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道,长途旅行并不是一件如何让人愉快的事。
能够称得上是城市的地方相当少,不,是极其稀少。在贝尔玛的世界,大部分人类定居点的规模只能称得上是城镇——意思是两条十字交叉的大街和散落在大街附近的房屋就构成了一个小镇的全部。你说西格玛?噢,父神在上,在恶劣的西萨迪斯,适合居住的地方也只有那么几个,人们只能选择那儿,选择挤在一起。
大多数旅馆里只有淡啤酒,腌肉和豌豆泥,奶酪汤;干净的亚麻床单和清水,虽然乏味,但至少不算坏——尤其当你坐在一间天花板低矮,光线昏暗,充满诡异臭味的屋子里。
在那些贫穷的村庄住宿时,你必须接受口味恶劣的面包和寡淡乏味的肉汤,里面捞不出一颗肉粒;肮脏的,必定带着某些不受欢迎的虫类的床单和吱呀作响的木床,散发着霉烂干草味道的房间,光照奇差,通风糟糕——并且价格昂贵。
食物的匮乏与住宿条件的恶劣并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甚至在某些时候值得庆幸,至少“还能躺在床上睡觉”,野外的露宿即使不是家常便饭,那么也并非罕见。法师和沙弥扬人在森林,河滩,田野中都曾亲手搭建帐篷——在安卡斯大陆,车夫们并不愿意进行长途旅行,他们惧怕天气,强盗,陌生的地域和人。
夏仲和贝纳德购买了两匹苏美尔矮种马。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贵重的行李——也就是书籍,卷轴,法术材料和炼金实验器具能够放入法师的储物袋,他们将帐篷和衣物捆扎在马鞍之后,感谢父神,他们的这些东西倒并不如何多。
道路的状况从不让人满意。平整的路面,意思是指没有糊满鞋底的泥巴,没有可以淹没小腿的水坑,没有杂草和碎石——很少。一般只存在于城市富裕街区,而大多数道路则泥泞不堪混杂着牲口的粪便简直让人无法下脚。
一路的景色固然美丽,但这并不能替代掉旅人的疲惫。在过去,在西萨迪斯,旅行固然艰苦,但至少没有吵嚷的城镇和浑浊的空气,也没有麻木的,肮脏的人群,毕竟即使在格兰斯,类似吉拉斯的城市也只有那一个。
七叶法师并没有告诉亚卡拉他将远行,至少夏仲没打算告诉学长他计划前往尤米扬大陆。在寄给亚卡拉的信中,年轻的,狡猾的法师只是简单的说自己已经辞去了帕德拉镇服务法师的职务,准备在冬季到来之前来上一次旅行好好“欣赏格兰斯的美景”。
父神在上,这个借口应该能让爱操心的学长安分一段时间。之后?噢,那不重要。
雾月中旬,他们已经远离吉拉斯,到达了格兰斯国土东南边境重镇胡博尔城。法师计划着在这里转道前往马基塔——也是亚卡拉的父亲卡迦夫伯爵的封地,格兰斯最大的商会,猫鼬商会总部就在马基塔城里,夏仲认为可以在那里补充旅行的用具,同时他也想在这里探听一下关于某位半身商人的消息——七叶法师觉得古德姆也许能有效解决旅行中遇到的问题。
他受够了那些发霉的,藏着跳蚤和臭虫的床铺和寡淡乏味可陈的食物。
胡博尔在本地语中的意思是“盛产鲑鱼的湖泊”,大约在两百年前这里还仅仅是一个渔村,但现在已经是王国东南第一重镇,扼守格兰斯与特米尔王国的传统商路。当年的湖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型城堡——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格兰斯与特米尔的关系并不如何美好,虽然没有战争的记载,但小型摩擦却从未消失,直到三十年前格兰斯与特米尔成了姻亲——王子和公主的故事,世俗并且乏味。
以这件事为契机,两个王国的边境才真正平静下来。
法师和沙弥扬人在两个卫兵的注视下走进城门——和吉拉斯城卫兵的装束不同,胡博尔的士兵们习惯于全副武装,意思是他们戴着铁制半圆带护颜的头盔,并且在戴上头盔之前先套上链甲头罩——包裹除了面部之外的整个头部和颈部,虽然轻薄,但在很多时候能够救命;士兵的盔甲并不过分厚重,在亚麻套头衫,贴身长裤和长至小腿的皮靴(在鞋头包裹着一块厚铁片)之外这些多数出身于格兰斯东南山区的士兵们习惯穿着半身链甲衫,然后再穿上一套鳞甲——在胸口部分做了特别的加强。
他们的左小臂上无一例外挂着阿波利亚圆盾,除了手中长达两安卡尺的长矛,士兵们也喜欢在腰间挂上一把短剑,某些人还会在腰带别上链锤或者一对短柄斧。总而言之,他们看上去随时都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
沙弥扬人显然非常适应这种气氛。女战士告诉夏仲,在去西萨迪斯之前,她曾经作为雇佣兵团的一员为尤米扬大陆上的某个国家服役,多次作战并且战绩斐然——“噢,他们挺希望我能留下来,”贝纳德耸耸肩,“但我想打打杀杀的日子够长啦,我得换种活法。”
法师对此不置可否。
胡博尔城在最近的三十年中一直保持了平静。士兵的数量不断减少,商人和平民则逐渐增加。作为证据,昔日城中最大的军营在十年前成为了商业区的一部分,当然主要原因是商人们为军队在外城修建了更大也更好的军营,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的确意味着长久的和平已经到来。
不得不说这让士兵们倍感失落。
这里和吉拉斯城截然不同。没有宽大的窗户,胡博尔城的窗户细长而稀少,在战时这的确在最大程度上确保了安全,但也因此,几乎每个房间都昏暗潮湿得可怕,常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霉湿气息。近些年人们更改了部分窗户的设计,至少商业区的旅馆窗户开始向吉拉斯靠拢。
这座极端类似军事堡垒的城市里也没有笔直的道路——弯弯绕绕的道路连通了城堡的每一个角落,本地人知之甚详,但外人准会被那些犹如蜘蛛网一般繁复,向着各个不同方向伸展出去的道路弄昏头。
这一点并没给法师造成多大的困扰。他只是懒散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就带着沙弥扬人走上了前往旅馆的正确道路。
“您是怎么做到的?”贝纳德忍不住问他。
“噢,长久居于此地的元素能告诉你的总比你想象得更多。”夏仲说:“但也不是每个法师都能对这点善加利用,比如历史上某位魔导师就是无可救药的路痴,他不得不避免使用任何形式的传送法阵,因为那要求你对目的地足够了解——至少是方位。”
沙弥扬人挑高了一遍眉毛,“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她将马缰从右手换到左手,“听起来不像会发生在那些人身上。”
法师了解地点头,“能够理解。”他说:“但这也千真万确。不过是再一次说明了一个早已被证实却永远被不断遗忘的真相:魔法并非万能。”
比起那些泥泞的,让人恶心的道路,胡博尔的城市道路倒是干爽且足够平整。它们由长条青石铺就,据说可以追溯至第一任驻扎在此的军团长,他下令每条街道都必须保证在任何天气军队都能迅速通过,而当时格兰斯与特米尔的关系堪称恶劣,战争一触即发。
将军的准备没能为战争用上,但的确惠泽后世。在多雨并且稍嫌过分温暖的王国东南,这些道路让人们拥有随时出行的好心情,或许因为这个原因,胡博尔成了远近闻名的商业重镇,即使在那些并不太平的年月里,商人们朝这里行进的脚步也从不迟疑。
夏仲和贝纳德牵着马慢腾腾地走在狭窄的,仅容单人马车的街道上朝旅馆的方向前进。法师眯起眼睛打量这座在格兰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城市。
相比起吉拉斯,胡博尔显得刻板而严肃,它没有过分明亮的色彩,建筑整齐而呆板毫无特点,比起远在首都的同胞,胡博尔人虽然也温和可亲,但你总能感受到那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些——从紧扣的领口,从不卷起的衬衫袖口,颜色厚重的长袍,总之就是类似的这些,你总能因此联想到冷冰冰的金属味儿,硬邦邦的亚麻军服,铁和血的味道。
这里并不缺少植物,从常绿的冬青到高大的云杉,深沉而多变的绿意中和了城市过分强硬的线条,但的确,这里缺少鲜花的色彩,蔷薇,月季,鸢尾——很少能够看到,最多的就是薄荷,不过人们更喜爱将它作为调料和饮品看待而非观赏植物。
他们的速度并不慢,但也花上了将近半个卡比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一间名叫铁锤的旅馆,据说最初那位老板是一位铁匠,年老之后他开设了这件旅店,后来铁匠的儿子并未继承他的手艺,倒是旅馆成为了家族的重要组成部分。
老板不苟言笑,除了必要的部分绝不开口。夏仲和他谈妥了两个房间以及照顾两匹马的价钱——“一匹马十个铜子,房间一个银币。”老板随后补充了一句,“每人每间。”
“合理的价格。”法师表示同意。
然后老板让一个跑腿的仆役拿上钥匙带两位客人去看住房——泛善可陈,但至少足够清洁。洁白的亚麻床单,木制书桌和一张靠背椅,值得一提的是每个房间都附带了一个小小的盥洗间——包括马桶和浴缸。
这真值得惊喜。
虽然仆役表示他们得为使用这个盥洗室而再加上一枚银币,但法师和沙弥扬人都表示毫不在意。
在一场长途跋涉之后,两个人都认为自己需要好好洗上一个澡,最好是在温水里足足泡上一个卡比的时间——这能有效缓解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疲劳。
稍晚一些时候两个人一起享用了烟熏鲑鱼,鲜肉和豌豆泥,还有面包和茶。味道尚可,不过说真的,法师认为这和旅途中的肉干和黑面包比起来足称享受。
“我很难想象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难吃。”夏仲谈论的主题是他差点宁愿挨饿也不愿意入口的食物,“我敢打赌里面全是锯末,树叶,和一小丁点没有筛过的粗面粉。”
贝纳德推开面前的盘子,“大人,”她温和地开口:“许多人在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里都是靠这个填饱肚子。说真的,”她说道:“黑面包的确难吃,但总比什么也没有强上太多。”
法师勉强点头表示同意:“正确。”但他立刻说道:“生活永不公平,但问题是我们明显有更好的选择。”他的口气带上了指责:“你可以选择另外的食品而不是一定要带那些黑面包。”
贝纳德宽容地笑笑——看上去就像是对任性的孩子毫无办法的母亲,“是的大人,但鉴于我们此次漫长的旅途,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食物比黑面包更易保存,更易携带。”
夏仲叹了口气,“锯末,树叶和麦草梗。”他顿了顿,“我认为从现在开始就得准备好肠胃药水。”
“我真不希望它会成为必需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