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我送周晴离开。开门,迎面就看见了院子中央,扎根泥土里的枣树,黑黢黢的,枯槁干燥的样子如行将就木的老头。
“这枣树年头不短了吧?”周晴定住身子,双手插在黑色妮子外套的口袋,仰头看着枣树,问道。
“我出生时就在。”我站在她身旁,说道。
“这一晃都二十六年了,过的真快。”周晴叹道。
“是啊,恍如昨日。”我唏嘘道。
“刚才我妈说的你不要当真,上岁数了,也为我着急。”沉默片刻,看着枣树,我继续说道。
“是你不想我多想吧。”周晴笑着说道,“你就这么怕我,我是洪荒猛兽吗?”
“不是,我只是—。”
“不要违心解释了,你真的不适合撒谎。”周晴笑了笑,转身迈步向着门外走去。
我迈步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随风飘起的秀发。
脚下的红色地砖花纹早已磨平,胡同两边墙壁的青砖呈现着灰白色,一户户人家大门紧闭,除了我两人,整条胡同再不见一人,周晴的车就停在胡同的入口。
“我说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走到胡同口,周晴转身看着我问道。
一辆黑色普桑从胡同口经过,我笑着说:“谢了!做快递员挺好。”
“我不是帮助你,要开分公司是真的需要人手,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周晴抬起右手,理了理遮住眼眸的秀发,继续邀请道。
我摊了摊手,没有回答。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周晴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说道,“不过,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说罢,开车离去。
我静静的看着丰田凯美瑞的汽车尾灯消失在视线里,从口袋抽出一支白将牌香烟,点燃,随意的坐在了胡同口圆润的大石头上。辛辣的香烟在肺里循环了一圈,在嘴里飘了出来,我眼睛顺着烟雾飘荡的方向,看着头顶的天空,没有滨城蓝,云彩也很薄,太阳都一样,亮的刺眼,我只能眯着眼仰望它。
烟吸了一半,我就把它扔在了地上,用皮鞋狠狠的碾碎,起身向着家里走去。六年之后,我早已抽不惯白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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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家里,我再次停在了枣树面前,静静的看着它光秃秃的身子,皮肤,肢体,我的思绪飘荡着。
“快进来,妈有话给你说。”母亲的传唤,让我回过了神。
我走进屋,问道:“什么事?”
“刚才我和周晴那丫头聊,你为啥打断我?”母亲撇着我,兴师问罪道。
“哎,妈,你就甭操心了。”我苦笑着说道,“再说,现在的我真的没有心情谈这个。”
“你给我再说一遍?!”母亲的声音霎时高了一个度,冲我喝道,“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但你看你现在的这种状态,能不叫我担心吗?你知道乡里乡亲都怎么说吗?”
“随他们怎么看!”我气急说道,最近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就如浪潮般翻涌开来,波涛汹涌。
“你这什么样子!你这是要存心气我是不是!”母亲气愤的冲我喝道。
“别生气,别生气。”父亲伸出右手抚摸着母亲的背安慰着,随即,又冲着我喝道:“你还不快过来!跟你妈道歉!你看你把她气成什么样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随即走到母亲面前谄媚的笑着说道:“妈,我不是有意的。这样吧,您看我哪不顺眼,就往哪打。”
“你给我闪一边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母亲脸色冷漠的看了我一眼,随即起身向着自己屋里走去。
我即苦涩又无力的笑了笑,呆站在客厅,悔悟不已。
片刻后,父亲出来了,看了我一眼,说道:“走,咱爷俩聊聊去。”
院子里,我站在父亲身旁,看着矮我半头,头发已然泛白的父亲,内心忽然很难受,煎熬般的感觉。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盯着眼前的枣树问道。
沉默了半晌,我抽出一支烟点燃,心绪复杂的说:“您儿子在那混不下去了,只能逃回家了。”
“给我一支烟。”
“小心老妈看见,不让你进屋。”虽然这样说,我还是递给了他一支烟。
“抽这个烟了,这烟够劲。”父亲吸了一口香烟,笑着说道。
“抽这一支,要报销一盒啊。”
“好,连你老子都算计上了。”
“没办法,穷啊。”
“你知道这颗枣树多少年了吗?”父亲突然伸手指着院子中央的枣树说道。
我没有言语,静静的听着父亲接下来的话语了。
“三十年了啊。”父亲叹了口气,说道,“春去秋来,三十年就这样在指缝中溜走,你在成长,它也在成长。岁月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烟雾在眼前飘散飞舞着,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
“你妈也是担心你,你在外边这六年,她也是一直念叨,就盼着你快点成家立业。”
“我明白,我最近的情绪确实有些不稳定。”
“其实,周晴着孩子确实不错,不光你妈认同,我也挺喜欢她的。”
“我配不上她,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她应该拥有更好的人。”沉默片刻,我说道。
父亲转头凝视着我,说道:“这么不自信,不像是我儿子该说的话啊。”
“爸,我,对不起你们。”熄灭了香烟,我凝视着父亲沧桑的眸子,低沉的说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们。现在的你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父亲一脸慈祥的看着我,说道,“放不下就回去吧!用男人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爸,不希望你做一个逃避责任的懦夫。这样,也断了周晴对你的念想,对你们都好。”
“爸,我—”我嗓音沙哑的呢喃道。
“自己决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都支持你!”最终,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熄灭了香烟,向着屋里走去。
我凝视着父亲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在我眼中一直伟岸的那个身影,转过头,我再一次的仰头凝视着院子中央的枣树,凝视着它伫立在寒冬,光秃秃的身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