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法师——如今的幼星觉得全身的血液就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了起来。每一处关节,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被那炽热的火焰反复烧灼,翻涌的热量在法师的身体里游窜,从脚底烧到指尖,又从指尖蹿到头顶——身体中每一滴水分都被蒸腾的极度痛苦立刻席卷而来,夏仲的视野一片通红,但在半身人古德姆看来,奥玛斯那变色的眼瞳不断加深,现在已经近乎铁灰。
风元素开始大批聚集到这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往常温顺的元素此刻狂暴极了,哪怕是商人也能体会此刻的恐怖——他亲眼看到呼啸的利风撕开沙弥扬人木屋厚重的外墙,在坚硬的白松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所幸半身人和法师被一道强韧的风墙所保护,不过古德姆认为这道风墙并不能坚持太长的时间。
“我得做点什么!”半身人在心底冲自己喊道。但他立刻绝望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是法师,不清楚现在究竟在奥玛斯身上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半身人,古德姆称得上身手矫健,但面对一个濒临疯狂的法师则完全排不上用场。
夏仲宽大的袍袖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鼓胀起来,正在发疯一般试图想出阻止法师的半身人更加惊恐地看到,那深厚的,金属一般的铁灰逐渐从法师的发梢开始向上蔓延——“很好,我算知道他发生什么啦,”古德姆呻吟一般自言自语,巨大的恐惧将半身人牢牢地锁在了原地,让他动弹不得,“魔力失控……萨苏斯呐,父神呐,我竟然能亲眼目睹一次真正的魔失控还没被撕成碎片……”
这可怕的火焰终于延烧到了法师最为脆弱的大脑,如果说之前那股桀骜不驯的热量仅仅是道开胃菜,那现在想必已是正餐。夏仲甚至能感受到识海中火舌燎天张牙舞爪,原本平静的世界出现道道裂痕,仿佛大海卷起狂怒的波涛,只需要片刻,这个对于法师来说至为关键和重要的地方就会彻底崩塌。
“噢。看来你遇到了大麻烦。”莫提亚尔忽然出现在一条巨大的缝隙旁,他朝那条似乎深不见底的裂缝看了看,“真够糟糕。”
法师看上去痛苦极了——他只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做出满地打滚之类的行为,夏仲抱着头呆呆地坐在地上,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对这个不断塌落,不断开裂,巨浪翻滚的世界,法师视而不见。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莫提亚尔来到夏仲身边,看似和善的老年男性人类在寄宿的主人蹲下来,“至少你靠自己可应付不了这个。”
“我想我坚持不下去。”夏仲低声说,“我坚持了十年——莫提亚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学习法术,阅读卷轴和典籍,在暴风雪中艰难跋涉,在寒冷的冬雨中瑟瑟向前——所有的一切。”
“是的,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你是说你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回家。嗯,当然,回家,甜蜜的字眼儿。”莫提亚尔无视那些坠落在他们身边的识海的碎片,“不过,巫师,难道你对这个世界毫无眷顾?毫不留恋?”
夏仲闭上了眼睛,法师在一片动荡中喃喃出声:“我不知道。我是说也许我喜欢这儿。暗无天日的暴风雪,我记得那时候我们躲在格德穆尔荒原上的一个树林里,当风暴结束时几乎被活埋在里面;四季分明的格拉斯——噢,的确非常美丽。”
“还有沉静的峡谷,在麋鹿王国——当然,还有苏伦森林。”
莫提亚尔笑了笑,“你喜欢这儿。”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巫师,你比自己想象得更适合这里。当然,回家很重要,但这里的生活也同样重要。”并且将会更加重要。老者无声地补充了一句。
“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夏仲向莫提亚尔摊开手,—银色丝线状的光线从法师的指尖开始四处飘逸,他看起来就像被温柔的光团所包围——如果不考虑着这样的景象其实意味着法师的死亡,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莫伊亚尔凝视着法师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你还想继续吗?”这块古老时代的遗留物对夏仲说道:“你想在这个大陆继续你的旅行吗?继续寻找那些隐藏在古老的羊皮卷之后的秘密吗?”
“你也深藏秘密。”法师说道。他的脸变得残缺和透明,夏仲的眼睛透出仿佛孩子一样好奇和单纯的眼色,这是几乎从未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你不会告诉我。真遗憾——虽然我无数次询问你。”
“秘密得自己发现才有趣。”莫提亚尔慢吞吞地说:“巫师都是多疑的,而你也是——时代改变了,不过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不会改变。你该学着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人多几分宽容。”
“如果我还有机会。”夏仲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法师的双手已经彻底消失,痛苦开始远离他,就像爱德丽菲斯无可奈何地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我想我愿意更投入一些,我从未告诉任何人——我喜欢这儿。”
夏仲听到了死神车架的铃声——传说奥斯法在马车上挂了一只铃铛,为了提醒那些濒死之人,努力抓住每一个可以活下来的机会,他并不介意白跑一趟。但现在,“他能收获一个新的灵魂。”法师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消散——“多神奇!我甚至能感受到神经融化,血肉崩塌。”
半身人绝望地看着爬上法师发梢的原本冰冷的铁灰色再次转为耀眼的银光——那是无法形容的,比最纯净的秘银更加美丽和耀眼的颜色——同时也意味着死亡的降临。
他仰面倒了下去,看着那浓厚的,有若实质的风墙缓慢地朝他们一步步逼近。但古德姆毫不在乎,他能感受到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来气的力量重重地压了下来,半身人甚至能听到胸骨发出恐怖的,咯吱作响的声音。
“好吧好吧,”他看着被风墙包围着的那片狭小的天空,“就这样也不错——沙弥扬人会把我埋在苏伦森林吗?”半身人咧开嘴,笑得心满意足——尽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可实在谈不上轻松,“噢,也许无法找到完整的身体,不过我想应该还会立一块墓碑。”
“我真希望加拉尔小少爷会给我写上一句‘第一个死在苏伦森林的半身人’的墓志铭。”
“巫师,多关心关心你的生活。”夏仲模模糊糊地听到莫提亚尔的声音,“你喜欢这儿——这个世界同样喜欢你。”
来自古老时代的遗留物所化身的老年男性人类双手合握巫师仅存的手臂,“你喜欢这儿,那便没有任何理由让你离开。”
这是莫提亚尔最后的一句话。
耀眼到刺目的光芒猛然炸开。那些崩塌的碎片缓慢地,仿佛时间开始倒退,它们重新飘回了原本该呆的地方,而巨大的裂缝则慢慢弥合,巨大的翻滚的波浪平静袭来,就像从未有过任何的风暴。
不断闪烁的光点重塑法师的身体——从指尖到面颊,从每一处破损的地方开始,修补识海内法师不具血肉的身体。它们温柔地包围着法师仅存的部分,越来越多的光芒汇集到他身边,逐渐勾勒出夏仲身体的曲线。
世界留给法师最后的印象是一阵浓重的疲惫。他打了个呵欠,就这样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古德姆忽然感到胸前开始轻松起来,无比沉重的重量开始逐渐离开。半身人惊异地爬了起来。狂暴的风逐渐消退,厚重的风墙也开始稀薄起来。而法师银色的头发停止了飘动,就像那宽大鼓胀的袍袖一样,它们都服帖地贴着法师的皮肤。
“噢,噢!我的父神!我的萨苏斯!”半身人从地上蹦起来,“我就知道!”他尖声叫道:“古德姆还没开始建造伟大的帝国,不会死在这片森林中!”他又蹦又跳,简直打算在泥地上打个滚。
发泄了半天之后,半身人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他慌慌张张,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夏仲——他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毫无动静。“父神呐,我真不想看到什么糟糕的事儿。”他吞了口唾沫,犹豫半天之后最后终于凑到法师的身边,然后颤颤巍巍地在法师的鼻子起伸出一根手指。
感谢父神,他还活着。
肆虐了半天的风元素终于消散开。古德姆恐惧地发现,以他们为圆心的周围一百安卡尺之内,半身人记得这里有三间木屋和几个堆得高高的柴堆。但是现在,除了一片狼藉之外,什么都没有。木头的碎片和瓦砾散得到处都是,平整的土地被翻了起来,就像被辛勤的农夫反复犁开,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现在到处都是。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人群远远地围着他们,视力良好的古德姆甚至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震惊和恐惧——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但和其他沙弥扬人一样,他们的表情可谈不上什么友好或者温柔什么的。
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星见跑了过来,其中一个被松软的土地拌了个跟头,他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跟上了同伴的步伐。
半身人用尽全力地扶起了法师的上半身。那个萨贝尔女性星见迅速接过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往日里平和安然的法师此刻表情扭曲,“幼星的魔力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古德姆不安地搓了搓手,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清楚……”
星见用冰冷的,严苛的眼光看着他,“半身人,”她一字一句地开口,“你最好知道点什么——大星见已经知道幼星和你呆在一块儿,你得和我们回星塔去。”
女士的同伴终于赶了过来,他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慌乱地拔开瓶塞——“他似乎昏迷了。小心一点儿,我想五滴足够了。”清澈的液体被小心地滴入夏仲的干裂的嘴唇中,男性星见注意到他已经完全变成银色的头发,这让他瞪大了眼睛。
“我们必须马上带他回星塔去。”女士毫不迟疑地说,“浮空碟。”她在同伴的帮助下小心地将夏仲放上了可以运送超过一百安磅重量的法术体,“我们马上离开。”她扭头冲着半身人严厉地说,“而你,现在跟我们走。”
古德姆立刻上下点头,顺从地跟在了星见们的身后。
沙弥扬人渐渐围了过来——但孩子和女人并不在其中,他们仍旧被阻拦在更远的地方。古德姆在围上来的人群中发现了几个熟人,但加拉尔并不在其中。
贝纳德脸色苍白。她焦急地看着昏迷中的夏仲,但女战士成功地控制住自己想要靠近的念头,仍旧站在原地。
古德姆冲她喊道:“他很好。”男性星见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阻止半身人的行为。这似乎给了商人某种鼓励,“他没少掉什么,他会好起来的。”
女战士冲他弯弯腰表示感谢。
似乎大半个森林都被刚才恐怖的景象惊动了——之后男孩告诉古德姆,在他们被风墙隔绝起来的那段时间里,狂暴的元素至少掀翻了十座木屋,很多人和牲畜因此受伤,但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死亡。
“我以为那是龙卷风什么的,太可怕了。”男孩摇摇头,“它一直在疯狂旋转——你们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他的语气里满是庆幸。
但现在,古德姆只是跟在三个星见身后——两个走着的,一个躺着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星塔走去。他觉得全身都快散了架,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疼痛,每一滴神经都昏昏欲睡。
“噢,我太累了。”他自言自语。
密泽瑟尔已经等在了星塔的大门前,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大群脸色难看年纪不一的星见。他脸色铁青,愤怒极了。还没等星见们靠近他便大步迎了上来。
“感谢亚当。”大星见首先检查了夏仲的情况——他的确只是昏迷而已。密泽瑟尔松了口气,“你们带他到我的房间去。”他吩咐道,“别让他一个人呆着。”
女士低低头表示服从,“是,密泽瑟尔。”她向大星见保证道:“我们会看着他直到他醒过来。”
“很好。”然后密泽瑟尔转过头,他用锐利的,冰冷的眼光向半身人看过来:“你可以想想怎么向我解释了,半身人。”他冷漠地说道:“我想你可以有很多说的,不是吗?”
古德姆感受到一种不逊于刚才的恐怖。他的双腿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半身人用力地深呼吸一口,试图将快从嗓子口里蹦出来的心脏重新压回胸口。
“我会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你。”他深深地弯下腰,但仍旧感到一道冰寒刺骨的视线停在脊背上,这让半身人不自觉地更伏低了上半身,“所有一切——尽管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一同走进了昏暗的圆厅,有几个沙弥扬人同样跟了进来——半身人注意到里面有贝纳德和伊维萨,还有几个熟悉的长老,他们的共同点都是脸上充满了浓浓的忧虑。
大星见一言不发,他的步子快极了,衣袂带风。以至于半身人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萨贝尔人的步子。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房间门口,大星见率先走了进去,某位一直等在这里的星见为他们点燃了灯火。
他们在一张长长的桌子前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好了,半身人,”密泽瑟尔的声音里怒火简直要满溢了出来,“你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
古德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得想想,”商人声音嘶哑,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下来,“我向萨苏斯发誓我不会撒谎!但我得想想,因为我的确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等我回过神儿,奥玛斯——我是说幼星已经变成那样了!”
“可怕极了!他的眼睛,噢,父神呐,他黑色的眼睛第一次变成了银色!”
房间里迎来了一阵可怕的沉默。
“接着说。”密泽瑟尔沉沉开口,“接下去。”
“可怕极了。”古德姆心有余悸,“也许有元素暴动了——我是说很大的,非常疯狂的风刮了起来,我们被一道风墙围在了里面,但是我仍然看到风刃在一堵木墙上留下了好几道可怕的伤口。”
“他睁着眼睛,可是没有用,我觉得他什么都没看见——空洞极了,里面除了风暴什么都没有,然后,银色变成了更深的颜色,就像金属那样的,铁灰色,真是太冷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并且打了个寒战。
“我们——我们之前在谈话来着。我是说,我和幼星在聊天什么的,我告诉他加拉尔,”他在密泽瑟尔阴沉冰冷的视线里缩了缩脖子,“就是那个男孩希望能见见他,毕竟他受了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想他沮丧的原因是因为法师说他输掉了比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