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走路的速度并不快——事实上,哪怕他还是另一个位面的普通人类,年纪甚至勉强可以归类到少年当中时,他也并不喜欢快速地交替迈开双腿。当性急的朋友拼命拉扯他的袖子——只因为一些关于异性的联谊或者是男学生普遍热爱的活动,游戏之类的——他的反应通常是拽回自己的袖子,然后礼貌地表示对方可以先离开。
可想而知这番作态能为他减少多少友情的摄入。
当这个曾经的历史系大四学生来到贝尔玛并在这里呆了超过十年以上,哪怕他已经学习并获得了另一种更为神秘并且强大的力量,这也没能让夏仲的步子快起来。他依然不紧不慢地走,当然,至少现在,没人敢对他的步行速度快慢有意见。
“我想你需要一头萨迦内。”伊斯戴尔无奈地说道,“虽然我们很少会在村子里骑它,但考虑到你的速度,我相信一头萨迦内很乐意成为你代步的坐骑。”
“如果我需要让自己快一点,即使是一个一叶法师也有许多办法,比如脚底抹油的效果就相当不错。”夏仲回敬道,“所以,步行速度的快慢其实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重要——甚至我还有飞行术可以选择,就我所知,如果你愿意,你大可以在一卡比的时间内飞上二十安特比远。”
伊斯戴尔瞪着他,似乎不明白这个逐渐开始熟悉起来的特殊的同族到底在想什么——“首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在现在离开星塔,”幼星以最大克制命令自己不要将唾沫星子喷到夏仲那张漂亮的脸上,“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外面的那些沙弥扬人是怎么说你的吗?”
“噢,大约是来历不明,混入萨贝尔人中的异族——我想差不多就是此类。”夏仲回答,“当然,还有一些极端不友好和不礼貌的——介于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我就不再重复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密泽瑟尔竟然同意了你的请求——”幼星的肩膀耷拉下来,“我个人看来,你最好是除了呆在你自己的房间里,哪里都别去。”
“然后你会发现所有人会从疑虑变成肯定,然后——肯定会有那样的时候,一群愤怒的沙弥扬人冲进星塔,要求密泽瑟尔交出一个渎神者——我想苏伦森林应该有另外一种说法,不过就根本来说没什么区别。”夏仲完全无视那些站在院子前,躲在窗户后,或者呆在离道路几步远的,和同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沙弥扬人,“只有怯懦的人才惧怕面对事实——我可和这个形容词没有半点关系。”
幼星叹了口气,他明白夏仲的话是对的,但伊斯戴尔总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这些沙弥扬人才惧怕他——幼星可不认为不久之前夏仲闹出来的那场乱子被人们轻易给忘记了,不,应该说,哪怕忘记的人,只要看到如今银发银眸的幼星,也会从心底冒出畏惧。
哪怕和萨贝尔相比,他也实在是太特别了。
就在伊斯戴尔胡思乱想的当头,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几步走到了夏仲的面前——当然,和将手拢在袖子里慢吞吞走路的法师相比,这个沙弥扬男人拥有两条长且有力的双腿,他仅仅用了三步就从路边迈到了夏仲面前。
“你——到底是不是一个萨贝尔人!”男人瞪着夏仲,他的脸涨得通红,黑色的亚麻外套微微敞开,露出里头已经看得见污渍的内衫,“喂,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子!如果你指望从苏伦获得好处——用一个假冒的星见的名头——那我想你可以事先试试你的脖子!”
男人居高临下地,以轻蔑的眼光看着沉默地和他对视的夏仲。他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朝周围的人放开嗓子:“大伙可得好好看看这个银发的小子!谁知道之前的黑色头发究竟是怎么回事!?”
“让开。”法师冷淡地开口。
“——如果你是一个星见,是一颗值得被所有沙弥扬人尊崇的幼星——”男人伸出手指隔空对法师指指点点——他甚至假装看不见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伊斯戴尔,“那我会给你行礼,立刻让出道路——”
男人也许还想说更多,不过现在至少他在从树梢上下来之前办不到——夏仲搓了搓手指,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风立刻将这个胡说八道的中年男人卷到了旁边一棵大约十安卡尺高的榉树上。
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似乎被吓呆了,他拼命挣扎,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令人牙酸的树枝断裂声——他立刻保持着一个滑稽的姿势一动不动。
“榉树是一种非常优良的家具材料。”法师稍微抬起头,以便自己的声音能更清楚地传到倒霉的挑衅者耳边,“相信我,你不会很容易掉下来——如果你乖乖挂在上面。”
随后夏仲和伊斯戴尔在交织着敬畏和愤怒的各种复杂眼神中扬长而去。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干。”纠结了一会幼星还是选择开口,“他不过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家伙——这个叫伊凡的可怜家伙自从五年前打猎摔伤了脑袋,就像变了一个人——更加容易冲动,更加鲁莽,而在那之前,至少他还是个不错的猎人。”
法师翻了个隐秘的白眼——在心底。“脑白质损伤?”他低声嘀咕,然后在幼星反应过来之前开口:“冲动和鲁莽不等于,至少是不完全等于蠢。有人在撺掇,或者说引诱他。”夏仲干脆利落地说,“这也是今天我离开星塔到这儿来的目的。”
他们站在一大片安静并且破旧的木屋前。这里离沙弥扬人的居住区已经有了一段不小的距离。举目望去,视线里尽是和村子里的木屋样式稍有不同——或者说更古老的建筑。但每一个人都能看出这里没有任何人类居住的迹象。
“祭祀之地。”幼星喃喃道,“沙弥扬人,也是我们的。”
这里是活人为死者修建的家园,那些在三年战争中死去的人们——不论他们是沙弥扬人还是萨贝尔人,当战争结束之后活着的人们尽可能地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修复了那些毁于战火的建筑,尽管它们的主人一去不回。
“来吧,我们得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夏仲迈开步子,他的手已经从袖子中伸了出来,幼星注意到同伴的手指摆出了非常古怪的姿势。他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预感,但伊斯戴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迅速跟上了夏仲——顺便抓住了腰带上的法术材料袋。
“我在芬纳特的身上感受到了法术残留的波动——”夏仲低声解释道,声音不比长袍在走动间发出的悉悉索索声音更大,“然后星力当中有一种特殊的办法可以追踪到这种波动。”
伊斯戴尔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听错了某些东西,“星力?”他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但仍旧大到了让夏仲狠狠瞪了他一眼的地步。
“对,星力。”夏仲继续说道——在伊斯戴尔瑟缩着表示歉意之后,“不过我想你不知道也是非常正常的,因为这道咒语并不在任何一本法术书里,事实上,据说除了大星见本人之外没人知道这个名叫‘寻人者’的咒语——这是密泽瑟尔告诉我的。”
幼星这次成功地将立刻就要冲口而出的惊呼咽回了肚子。
“这条咒语被广泛地使用在三年战争中——你知道那时候的敌人都是些什么人。但是当战争结束后,这条咒语能派上用处的地方越来越小——所以被人们所遗忘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然后当我决定找找那群该死的老鼠的时候,这条咒语就派上了用场。”夏仲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们可以在稍后一点的时间好好讨论看看——非常有趣。”
“但是我们应该叫上伊维萨和贝纳德。”伊斯戴尔咽下一口唾沫,他听到自己心跳声无可抑制地越来越响,甚至让他觉得心脏立刻就会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我们的时间不够——波动已经越来越淡了。”夏仲语速很快,“寻人者我甚至是到今天早上才彻底学会——塞普西雅在上,它可够复杂的。然后我发现波动已经越来越微弱,我猜明天之后就会彻底消失。”
“这证明有一个水平不错的法师呆在这儿。”伊斯戴尔已经明白了夏仲的意思,“虽然和星力完全不同,但法术使用之后一定会留下痕迹——只是和我们的不太一样罢了。”
“精确。只有起码在五叶之上的法师才能消除自己的施法痕迹,当然,得慢慢来。”夏仲放弃寻找正确的道路,他似乎完全是无目的地随便乱走,“所以,我们没有时间去叫伊维萨和贝纳德——并且据我所知,他们今天一大早就离开苏伦到森林里去了,因为失踪者的家人希望再找找看。”
伊斯戴尔突然意识到巨大的危险正快速地向他们滑来,“听着,米拉伊迪尔,”幼星一把拉住法师,“我们必须得马上离开!”
“……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夏仲抿紧嘴唇,脸色难看得可怕,“我马上就要抓到他了……!该死!”
他的确抓到了那最后的痕迹,但与此同时,夏仲和伊斯戴尔也陷入了巨大的危险之中。
法师发出一声巨大的,充满愤怒的咆哮——熟悉的硫磺味道浓厚得让他想吐,巨大的火球张牙舞爪扑面而来,而在两个人的后方,两支箭正悄无声息向他们的后背扑去!
“星辰之倒影——扭曲。”伊斯戴尔镇定地轻声说道,一道闪烁的光幕立刻将他们笼罩了起来——就像真正的星空一样。当光幕落至地面时箭矢已经到达了原本会给幼星们造成巨大伤害的位置,但很遗憾的是,它们的确来晚了一步,就像被一双巨手捏住了箭尾,再也不能寸进。
有人发出了惊诧的“咦”——夏仲想也不想地随手往那个方向拉出几道闪电丢出去——法师发现星力似乎格外偏爱电系的法术,他甚至无需吟唱便可使用最多四道连环闪电,当然,效果要打上一个折扣。
不过现在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夏仲拽住幼星的手,“空间门。”他说道,然后毫不犹豫地跨入一道漆黑的,凭空出现的门洞当中。
两个人消失在了袭击者的眼前。
“他们去哪儿了!”梅瓦吉西小心地抬起头,他没有放过目力所及的任何缝隙,但是——“该死!我没找到那两个家伙!”
“他们都是星见!”阿伯丁的声音里有轻微的气急败坏,显然两个年轻人的难缠程度超过了这个灰袍法师的预料,“不过他们肯定跑不远!我已经提前用空间锁封锁了这里!”
“需要杀死他们吗?”弓箭手的副手斯托诺韦谨慎地问道,刚才他射出了两支箭中的其中一支,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原本必中的箭矢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挡在了身体之外。
“银发的小子是谁?”阿伯丁疑惑地咕哝了一句,然后他扬声回答斯托诺韦的问题,“可以——反正不久之后,迎接萨贝尔人怒气的工作就会由沙弥扬人负责。”
在场的其他佣兵低笑起来。
“好了,让我们投入工作吧。”阿伯丁将之前的疑惑丢到了脑后——今天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他们的敌人,而成为死者的敌人无论是谁都毫无意义。“银发的小子也许是星见——这些萨贝尔人看不出年纪,你们最好,”他停顿了半刻,用危险的声调继续说道:“小心一点。”
“我们呆在苏伦森林里围捕萨贝尔人——如果不够当心,猎物和猎手的角色就会翻转。”
盗贼仿佛幽灵般从阴影中冒了出来,“这种事儿不会发生。”他心满意足地舔了舔闪着幽蓝色光芒的匕首,“你们一定得将银发的小子留给我——”奥尔德尼咯咯直笑,“我有预感,这小子的味道一定好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