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亚卡拉:
洛比托的春季与格兰斯相比似乎要短暂一些。我们到达波尔加斯时,色彩只留下各种绿色,不久之前绚烂多彩的鲜花消失无踪。这里的居民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他们说春日短暂,因此不能虚度。因此,洛比托的大部分节日都在短暂的春日当中,好消息是我们赶上了节日的尾巴,坏消息是,洛比托人告诉我,接下来就是无聊乏味的生活。
他们是对的。
波尔加斯坐落在被成为断脊山谷之上,从山谷吹来的冷风终年不歇,这里成为了不错的避暑地,当然,与此同时,人们也得忍受更长并且更加寒冷的冬天。居民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问题,起码我们没遇见那样的人。
这里的外来者极少。商人和旅行者都很少。我们在波尔加斯只找到了两家愿意到邻国去的商会,而其中之一告诉我们——‘我们只到诺顿,至于阿肯特迪尔?’那个有着满脸大胡子的中年商人不高兴地卷起了嘴唇,‘不会有任何一个地道的洛比托人愿意和臭烘烘的麋鹿呆在一块!’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种冒犯,但考虑到离开固伦山脉时沙弥扬人将林鹿放回了森林,哪怕是她也只能撇撇嘴。可靠的萨迦内依旧陪在我的身边,虽然它只能和矮种马一起呆在马厩里——这让因斯卡尔的脾气变得很坏。
我看到你在信里询问关于那只魔狼?也许我不应该和你谈起这个,因为我必须感到抱歉,你似乎不能收到魔狼的晶石作为礼物——狡猾的野兽最后仍旧逃走了,当然,它肯定能从法师的手中逃开,那个金斯林山民在最后袭击了我们——一个拙劣的动作,他试图扑倒我,当然肯定是被警觉的贝纳德阻止,沙弥扬人打算杀了他。好吧,我必须说,我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金斯林人——他认为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因此我有了一次小小的自得,被藏在矜持而冷淡的外表之后。在古代通用语当中,金斯林也有狼语者的意思,他们与狼为邻,是狼群的伙伴,但是也是狼群的敌人。原本我以为金斯林的部族已经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没想到在遥远的尤米扬的不起眼的森林当中,竟然还隐藏了狼语者的遗族。哪怕因为这个,我也能尽可能宽容山民的行为——在我取走他的一只胳膊之后,不不不,并非永久性的伤害,他最好在床上躺上几个月,仅此而已。
好了,让我们再谈谈波尔加斯吧。这是一个沉默的,生活在规则当中的城市。我相当欣赏这一点,不过半身人看起来并不太喜欢,沙弥扬人则表示‘无所谓’——她没有酗酒的爱好,也没有一些佣兵的毛病,比如挥霍什么的。贝纳德最大的喜好的整理她的武器,包括她的弓箭和直刀。
这封信也许太长?或者我下次会用一张便条。当然,这是一个——玩笑。
及:我收到了你随信送来的羊皮卷,比起之前送来的那批,这次的羊皮卷在质量上终于有了一次突飞猛进的改善,让我猜一猜,也许你终于更换了供货商?
又及:请代我问候你的父母和妹妹,告诉她我祝贺她成为了母亲。
您忠诚的夏仲·安博
回归纪五百六十一年和月二日”
夏仲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中,他将写满的羊皮纸稍微推开,在墨水未干之前,法师并不打算把他收起来。他放松肩背,让自己靠到以葡萄和藤蔓作为装饰的靠背椅上,法师短暂地放空了自己——他暂时还不打算再次打开书籍或者羊皮卷,也对继续炼金术的实验没什么兴趣,至于抄写卷轴,七叶法师的舌头弹了一下上颚,发出轻微的啧声。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属于旅馆的木椅当中。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洒进来,而这也是房间中最大的光源。几条生长得过于旺盛的藤蔓悄悄爬上勒窗框,如果没有及时清理它们,再过上几个月,这些在合适的温度和足够的水分下肆意生长的植物甚至能将整个窗户禁锢起来,非得用斧子才能劈开那些坚韧的藤条不可。
透过窗户,法师能够看到波尔加斯——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冷风城中最高的建筑,它属于王宫的一部分,是一座带有强烈的迪尔森王朝时期风格的钟楼,它有着一个过于纤细的尖顶和逐渐向着底层变粗的塔身,上面装饰着星辰的图案而非诸神的雕像,这也许是一个含蓄的隐喻,在冷风城(让我们就此称呼它罢)中,居民们对于诸神的敬意似乎多得有限。
这是一座朴实却美丽的城市。房屋拥有三角形的屋顶,宽大的窗户和同样宽敞的大门。居民使用红色的陶瓦和白奎泥作为房屋的装饰,因此当地人格外喜欢种植被称为魔鬼藤的植物——它们生长得非常迅速,拥有仿佛魔鬼脚爪的叶片,耐寒并且喜欢潮湿的天气,它们在很短的时间就能占据整整一面白墙。
这里很少能够看到高大的乔木,但并不意味冷风城缺少绿色,相反,属于灌木的,各种各样的绿色,果灰,冬绿,深绿,鹦鹉绿,考尔斯绿(来自一种名为考尔斯的染料),这些因为水分,泥土,光线而不断变化的绿色装点了城市每个空余的角落。
旅人在三天前到达了冷风城。他们在森林里遇上了狼群,灰狼和魔狼,除了消耗掉许多物资——包括食物,帐篷,卷轴之外,还有法师仅剩不多的耐心。当山民的袭击发生之后——虽然半身人在背地里认为金斯林人只是试图拽住奥玛斯的袍子——夏仲花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用于冥想,然后他信心十足地使用了一次传送法术。
结果,人们果然不应该轻易挑战那些被认为不适合自己的事。
传送法术成功地让旅人远离了麻烦——不论是魔狼,狼群还是山民,临走之前,愤怒的法师实行了报复,他用火球几乎彻底毁掉了他们曾经的藏身之地,哪怕为此耗费了所有火球术的卷轴——但坏消息是,他们彻底偏离了方向。旅人不得不冒险穿越一条危险的山涧才得以回到驿道之上。
这让他们的旅程花了更多的时间。但不管怎么样,现在他们都有了一张舒适温暖的床,并且用鲑鱼,火腿,奶酪和卷心菜犒劳了空虚的胃。在几个足够的睡眠之后,疲惫彻底暂时远离了旅行者,这让旅行者有时间开始思考一些别的事儿——比如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叩叩。”
夏仲从发呆中惊醒,他将头扭向房门的方向,“请进!”法师说道,“如果你是旅馆的侍从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贝纳德打开门走了进来,然后她反手关上房门。“真让人遗憾,旅馆的侍从都在大堂里打着瞌睡——这是一个适合午睡的好天气。”沙弥扬人顺手拉过房间里的另一把椅子,将它反过来坐下,她用结实的双腿夹紧椅子,抱着椅背,将下巴搁在了椅背上——这个略显懒散的姿势对一向严谨的晨星来说算得上罕见。
“我的每一块骨骼都在叫嚣,”法师打了个响指,椅子的四条腿缓慢地移动了一下方向,意思是,现在夏仲面对着他的侍从,他打量着沙弥扬人的脸色,然后不无嫉妒地开口:“看上去你这几天过得可真不错。”
“我每天都睡足了八个卡尔,这里的食物非常美味,甚至还有许多餐后水果——公平地说,甚至比吉拉斯城还要好,也许只有某个旅馆才比得上。”沙弥扬露出怀念的表情,晨星的嘴角微微上翘,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温暖的笑意,今天的她的确格外与众不同,而法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似乎特别高兴?”夏仲观察着贝纳德的表情,法师有些不确定,他想不出最近沙弥扬人发生了什么好事而是他不知道的,夏仲犹犹豫豫地开口:“也许你愿意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没有对象,也不可能存在那个时间——法师甚至要以为沙弥扬人坠入了爱情女神热温尼尔织就的网中。
沙弥扬人抽了抽鼻子,“噢,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她这么说的时候甚至冲法师眨了两下眼睛!(“塞普西雅在上!”)“不过我的确认为,”贝纳德坐直身体,她耸了耸肩,“这是一个不错的兆头——天气或者别的什么,意味着我们要告别艰苦的那些东西,旅途或者遭遇,”她的收敛了笑容,现在和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不同,“我是说,过去的几个月,实在是有些太糟了。”
这句话让夏仲和贝纳德都变得有些沉重——他们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法师不知道沙弥扬人想起了什么,但他自己,的确想到了与死亡有关的记忆,他不想提起具体的名字,但是,他绝不会忘记那些名字。
“我们的确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间。”夏仲低声开口,他突然明白了他愿意坐在一张不怎么舒适的椅子上晒着太阳消磨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但好在我们熬了过来——我是说,你和我,还有那些留在苏伦森林中的人。”法师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我们每个人都值得拥有一个好天气。”然后他有点儿后悔:“也许当时我应该同意那位子爵的请求——”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大星见,”沙弥扬人突然说,她有些不安地看了法师一眼,“噢,抱歉——我以为你不喜欢掺合进来。”贝纳德清清喉咙,法师有点惊讶的脸没让她产生任何别的情绪——比如优越感什么的,“大星见告诉我也许族人们——萨贝尔人和沙弥扬人并不是那么讨厌异族进入我们的生活,一个为苏伦森林做出贡献的异族当然有资格躺在他心爱的人身边。”
法师叹了口气,他有些遗憾,但又有点儿高兴——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好啦,”夏仲说道,“这真不错是吗?我以为人们在经历那样糟糕的一切之后会选择封闭和拒绝外界的一切,但现在看起来我低估了苏伦的决心。”
“我们不可能再将自己与世界隔离开——事实上,许多年前就做不到这一点,很多族人悄悄冒险离开森林,”沙弥扬人的脸色再度轻松了起来,她想她也许更靠近米拉伊迪尔一些,“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因为就连就顽固的家伙也必须承认,和苏伦意外的世界比起来,我们更需要被认同和接纳。”
她有些感慨——在这一刻,沙弥扬人想起了那位被她认为背叛的老师,“也许我们应该更宽容些,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得背叛传统——”她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但的确传统应该有一些改变。你想说那位长老?”法师敏锐地意识到了贝纳德没说出口的话。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阳光晒得很暖——这是一个非常适合谈话的下午。夏仲对自己说,不仅适合沙弥扬人,也适合他自己。
“维尔瓦——我不是说他是个好人。事实上,哪怕他还是战士的首领时,他的许多做法就相当富有争议。”贝纳德谨慎地选择用词,她尚不习惯批评一位长老,哪怕他已经因为无法宽恕的错误而被从森林中驱逐离开。“但是我们不能否认,他的一些想法的确是有价值的——比如让更多的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法师点点头,他觉得他和沙弥扬人都需要一杯热茶,“向往着美好的生活并不是什么错误。”夏仲想到遥远故乡的人群,那些在城市中为了生活而拼命奔波的人们,甚至也包括他自己——他摇摇头,“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尤其是——被迫的那一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