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滴水的洞穴。马蹄踏地的声音撞在石壁上不断反射回来形成巨大的回声,人们尽量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甚至连呼吸都不比一粒尘埃落地的声音更重。
这些深藏在地底的洞穴在回归纪之前并不为人所知。它们也许早在贝尔玛大陆尚未分裂的时代便沉睡在帕拉得丁荒原。而当西兰德拉作为堡垒建造时,一个西格玛石匠无意中发现这些堪称奇迹的地下洞穴,有些大如广场,而有些则不比一个孩童高多少。
这些洞穴组成了庞大的地下迷宫,西格玛人用了十年时光以及无数人力仅仅探明了迷宫的三分之一,但仅就这个部分,成就了西兰德拉要塞永不陨落的威名。它成为首都巨石城最可靠的堡垒,自有西兰德拉以来,巨石城便从未成为前线。
领路者身穿西兰德拉学院标准斗篷。这种自回归纪二百年左右开始在西格玛军队中流行的斗篷在其后的三百年中一直牢牢占据了军用物资的一个席位,它的兜帽,腰身与袖口都可收紧,而衣服长度超过膝盖,配合西格玛人特有长至小腿的皮靴,这款被称之为“礼服”的斗篷甚至成为西格玛人在露天会场所穿的正装。
没有一个人说话。显然佣兵们与西格玛人都没有谈话的意思。而法师学徒则以特殊的手势不断交谈,纵使巡游者见多识广,他仍旧无法完全理解这种脱胎于古代迪尔森皇朝宫廷隐秘的交流方式。
但佣兵们则有自己的一套。
尤里克以轻柔地过分的力道拍了拍同族的右键,看起来只是一个含糊不清的提醒或者其他一些什么的,但只有阿里才知道,尤里克在这个过程中极快地戳中他第二块的脊椎骨,意思是:不对劲儿。
佣兵首领按住了刀柄。他突然改变了走路的节奏,原本荷尔人落地无声,比荒原上的耐心追逐猎物的狼更轻柔,但现在就像是准备向猎物发起伏击,阿里的脚步声比之前略微重了一些。
“小心。”
变化在悄无声息间开始。两个荷尔人无一例外选择握紧手中的青铜盾牌;巡游者看似无意般调整了弓箭的位置,看上去毫不起眼只是让他能够背负得更舒服一些,但希拉却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向将对手射成刺猬;而游荡者瑟吉欧人更紧地裹紧了斗篷,不知不觉间这个小个子的存在感减弱到了最低,而牧师则翕动着嘴唇无声地开始祷告,六面锤不知何时被她握在手中,而走在她身侧的沙弥扬人按上了直刀的刀鞘。
法师学徒们的手势并没有试图遮掩,走在前方的领路者不断回头,就算看不见表情,但从他突然僵硬的肢体语言上来看,这个西格玛人对于法师学徒的存在似乎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不在意。
他们走过的大多数地下通道已经很难看出天然的痕迹,在长达数十年的建设中,这些通道以及它们所联通的洞穴大部分彻底改变了外貌,但西格玛人保留下原本粗糙的石壁,并没有替换为光滑的石墙。
每隔一段距离的通道两侧点着火把,但相对于庞大的黑暗,微弱的火光并没将光明传递到很远的地方。不断跳跃的火焰为经过的人们拉出一道长长的投影,投映到对面的石壁上。而滴水的声音无处不在。西兰德拉最大的烦恼与敌人是过于丰沛的水流,它们不仅为学院带来饮用水,也带来了潮湿和暗河泛滥的问题。以至于这里的人们不得不转移河道,常年点燃壁炉。
佣兵和法师学徒已经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荷尔人估计只有两位奥玛斯还能正确判断时间,其他人则对这个问题无能为力。阿里从未来过这里,只能凭借刚到时的记忆勉强判断他们走了多久。
已经过去两个卡比的时间了。夏仲在兜帽的阴影里眯起眼睛。他清楚地记得这并不是来时的那条路,但也不能说明什么,今晚的一切原本便不是可以和大多数人分享的有趣回忆。但这并不妨碍法师学徒提高警惕,他的确缺少经验,但他并不缺少足够的智慧。
最后领路者在一个广阔的大厅中停下来,他第一次开口:“就呆在这儿,别惹麻烦。”然后这个西格玛人很快从另一个通道离开。把商人以及法师学徒一行人仍在原地。
他在彻底消失前留下一句话:“想活着离开这儿就别动。”
直到西格玛人的影子彻底消失,佣兵们才打破了沉默。
“很不对劲儿。”阿里压低声音,“古德姆!”他焦急地叫着商人的名字,“达门雷特在哪儿!?”
半身商人擦着冒着油汗以至于光亮无比的额头,“他该到了,他该到了……”商人焦虑地反复嘀咕,“约定的时间就是现在!”他转向法师学徒,求助道:“奥玛斯,我们不能被困在这儿!”
夏仲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放下兜帽。他和亚卡拉一样,法师学徒将自己隐藏在灯火的阴影里,听到商人的话,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也只是以单音节回复:“嗯。”
“至少在我们所能感觉到的地方,没有人。”希拉语速很快,他仍旧警惕地将视线梭巡在每一个隐蔽的角落,“但我不确定对方是否使用了遮蔽的法术或者道具。”
亚卡拉的声音飘出来,“没有,”他接着说,“至少现在没有。”
就好像没人在乎这一群人。他们被人扔在陌生的地方,傻乎乎地等待一个被归类为敌人的贵族带他们脱离困境——父神在上,安娜发誓没见过如此可笑的事儿。
但事实似乎并不如此。很快努克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过来了。只有一个人。”他朝希拉看过去,希望对方证实或者否定,于是当巡游者也确认之后,很难说佣兵们是不是稍微放松了一下。
“古德姆,是我。”西兰德拉三年级生将双手举高表示自己并无敌意,他从通道的阴影中走出来,“检查多花了一点儿时间。”他向着商人走近,但聪明地停在了五安卡尺之外。
半身商人看上去快要晕厥了一样。“父神啊!”他似乎随时都会晕倒,“达门雷特大人,这实在太冒险了!您该知道在西兰德拉得万事小心!”
瑞奇将手上的提包放在地面上,“达门雷特这个姓氏多少还有点儿用。”他对商人说,“但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说到这里三年级生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裘德尔斯的人似乎在找,”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个人,“荷尔人。”
“大人,我向您发誓,我并不知道这群佣兵的身份,事实上,如果不是看在奥玛斯的份儿上,谁愿意在这儿和荷尔人打交道?”商人脸上焦虑恐惧的神色并不虚假,这多少安抚了瑞奇的情绪。
“最好如你所说。”瑞奇·达门雷特在转身前凶狠地瞪着半身人,“听着,你最好祈祷万事俱无,不然,达门雷特家会让你知晓能够踏进奥斯法殿堂都是一种幸福。”说完他朝两位法师学徒走去,在他身后,商人露出一个称不上友好的表情,但在彻底扩散开之前重新恢复成之前的惶恐。
“我无意失约。”瑞奇并不过分靠近奥玛斯,“希望这短暂的等候并没有让两位认为达门雷特家不守信用。”
“不。”夏仲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带任何情绪,厌恶,烦躁或者高兴,快乐,这些都没有,“些许的时间,还不至于让我们认为,”这里有一个微妙的停顿,“达门雷特家对于法师,有什么独特的看法。”
三年级生沉默了下来。
但幸好这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很快商人来到瑞奇身旁,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半身人重新回到佣兵身边。
“达门雷特说这里是进出西兰德拉必经之路,他已经提前告诉今天的值星官我们将和他一起离开。佣兵把嘴巴闭紧,”他朝瑟吉欧人的方向看过去,“放心,有奥玛斯在,没多少人有勇气盘问。”
这样的保证虽然空洞,但至少比没有来得好。
剩下的时间里瑞奇和法师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关于西兰德拉。
“这里很神奇。”亚卡拉以半赞叹的语气说,“它比我想象中更庞大,与之相比,格兰斯最大的堡垒都像孩子垒砌的沙堡。”
“我会转告您的赞美。”恰如分寸地表示了感谢之后,瑞奇说道:“但这里的确独一无二。”
“据说这里也是西格玛最大的藏书地之一?”另一个法师学徒开口,“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取得这里的许可。”他以过于轻描淡写的态度说道,“我想这不难罢?”
这次就连荷尔人都对三年级生抱以同情的眼光。
瑞奇在表情彻底冻结之前开口说:“我想这有点困难,”感谢父神,他居然还有足够的勇气说不,“事实上,这里的书籍并不对外来者开放。”然后他达门雷特家的次子及时补充道:“包括西格玛人在内。”
“那真是遗憾。”似乎是真心对此感到遗憾,评论过后夏仲再也没有开口。
对此很难说瑞奇没有感到庆幸。他立刻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方向,比如和商人谈论了片刻关于天气的问题,与此同时他们顺便探讨了一下今年将要送到达门雷特家的晶核品质,在这个过程中次子不断抱怨最近几年因为晶核数量的下降让送到巨石城的礼物减色不少。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人们都需要与朋友维持亲密的关系。”瑞奇看上去对这个并不陌生,“但对于身份高贵的人来说,要送上一份合适的礼物总是特别困难。”
“您真是睿智。”恭维了一句之后,商人说道:“的确如此。价值低廉的礼物会让人对您产生恶劣的印象,但过于高昂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方面我得说你堪称专家。”对于瑞奇来说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赞美:“父神总会为每个人准备最合适的优点。”
商人弯下腰表示感谢,“只有这个我不会谦虚。”他直起身说:“就像您不会在武技上谦虚一样,我也不会在这件事儿上说‘对不起’。”
佣兵们有自己的小圈子。“他们还要聊多久?”安娜低声抱怨,“也许在半身人看起来,他在奉承一位高等贵族的继承者呢!”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是么?”希拉随口说道,“毕竟那位少爷是第二继承人。”
“前提是他哥哥死掉。”努克说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希拉回答。
沙弥扬人和佣兵混在一起。“抱歉?”她神色茫然,这样的表情很少出现在贝纳德的脸上,“有谁能为我解释一下?”
“关于这位达门雷特家的次子?”(未完待续)