:“哪二事?”
赵构却闭口不语。
秦桧低声问道:“皇上可是恐怕汉部不能守盟?”
赵构道:“此其一也。”
秦桧道:“汉部若是背金,两虎必然相斗,金人与汉部军势均极盛,无论谁输谁赢,恐怕都非数年之中能分输赢。皇上若得数年光阴,足以经营江淮河海之天险矣。”
赵构颔首道:“卿言不错。”
秦桧又道:“却不知第二件事却是什么?”
赵构此时已极喜秦桧,只是那事却不好出口,秦桧犹豫许久,终于冒险问道:“皇上可是怕汉部不能体会皇上的‘孝心’,不能以皇上之‘孝心’来‘善待’二圣么?”
赵构见秦桧如此忠智两全,心中大喜,但面子上仍要做做秀,眼睛眨了眨,垂泪道:“正是为此。父兄蒙尘已久,如今又有不懂事的橘儿北上搅和,她一个小女孩儿,又哪里知道我的苦心?”
秦桧道:“如今汉部方兴未艾,在在需要与我为友。此二事虽可虑,却未必谈不得。”
赵构大悦,说道:“若卿家能为朕除此二忧,那便是扶持社稷的大功臣了!”
秦桧忙道:“为君分忧!分所当然!”
两人这一番密谈,相互间便都有了心,秦桧出得宫来,见苗刘仍在朝堂上喧扰,心道:“苗、刘之所以能成事,全在于变起肘腋,而不是他们本身有什么大能耐!如今江南忠于宋室之兵马尚有不少,这二人成不了什么大事!”他得了赵构的默许,行事再无忌惮,当日便飞书致信陈显——这时欧阳适正在南下的船上,秦桧、欧阳远等身在江南,却不知塘沽那边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局,更不知欧阳适与陈显已是分道扬镳。
陈显在津门收到书信后,心道:“秦桧这颗棋子,如今看来是变成一着大有用处的活子了!”忙来见杨应麒,说知此事。
杨应麒听到秦桧的名字大吃一惊,让陈显要看好这颗棋子,万勿放松。又率陈显、陈正汇、杨朴、韩昉等来见折彦冲,告诉他南宋政权正为兵变所厄。
折彦冲沉吟道:“我原也知道赵构权威不足,却不知道病弱至于如此!”自此对南宋政权便多了几分轻视之心。
陈正汇道:“如今我们尚未正式叛金自立,若先敷衍住会宁,却以轻师一旅,由水路径袭宋君行在,或许江南可反掌而得!”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心动,但折彦冲很快就克制下来,道:“恐怕不妥。”顾视杨应麒道:“你看如何?”
杨应麒沉吟道:“先北后南,乃是既定之方略。赵宋此时极为疲弱,灭其宗社不难,但要收拾江南却不易。”
陈正汇道:“此时若是不取,恐赵氏站稳了脚跟,图之便不易!”
杨朴道:“此时赵氏固然易取,但金人也正闹内讧不能抱团。对宋固然是良机,对金亦不可错过!”
陈显道:“若是先北后南,恐将来吴蜀难平。”
韩昉道:“若是先南后北,则恐大漠难靖!”
杨应麒道:“何止大漠难靖,恐怕到时我们能否绥服燕云、东北也难说!甚至竟在乱中为女真所败,也未可知!”
陈正汇和陈显一听都点头道:“七将军所虑甚是。”
杨应麒道:“就眼前而论,则是灭金难,灭宋易。我们当先难后易,以求全功!自古精兵良马皆出于北国,若论水军,则我们有东海水师足以纵横四海,何患江淮不平?江淮若平,则孤蜀难以自保!当下宋室正弱,我们正可因其弱而收其利,一来以锄强扶弱之行收取士心民心,二来许以盟约,更可使我们后方无虞。”
折彦冲起立道:“应麒说的不错!先北后南,此事便这么定了!”
众人本是坐而论政,这时慌忙都站起来,齐声领命。
不久赵构“禅让”的消息正式传到山东,同时还有书信来促请赵橘儿南下摄政。胡安国、宗颍等一干文武来赵橘儿的行宫请示,赵橘儿在帘后叹道:“我一介女流,摄什么政?这诏书来得蹊跷,内里恐怕有什么诡计,且不理它!我此来为的是救父母,若有回江南之意,便不来山东了。”
众臣都呼公主德义无双,宗颍道:“只是眼下华夏扩大会议召开在即,公主若不回江南,则鸾驾在北方该如何安置,却需和汉部好生商议才好。”
赵橘儿轻叹道:“我的事情,该如何便如何,你们看着办吧。倒是旗下那些为保家国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可得请汉部勿要亏待才好。”
胡安国、宗颍等闻言无不感动,宗颍垂泪道:“公主如此仁德,当真旷古未有!我等得以扈从公主,当真是十世之幸!”
帘幕后,赵橘儿忽然低下了头,虽然听到宗颍等如此赞叹,她却半点也不觉得开心,甚至显得有些忧郁。
可是当此天下大乱之际,又有谁会来顾念她一个女孩家的小心思?
没错,她是万众瞩目的楚国公主,可大家瞩目的是她的忠孝仁义,却不是她个人的情感——不知不觉中,赵橘儿竟已被神化了。
被千万人崇拜、神化,这或者是某些人终其一生孜孜以求的事情,可惜赵橘儿却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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