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后退了一步,水手将他簇拥起来,“反正你们哪儿也不能去,到达福尔波茨之前,你们最好老老实实呆在船舱里。”或许人数的对比上马奇感到了安全,这让他又精神起来,“我愿意当一个守法纳税的好公民,但这个世道总有意外不是吗?我想这个天气海里一定不适合游泳!”
水手们表示赞同似的发出一阵哄笑,夹杂着刺耳的口哨声。或许这些淡啤酒给了这帮男人太多的勇气,有人朝沙弥扬人和身后的法师作出一个猥琐的手势。
但沙弥扬人并未动怒。她只是恭敬地向旁边让开。
“勇敢即是鲁莽,热情也是粗鲁——没有什么比这更精确了。”法师从沙弥扬人身后慢吞吞,轻飘飘地走出来,“很遗憾,原本我们打算用文明人的方式交谈,不过,”露在兜帽外薄薄的嘴唇忽然向上弯起,“我想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取得共识。”
“卡尔马夫的晚宴。”
代表着绝对力量的蓝色光芒迅速笼罩了船长及笑得最猖狂的水手,他们开始疯狂地跳起了舞,西格玛人的雷兹金卡舞,不断跺地,弹跳,旋转和半空中皮靴用力地相互击打——船长肥胖的身体做出了他原本绝不可能做到的动作,而强壮的水手,他们关节僵硬,肌肉过分发达,但现在灵巧得就像一只躲避海鹰捕猎的克拉格海鸟。
接下来是特米尔宫廷舞蹈——圆润地转圈,下腰,交换舞伴,动作优雅;荷尔人的舞蹈,粗犷,从战斗当中演化的动作强硬却也赏心悦目,还有莫利亚的科迈尔——传统舞蹈,拍手和转圈,代表了节日的喜悦。
没有音乐的伴奏,没有欢呼和笑声,只有地板不断被“咚咚”跺响,和风箱一样响的喘息,汗水湿透衣衫。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关节被反拧的哀号,肌肉过分使用后酸痛的呻吟,还有被人们拼命压抑的呼吸。
水手们预料到了客人的危险,但他们从未想过这种危险比他们所能想象中最可怕的还要恐怖——他们以为这个身披黑袍,从上到下遮得严严实实,身形瘦弱的陌生人属于黑暗世界,他们正在躲避城市的通缉,如此而已。没有谁可能设想过:如果他们属于一个水手完全陌生的世界——他们之中没人能够触摸得到。
当法术终于耗尽力量,几个可怜人也耗尽了体力,他们通通倒在了粗糙的地板上,只剩下呼吸的力气,连移动一个小指头也做不到。
“我以为您对那些表演没有兴趣,”沙弥扬人兴致盎然地问道,看上去倒下的那几个家伙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但刚才甚至一个动作也没有错。”
法师懒洋洋地回答道:“我的确不感兴趣,但也并不拒绝欣赏。说实话,还挺不错的,也许下次我应该吹吹口哨什么的。”
水手中有轻微的骚动。
“好了。也许我们应该来一个自我介绍?噢,不重要,那完全不重要。我们只是想要一丁点合理权利,毕竟这里的环境实在太糟糕不是么?”夏仲的视线滑过男人们怯懦而恐惧的脸,诚恳地说道:“你看,总是有办法达成一致的。”
可怜人被水手抬了下去。他们一直哼哼,就像一滩烂泥,法师以前所未有的耐心饶有兴致地看着船员将船长和他们的大副,二副,还有水手长放在粗呢担架上抬走,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躲避着法师的视线,如果实在无法避开,那么他们选择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这个小小的插曲为客人们赢得了很多权利,包括不限时间的通风,更好的船舱和更多的水果及蔬菜——法师和沙弥扬人都不算肉食的爱好者。船长甚至为法师送来了一瓶真正的“精灵蜜酒”——口感绝佳,附带一整套银质酒具。
“遵守规则还是遵从力量?我想这趟旅行给了我回答。他们在见识力量之前自以为遵守规则,在感受到力量之后立刻抛弃了那套所谓的规则。我们在为期六天的的旅行里每天呆在甲板上的时间不少于三个卡比,每人对此有意见。至于船长?直到下船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水手们基于长久以来的传统对异族和女人表示厌恶和抵触,但很快在力量的威胁下表示屈服。不过沙弥扬人告诉我,他们也在遵守规则:当一个你无法抵抗与反对的人来到船上时,那就尽可能的保持对他的无视——很少会有水手直视我的眼睛,当然,他们原本也看不到,但每个人都避免和我交谈,在我靠近时迅速离开,如果不能就低头,他们深信这样就不会被‘邪恶的法师’控制灵魂,以至做下无法饶恕的事。
于是,这种对力量的恐惧也被合理地纳入了规则。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也许我会进行深入的研究,但遗憾的是,我们在船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意思是经过不那么漫长并且难得舒适的旅行之后,我们终于抵达了这个自由城邦,福尔波茨港口。”
虽然在旅途中他们获得了自由进出甲板的权利,但客人们使用得实在不多——一方面法师厌恶过于海上过于强烈的日照,另一方面他也实在有太多的羊皮卷,典籍,石板和泥板的拓本等着阅读;而对于沙弥扬人来说,出身森林的女战士并不算太喜欢辽阔无边的大海,结果除了必要之外,他们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船舱里,不过不再是那个空间狭窄,空气浑浊的地方——船长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他们。
这让法师和沙弥扬人都在船刚停稳时便迫不及待的来到岸上,然后他们听到了身后的船上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持久的欢呼,甚至还夹杂着语无伦次的祈祷和崩溃的哭声。
“看来我们给他们造成了不少的压力。”贝纳德评论道:“不过我可觉得我什么都没干。”
法师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并不取决与我们,而是取决于他们。我们快点离开吧,我敢打赌那位可敬的船长先生会推迟再度出发的时间,因为他得去神殿找一个靠谱的牧师为他的水手们打打气。”
这里与世间任何一个港口都别无二致。喧闹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群,口音不同,服饰多样。漂浮着垃圾的港口水面令人作呕,苦力和仆役汗如雨下,他们背着或捧着大捆的货物,法师甚至看见有人将重物顶在头顶上走得飞快。
“马尔菲斯人。”沙弥扬人说道,他们正路过一个光裸这上身的苦力,他上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鼓胀,在已经可以感受到寒冷的天气里,汗水凝结在男人粗糙的皮肤之上。
“我似乎曾在某些书里看过,他们住在远离大陆的岛上?”法师问道,吸取了在马基塔的经验,这次他用无形的屏障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无论是仆役脏污的衣摆袖口还是不怀好意的金手指都别想沾到法师的一个袍角。
沙弥扬人停下等待一队正在运送货物的苦力走过。“对,”她回答法师的问题,“与大陆相比,那里要炎热很多,马尔菲斯人因此习惯穿很少的衣服,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厌恶严寒,西萨迪斯肯定不适合他们,但安卡斯倒还不错。”
“尤米扬呢?”
“那里不欢迎奴隶。”
在这段简短的对话中,他们渐渐远离了港口,将喧闹的人群,粗野的水手,暴躁的监工和贪婪的商人留在身后。法师看了一下高挂在天空中的太阳以估算时间,片刻之后他宣布道:“还差一个卡比的时间就到了午餐时间。”
“那我们得快点儿,大多数旅馆并不会在用餐时间之外提供食物。”
有鉴于很快就要再度启程,这次就连法师也没有多说什么。排除掉最大的干扰,沙弥扬人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就找到了一个距离港口不远的旅馆,附带着一个小小的酒馆,客人多数是乘着补给前来买醉的水手,因此酒水和食物都相当廉价,当然也别指望有什么品质可言。
一个隐藏在房屋背后吱呀作响的楼梯将客房和酒吧分隔开。老板将他们带到两间相邻的房间:“两个银币一晚,”这个满脸油腻的肥胖男人懒洋洋地强调,“当然这个价钱是每间。”
亚麻床单,木床和一张桌子,窗户挂着的粗麻窗帘看上去就跟一个纪年没洗那样。房间里飘荡着古怪的,令人厌恶的气味,老板在客人们皱起的眉毛里耸耸肩说:“噢,该死的,这帮懒鬼,打扫总是忘记开窗换气!”
然后他几步走进去,扯开窗帘用肥壮的拳头锤了一下两扇木窗,“哗啦”——然后令人窒息的木柴燃烧味道飘了进来。
“别在意,现在是午餐时间!”老板往地板上吐了口唾沫,“客人们,再也没有旅馆能比比这里更靠近港口啦!”
说得对,所以旅人没有选择。
他们沉默地拿过钥匙,然后法师和沙弥扬人都决定除了睡觉以外,他们不打算在那里多呆哪怕一卡尔。
与其他港口不同,在福尔波茨,旅客们不需要跑遍整个码头寻找客船,管理城市的商会联盟在这里成立了一个名叫“港务局”的机构,所有进入福尔波茨港口的船只都必须到港务局登记并且纳税,如果被这些身穿红色制服的职员发现有哪艘船没有登记,那船长和水手就得游泳离开福尔波茨港——船和货物都会被港务局扣押,直到缴纳巨额罚款之后才能赎回。
当然,港务局也向船长们提供各种服务,比如前往不同目的地,愿意搭载乘客的船长便会将信息登记在大厅里,旅客们只需要来这里瞧瞧,就能根据上面提供的信息找到那个或者在酒馆里烂醉,或者正在和某个女招待谈论人生理想的船长,花上几个到几十个银币,买到一张船票。
“我需要两张前往弗拉茨的船票。”在港务局的大厅顺利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沙弥扬人和法师在一个昏暗嘈杂的酒馆里找到了那艘名叫“猎鹿号”远洋帆船的船长,父神保佑,他还没喝醉,意思是,至少这个男人还保持着清醒,虽然带着浓重臭味的酒嗝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嘴巴里冒出来。
“噢,客人……”他低声咕哝了一句,用力摇晃了一下因为酒精的麻痹而沉重混乱的脑袋,“你们想要去阿肯特迪尔?”他握着酒瓶仰头灌了一口,任由多余的酒水淌在衣襟上,“十个金币一个人。”在咽下最后一口酒之后船长心满意足地放下酒瓶,横过手背抹掉下巴上的酒渍,“就这个价,如果愿意,现在就一人给我五个金币,告诉我你们住在哪儿,开船的前一天我的男孩会去通知你们,所以除了餐厅,厕所,其他地方最好哪儿也别去。”
然后他就好像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